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璟對巴蜀的戰略計劃中,西陵縣無疑是第一個支點,但它僅僅只是一個起點,還不是那種牽一發動全局的戰略關鍵點,而這個戰略關鍵點便在距離西陵縣不遠百里處,它便是秭歸縣。
秭歸縣是三峽中極為重要的一個縣,曾是屈原放逐之地,它是整個三峽的咽喉要道,也是出三峽后第一個長江渡口,劉備軍隊若要支援巫城,甚至進軍巴蜀,它們只能從秭歸縣渡江北上,所以拿下秭歸縣,也就扼斷了劉備軍的西進通道。
由于地勢的緣故,秭歸縣城并不寬闊,周長約十五里,秭歸縣雖然不大,但它依山而建,修建得十分高大堅固,易守難攻,頗有一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目前秭歸縣被劉備軍控制,由大將糜芳率領兩千人駐守秭歸縣,縣城人口約一萬余人,除了種田之外,便主要以中轉商貿為經濟支柱。
由于秭歸縣位于重要的交通樞紐之地,使它的中轉貿易十分繁盛,大量貨物從荊南和南郡匯集秭歸,然后運往巴蜀。
與此同時,巴蜀運來的物資也在秭歸分流,或渡江去荊南,或繼續東進前往江陵和襄陽,甚至在西陵縣上船,運往更加遙遠的江東。
每天都有數十支商隊近千人進出于秭歸縣城,使秭歸縣的客棧、酒館乃至青樓都生意興隆。
另外,縣城內還有數十家商行常駐,如巴郡的嚴氏商行、巴東的常氏商行、成都的羅氏商行等等巴蜀十大商行都在秭歸縣建有分號,同時江陵的吳氏商行、襄陽的田氏商行,以及柴桑的陶氏商行也在秭歸縣設有倉庫和店鋪。
比如秭歸縣最大的倉庫,便是陶氏商行建立的石炭倉庫,占地近二十畝,將巴郡出產的上等石炭大量運到江夏,保證了江夏郡鐵器鑄造。
商業的繁盛使秭歸縣的底層民眾也有了養家糊口的機會,要么被各個商行雇傭成為伙計,要么在碼頭上出賣體力當挑夫。
劉備軍隊雖然占領了秭歸縣,但軍隊并沒有阻截巴蜀和外界的商貿,劉備此時扮演的還是一個友好角色,是為了幫助巴蜀,而并非謀取巴蜀,因此,秭歸的商貿雖然因曹軍的大舉南征而暫時冷清,但很快又隨著曹軍的北撤再次熱鬧起來。
這天中午,一支商隊從東而來,一般商隊的畜力都是以青騾為主,而這支商隊除了滿載貨物的青騾外,居然還趕著上百頭健牛,牛背上也馱著貨物,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健牛其實也是這支商隊的貨物。
這支商隊為首的騾車上插著一桿三角旗,三角旗上寫著‘吳’字,這意味他們來自江陵的吳氏商行,吳氏商行是江陵第一大商行,但在整個荊州只能排名第三,次于襄陽的田氏商行,更是遠遠遜于柴桑的陶氏商行。
不過在荊蜀商道上,吳氏商行的人脈卻是最廣,它們不象陶氏商行只做石炭和糧食生意,他們涉及上百種貨物,茶葉、鹽、生鐵、絲綢、工具、牲畜等等,甚至連奴隸也會參與販運,幾乎是什么賺錢就做什么生意。
眼前這支商隊的人數并不多,一共只有十幾人,為首的管事名叫霍平,大家稱他為霍老爹,是一名六十歲左右的老商人,他臉上深刻的皺紋畫滿了人生滄桑。
他往來于荊蜀商道已有四十年,商道上的每一根草木都認識他,有著豐富的進出蜀道經驗。
后面的十幾伙計大多跟隨他多年,但其中有三名伙計卻是生面孔,不茍言笑,一臉肅然,眼看快到秭歸縣城,霍老爹不時回頭偷偷打量這三名伙計,他心中充滿了忐忑。
這三名伙計的真實身份當然是江夏軍,不過他們不是普通的士兵,為首一名男子正是別部司馬向寵,他是江陵都督霍峻的副將,這次奉太守李嚴之令作為奪取秭歸縣的內應,肩上擔負重大責任。
向寵原本只有二十六歲,但他經過化妝,頜下粘了一副長須,眉毛變粗,膚色焦黃,看起來年長了十幾歲,就算是熟人也很難認出他,向寵眉眼長得頗像一名南郡劍客,加上長須和黃膚后,更加神似。
由于秭歸縣易守難攻,又有兩千軍隊駐守,要強攻秭歸縣至少要萬人以上的軍隊,但秭歸縣城下又擺不開萬人戰場,所以只能靠智取。
幾乎就是江東軍奪取柴桑的翻版,李嚴也發現了秭歸縣的防御漏洞,那就是劉備并沒有禁商。
或許是劉備還沒有準備好,也或許是劉備沒有意識到江夏軍會有行動,更或許是劉備擔心禁商會引起劉璋的懷疑,但沒有禁商的其中一個后果,就是會出現防御上的漏洞。
吳氏商隊終于來到了城門前,立刻有幾十名士兵迎了上來,一名屯長遠遠大笑起來,“霍老爹,你趕這么多牛來,是來犒軍嗎?”
商隊首領霍平呵呵一笑,“馬將軍真會開玩笑,今年春耕畜力不足,價格大漲,一頭牛可賣五兩黃金,這么好的買賣我家主人怎么會放過,這二十頭只是第一批,過兩天還有上百頭牛趕來。”
“既然這么賺錢,那弟兄們的茶酒錢也不能少吧?”屯長笑嘻嘻問道。
“那個是自然,回頭我讓伙計給馬將軍送來。”
劉備掌握了建平郡,自然也有征稅的權力,但秭歸和巫城的征稅權之爭一直沒有平息過,劉備考慮到巫城的重要,便最終將征稅權交給了巫城。
這對商業更加繁盛的秭歸縣明顯不公平,為了平息將士們的心態失衡,主將糜芳便默許了士兵們的灰色收入——茶酒錢,其實就是買路錢,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士兵們也毫不忌諱,按照貨值向商人們索要錢財。
不過索要錢財是一回事,嚴格盤查則是另一回事,馬屯長得到了承諾,臉一板,揮手令道:“搜查!”
數十名士兵一擁而上,將商隊進行徹底搜查,商隊除了準許有防身長劍外,其他長短兵器一律不能擁有。
馬屯長慢慢走到向寵面前,上下打量他,覺得他有點眼熟,又見他身材魁梧,手臂修長有力,便道:“這位兄弟應該是練武之人吧!”
霍平連忙上前打圓場,“這是我請的護衛,請馬屯長多多包涵!”
“是嗎?”
馬屯長忽然發現向寵的劍絕非凡品,是上好名劍,絕不是一個普通護衛能佩得起,他猛地抽刀頂住向寵的咽喉,惡狠狠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向寵手快如電,左手捏住刀背,右手屈指輕輕一敲屯長的手腕,馬屯長只覺骨痛欲斷,手中刀脫手而出,他大叫一聲,連連后退幾步,又驚又怒地望著向寵,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向寵將刀遞給了他,“還要再試一次吧!”
馬屯長接過刀,心有余悸地又盯著向寵,“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向寵淡淡一笑道:“我是華容楊進,這位將軍聽說過嗎?”
楊進是華容縣有名的劍客,劉備軍隊長駐南郡,幾乎人人皆知,由于他為人俠義,加之面色焦黃如金,侍母極孝,又有一個‘病專諸’的綽號,馬屯長聽說他就是南郡赫赫有名的劍客楊進,頓時想起來了,難怪有點眼熟,自己前年見過此人。
馬屯長又想到他剛才的高明手段,不由又敬又怕,收刀拱手道:“原來是楊劍士,失敬了!”
旁邊霍平及時將一只沉重的錢袋塞進馬屯長懷中,干笑兩聲道:“楊劍客是我家東主的好友,他不愿露出真實身份,請馬屯長見諒!”
這時,向寵又冷冷問道:“我還有什么問題嗎?”
向寵冷傲的氣質令馬屯長不敢小覷,而且對方似乎只有兩三個人,問題不大,這時一名士兵上前稟報:“啟稟屯長,已經搜查完畢,沒有問題!”
馬屯長又感受一下錢袋的分量,只多不少,他深深看了一眼向寵,也就不計較剛才丟面子之事,一擺手,“放行!”
霍平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意,連忙命令手下趕著牛群和滿載貨物的騾子,浩浩蕩蕩進了秭歸城。
就在向寵進城的同一時刻,長江之上,一艘渡船正載著一名送信兵向秭歸碼頭方向緩緩駛來。
送信騎兵渡過長江,翻身上馬,一路疾奔,很快便沖進了秭歸縣,一直到秭歸縣衙前才勒住了戰馬,他高聲問道:“皇叔有急信,糜將軍可在?”
“我在這里!”
背后傳來了糜芳的聲音,送信兵一回頭,才發現糜芳帶著十幾名士兵就在他身后,他慌忙下馬,單膝跪下行禮,“參見糜將軍!”
“起來吧!皇叔有什么急信給我?”
送信兵站起身,取出一封信呈給了糜芳,糜芳接過信瞥了一眼,正是劉備的親筆信。他連忙拆開信,仔細讀了起來。
信中說江夏軍占領了西陵縣,劉璟又去親自視察,極可能是準備奪取巴蜀,信中命糜芳加強戒備,防止江夏軍隊突襲秭歸。
糜芳有些愣住了,江夏軍占領西陵縣之事他早就知道,但他并不擔心江夏軍會偷襲秭歸。
這是因為秭歸縣和西陵縣之間還隔著一座信陵縣,如果江夏軍要取秭歸,信陵縣那邊必然有動靜,烽火也會點燃,但至今信陵縣沒有任何動靜。
糜芳細細一想,自己似乎已經好幾天沒有接到信陵縣的平安報信了,一般每隔三天,信陵縣守軍會送來一份平安信,但現在已經是第四天了,信陵縣卻沒有任何消息,這才糜芳心中有些不安起來。
“速帶幾名弟兄去信陵縣探聽一下消息!”糜芳立刻回頭命令一名軍官,軍官領令,快步奔去了。
糜芳越想越擔心,他也意識到皇叔信中的警示并不多余,糜芳又對一名親兵令道:“讓今天的城門當值官速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