荒山古廟,兩條黑影再次對桌而坐。那個沙啞而又低沉的聲音問道:“計劃進展的怎么樣了?”
“非常順利,狄仁杰已經從我的死士口中得知了白骨大神,以他的一貫行事作風,一定會將此事查個水落出石。”對坐之人依然沒有張嘴說話,聲音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不能大意,你能確定狄仁杰會聽我們的擺布?再想想,計劃里還有什么漏洞。”沙啞而又低沉的聲音還是有些擔心。
“嘿嘿,幽鬼兄,你就放心吧,為了這個計劃,我們苦心經營了數年,絕對不會有出差錯。”怪人得意的笑道。
幽鬼那沙啞的聲音說道:“那好吧,如果不出意外,這幾日朝廷的圣旨就會到達并州。蘭妖兄,到時候一切都看你的了。”
蘭妖沒有說話,只得重重的點了點頭,起身離開了小廟。幽鬼看著他的背影,輕聲嘆了口氣,“唉,希望這一切都沒有白費。”
張家鎮,張大山院內,狄公一行人正在勘察現場。外面已經圍了許多看熱鬧的村民,縣令正準備讓官差驅散人群,狄公卻擺了擺手,讓他暫時不要如此行事。
案發現場有些血腥,正房地上躺著三個血肉模糊的人,一眼就可以辨別出正是張大山一家。
狄公細看這三人,發現均被人一刀砍中頸部而死,創口深可見骨, 幾乎要將頭顱斬下。狄公圍著三具尸體慢慢踱了起來,猛然,他站在張大山尸首面前,拉了拉他手持柴刀的右手,發現胳膊十分僵硬。
狄公略思片刻,搖了搖頭,輕聲自語道:“怪哉。”元芳見狀,忙問發現了什么。狄公沒有說話,又俯下撿起了一個繡花小袋子,仔細的看了起來。
縣令吳興快步走了過來,手中拿著一張字條,“先生,正房案桌上發現一首詩,可能是封遺書。”
“哦,拿來我看看。”狄公收起小袋子,接過字條一看,上面寫道:恨不逢時偏又生,同屋難免再中傷,送汝與兒他鄉地,吾隨腳下重相逢,來生若有機緣時,愿送銀山賦予卿,取得比翼雙飛處,與君三生共度之。
狄公眉頭越皺越緊,突然腦中閃過一道靈光,“原來是這樣。”
“大人,您想到了什么?”元芳問道。
“還不可說啊。元芳,走,我們去偏房看看。”狄公搖了搖道,說著當先走了出去,元芳緊隨其后,吳興與眾官差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又不敢造次,只是臉上全是不解之色。
狄公在偏房的地上仔細的搜索了起來,發現這里全是用青石鋪成,其中四塊青石比周圍地面要干凈一些。狄公彎下腰,用手摸索著青石的縫隙,吸了口涼氣。
“元芳,把刀給我。”狄公叫了一聲,元芳將自己的鏈子刀遞了過去。狄公將刀鋒輕輕楔進青石的邊緣,接著重重的一撬,青石地板將被抬了起來,在場的人都驚叫出來。
“地下有東西!”元芳一驚,“大人,我來吧。”說著替過狄公,接過鏈子刀就準備動手。
“小心在意。”狄公囑咐了一聲。元芳點了點頭,示意眾人先散開,鏈子刀一用力,只聽“砰”的一聲,一大塊青石地板被撬離地面,露出一個四方形的地洞,里面放著一個陶甕。
狄公吩咐縣令讓人把陶甕抬上來,發現上面的封口上寫著“白銀一百兩”。
“這、這里怎么會如此多的銀子?”吳興驚呆了。
“吳大人,命人把另外三塊青石撬起來。”狄公沒有回話,而是對他說道。
吳興早已對狄公心服口服,立即轉頭對官差低聲吩咐道。果然,另外三塊青石地板下面都各有一個陶甕,總計有白銀四百兩。
“好家伙,可真不少。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吳興不禁嘆服的問了起來。
狄公也吸了口氣,反問道,“吳大人,張大山在這鎮子里是個什么樣的人?”
“先生,這個鎮子大多以打獵為生,這張大山卻是個少有的讀書人,鎮上很多人都知道。哦,這一點從這首遺書上可見一斑。”吳興道。
狄公點了點頭,“嗯,不錯,此人還有些文采。依你看,此案是怎么回事?”
“先生,雖然下官不明白為什么這里會有如此多的銀子,但從現場來看,應該為張大山先是殺妻害子自,而后用手中的柴刀自刎而死。這一點從那封遺書,還有鄰居們對這夫妻二人不睦的反映,以及昨日深夜的爭吵聲都可以得到側面印證。”吳興低頭回道。
“哦,你是這么認為的?元芳,你覺得呢?”狄公不置可否,又轉頭問元芳。
元芳搖了搖頭,“大人,卑職先不說張大山的妻兒是否是他本人所殺,但就他自己而言,絕非自刎而死。”
狄公眼中一亮,“嗯,繼續說下去。”
元芳答道:“從現場分析,表面上看是張大山右手持刀殺了自己的妻兒,而后舉刀自刎。可奇怪的是,張大山的雙手都已僵硬的放在身側,如果他是自刎而死,至少執刀的右手應是軟而彎曲,絕不會似這等動作僵直。”
狄公微笑著點了點頭,“非常好,與我所想一致。張大山一家的死絕不像我們看到的這么簡單。”
吳興很是慚愧,“下官愚笨,又誤判案情,真是無地自容。”
狄公擺了擺手,“哎,吳大人不必自責,這一次你很有長進,案情的了解也比上次更回細致,慢慢來,不要心急。”
吳興受寵若驚,連連點頭,“多謝先生,那下一步該怎么辦?”
狄公沉思了一下,雙手一拍,“欲擒故縱!”吳興一愣,沒有明白其中道理,狄公在他的耳邊輕聲的吩咐了幾句,他恍然大悟,臉上顯過一絲驚喜之色,立即著手準備起來。
張大山屋外,鎮上的村民都被召集了起來,地上擺了四個陶甕。狄公、吳興帶著一干官差走了出來。
“鄉親們,張大山殺妻害兒之后自刎而死,已被本縣查實。現在張大山家的遺產已是無主之物,可由鎮上有能力者繼承一半,另一半充公。”吳興大聲宣布道。
“啊!還有這好事?”村民們議論紛紛,有些不相信他的話。
“大人,此話可當真?”一個村民問道。
“本縣言出必行。”吳興答道。
“那敢問大人,張大山家除了這幾屋子,還有無其他物事留下,如果沒有別的值錢的東西,那也沒什么用啊。”另一個皮膚黝黑的村民問道。
“問得好。看到沒有,地下四個甕里,一共有白銀四百兩,這個回答你滿意了吧?”吳興大聲說道。
“啊,這么多銀子!要是一半也有二百兩,發財了啊。”村民們驚訝的叫道。
“發什么財啊,那你也得有那個本事拿啊。”另有村民調侃道。
這時,那個黑皮膚的村民又問道:“敢問大人要如何才是有能力拿到這一半遺產?”
狄公冷眼看著這一眾村民,當聽到這個村民提出的兩個問題時,心里有了計較。再看此人,膀大腰圓,身材高大,雖然混在人群,卻難掩其兇悍的氣息。
此時,吳興正在向村民們說明繼承遺產的要求,“看到院里這株柳樹了嗎,只要用我手中的這把柴刀,一刀砍斷樹干,這里一半遺產就歸他。”
村民們面面相覷,繼而紛紛搖頭。原來,這柳樹有成人大腿粗細,用一把柴刀一下砍斷,這得有多大的力氣啊,即便如村民們這樣常年打獵,氣力過人,也難以做到這一點。
狄公氣定神閑,與吳興兩人坐在椅子閑聊,時不時的觀察著人群中的動靜。
沒過多久,只見那名膚色黝黑的村民慢慢走出來,“大人,小的愿意一試!”
“哦,來人,將柴刀給他。”吳興吩咐道。
那村民接過柴刀,在手中掂了掂,幾步就來到柳樹前,手腕猛的一抖,柴刀直沖樹干而去,只聽得“咔嚓”一聲,刀過樹斷。他正暗自得意,突然感覺背后一道冷風襲來,本能一個閃身,手中柴刀迎頭而上,“鐺”的一聲金屬相撞之聲傳來,一人穩穩的站住,而他卻連退數步,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原來,向這村民突然襲擊的正是李元芳。此時他臉帶微笑的回到狄公身邊,在村民一片驚愕聲中,狄公雙手連拍了三下,說道:“沒想到一個深山小鎮,還隱藏著個武林高手!”
那村民臉上冷汗直下,身體不住的發抖,強自鎮定道:“你、你說什么,我、我聽不明白。”
“哦,不明白?”狄公冷笑一聲,朝元芳使了個眼色。
元芳笑說道:“你知道嗎,剛才你本能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你出手的這一刀,只怕沒有十年以上的功夫,是不可能做到的。”
那村民聞言大驚,握著柴刀的手不斷顫抖,強自狡辯,“那、那又如何,小人從小習武,這難道也有罪?”
“從小習武當然無罪,可若是為非作歹那就是罪大惡極!”狄公大聲喝道。
“啊!”那村民大驚失色,連退數步才站住,“你、你說什么,你憑什么說我殺了張大山一家?”
狄公冷笑道:“好個不打自招的惡賊,我只是說你為非作歹,你怎么知道我說的是這殺人命案?”
“這、這。”那村民一時語塞,“我只是按常理猜測,難道就憑這就斷定我殺人行兇?再說了,縣令大人不是說了,張大山殺妻害兒,而后自刎,跟我有什么關系?”
狄公上前兩步,“可笑你還在此巧言詭辯。張大山一家三口的傷口均在咽喉部位,而且都是一刀致命,其力度之大,下手之狠,幾乎要將頭顱砍下。試問,張大山一個文弱書生怎有如此氣力,更不要說用一把不鋒利的柴刀了?這分明是一個武林高手才能做到。”
圍觀的村民紛紛點頭,有些相信狄公所言,眼睛都時不時看向那個村民,其中有些人更是勸道:“張虎,是不是你干的,要是你干的就快認了吧。”
“就是,平時就見你的力氣大的出奇。現在居然還干出這樣的事來,真是沒想到。”另一個村民搖頭道。
張虎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唳,“哼,這些只不過是你的推測,沒有絲毫佐證,難道張大山沒有可能像我一樣氣力過人,別人不知道而已。”
狄公點了點頭,“不錯。你說的可能性雖然不大,但也不能排除。可惜你忽略了一個關鍵地方。”
“什么、什么地方?”張虎的眼睛緊緊盯著狄公,顯得很是緊張。
狄公讓人將張大山的尸首抬出來,指他那僵硬的手說道,“如果張大山是自刎而已死,雙手絕不對如此下垂僵硬,一定是軟而彎曲,否則他怎么去抹自己脖子?”
此時,村民們對狄公的話已經信了七八分,不停指責張虎兇狠無義,連小孩子也不放過。
“啊!這、這。”張虎驚得說不出話來,又退數步,但很快他又鎮定下來,“可殺人總有原因,我與張大山無冤無仇,更何況昨日我一天都待在家中,從未出門。”
“哦,是嗎,何人為證?”吳興冷冷的盯著他。
張虎朝圍觀的人群中搜索了幾下,指著一個年輕婦人,“她,她可以替我作證,昨日我們一整天都待在一起。”
年輕婦人走了出來,向吳興行禮之后答道:“大人,民婦冷氏,愿替張虎證明,昨日我們是、是一整天都待在一起,沒有出過門。”
“哦,你們是什么關系?”吳興看了狄公一眼,問道。
“我是從外地逃難而來,是這鎮子里人收留了我,就在張大山對門落戶,我、我與張虎……”冷氏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
張虎脖子一梗,“她是我相好的,昨日我們一直待在她家里,現在大人可以相信我沒有殺人吧。”
吳興冷笑一聲,“相信你沒有殺人?來人!立即將這二人拿下!”官差將他們兩人圍了起來,張虎與冷氏驚慌失措,連呼冤枉。
吳興沒有理會他們,朝著狄公一拜,“先生,全部讓您料中了,下官佩服的五體投地。”
狄公笑了笑,對著張虎與冷氏說道:“怎么?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張大山一家滅門慘案,就是你們二人連手做下的!”
“啊!”張虎驚呼一聲,勉強站定,冷氏則直接癱倒在地,臉上滿是驚恐之色。
“怎么?還要我說?”狄公鷹一般的眼睛緊緊盯著他們,見這二人沒有開口,“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昨天深夜,張大山家中傳出女人的驚叫呼喊聲,可他們一家三口的傷口發黑,可以判斷他們一定死于昨天傍黑之前。這就怪了,張大山一家全部被殺后,難道深更半夜還能繼續爭吵傳出如此大的呼喊?”
冷氏已經嚇得不停的哆嗦,狄公繼續說道:“可見,這分明是有人故意在混淆視聽。昨夜聽到呼喊,我們立即出門查看,卻并沒有看到任何人影。試問如此深夜,街上無人,這犯案之人是怎么做到隱匿身形的呢?答案很簡單,那就是他們就住在張大山家附近,只需快跑兩步就可以回到家中。村里人都知道,張大山夫婦時常發生爭吵,兇犯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才令所有人信以為真,從而達到令自己開脫的目的。張大山家所處位置可以看出,只有對門的這一戶才能做到這一點,剛才我與縣令大人略施小計,就讓你們自己跳了出來,事到如今,你們還有何話說?”
張虎再也不能保持鎮定,一臉絕望的看著狄公,手中的柴刀“鐺啷”一聲掉在了地上。他嘆了口氣,“唉,真是時也命也。我說,我全說。”
狄公問道:“說吧,為什么要下如此毒手?”
“我本是一名綠林大盜,因被官府追得緊了,這才換了姓名躲在這深山之中。前幾日,因與冷氏交好,卻發覺手頭有些緊,便想要重操舊業。昨日白天,在路上不小心碰到張大山,看到他掉落的錢袋十分沉重,便起了歹心,想找個僻靜之處搶奪,便一路跟著他。我見他轉進一個林子里的山坳中,正要現身搶奪,卻看到林子走出一個奇怪的人,像是與張大山說著些什么。”張虎回道。
“哦,奇怪的人?那來后呢?”狄公急問道。
“我怕他們發現,便悄悄靠近,躲在一棵大樹后,聽他們隱約提到什么小林湖村、計劃安排、白骨等等,具體的離得太遠,實在無法聽清。”張虎繼續說道。
狄公看了一眼元芳,吸了一口冷氣,沒想這里面居然也出現了小林湖村,這可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