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鄧艾和韋晉的一直在猜測左丹的真實意圖,最大的可能性是想留下鄧艾他們當侍衛,但仔細再想又不可能,羌人王子不會讓漢人當他的護衛,羌王也不會允許。
直到晚上,左丹從城外歸來,他們才大致知道了一點端倪。
入夜,鄧艾和韋晉被兩名侍女領進了內宅,一條小河旁的草地上扎下十幾頂營帳,流光四溢,璀璨奪目,一隊隊士兵在大帳四周巡邏,營帳內鶯鶯燕燕,住著數十名美貌妖嬈的年輕女子,銀鈴般笑聲不斷從大帳內傳來。
他們被領進了一頂最大的帳篷,帳篷內燈光明亮,金碧輝煌,地上鋪著厚厚的金絲地毯,各種鑲有寶石的金器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耀眼奪目,在大帳中間擺放著一張寬大的桌子,桌上擺滿了瓜果以及大大小小的金杯玉盞,三王子左丹就坐在桌后,左右各依偎著一名美貌妖嬈的女子。
他正慢慢切割著一盤焦黃噴香的烤羊腿,一邊喝著奶酒,直到這時,鄧艾才看清左丹的長相,他年約二十四五歲,身材中等,皮膚白皙,唇上留著兩片修剪十分整齊的胡子,一雙手光滑細嫩,手指又細又長,很難想象這會是羌人的王子。
鄧艾和韋晉上前躬身施禮,“參見三王子!”
左丹瞥了他們一眼,慢條斯理問道:“按照漢禮,你們應向我行拜禮才對,你們怎么能立而不拜?”
鄧艾和韋晉對望一眼,皆露出一絲苦笑,這個三王子居然這么講究禮節,無奈,兩人只得跪下行拜禮,“拜見三王子殿下!”
左丹這才笑著一擺手道:“請坐!”
兩人坐下,左丹命人給他們上了烤肉,又含笑問道:“我還沒有請教兩位尊姓大名?”
“在下韋晉,是姜氏商行三管事,這位兄弟名叫張艾,自幼在姜家長大,現任姜氏護衛副統領。”
“哦!”
左丹對鄧艾尤其感興趣,便欠身笑道:“不知張統領能否露一手讓我見識見識?”
韋晉迅速給鄧艾使個眼色,命他答應下來,鄧艾低頭沉吟不語,忽然他手一揮,手中切肉刀向后飛出,刀速不快不慢,甚至還有點凝滯,這是典型的落鳳功法,對力量的控制如火純青,刷地刺斷了帳簾皮繩,帳簾嘩地落下一半,刀也隨之落下來。
左丹悚然動容,他是識貨之人,刺斷皮繩并不稀奇,他也幾名侍衛也能辦到,但恰到好處的刺斷皮繩而不透帳而出,這種刀速和力量的控制,卻是他從未見過,左丹忍不住鼓掌喝彩,“好!好武藝!”
左丹心念一轉,這種飛刀武藝不正是他想要的嗎?他立刻誠懇地對鄧艾道:“能否請張統領在我府上住一陣子,教授我的侍衛們。”
鄧艾指了指韋晉,“他是管事,他來決定。”
左丹又滿臉堆笑對韋晉道:“韋管事能同意嗎?”
韋晉神情有些為難,半晌道:“就怕我無法向主人交代。”
“這個沒有問題,我會寫一封信給你家主人,另外八名隨從也最好一起留下,最多半個月,我就讓他們回去。”
既然左丹這樣說,韋晉便猜到,左丹是想利用他們做一件大事,他沉吟片刻,便點點頭道:“如果只是半個月,倒問題不大,我正好也要在靈州采辦一些貨物,差不多也要半個月時間,倒是可一起出發。”
左丹眼中閃過一絲嘲諷的笑意,卻欣然道:“就這么決定了,我會高價買下你們的貨物。”
鄧艾和八名隨從留在了左丹府中,韋晉帶著三名羌人手下卻搬到城中旅舍,他要購買貨物,探訪商機,住在左丹府中當然不方便,左丹對他不感興趣,也不挽留,命人將貨物兌成黃金給他,又將他們安排到城中最好的旅舍。
一連幾天,韋晉便在詢問物價中度過,看似為采購貨物忙碌,但實際上,他也漸漸了解了靈州發生的大事,根源就出在漢軍北上,奪取蕭關,擊敗烏桓,令靈州的羌人也為之恐慌起來,羌王下令各族開始備戰訓練,準備和漢軍決戰。
由于戰爭將至,為了保證羌王的延續,幾大部落酋長紛紛要求羌王阿緩明確繼承人,這就使得一直處于暗流涌動中的王位之爭開始表面化、白熱化,目前大王子武勝的實力占了優勢,這便使武勝成為幾個兄弟的眼中釘,尤其三王子左丹,深受父親寵愛,他一直認為羌王之位非他莫屬,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奪取羌王之位。
幾個王子紛紛招募武藝高強的死士,準備在最后關頭發動攻勢,正是在這個背景下,三王子左丹看中了來自天水姜氏商行的鄧艾和八名隨從。
這天傍晚,韋晉剛回到旅舍,掌柜便迎上來道:“韋管事,有人找你。”
韋晉立刻意識到這應該是鄧艾派人來了,他快步走回房間,果然是其中一名隨從,名叫陳紀,在鷹擊軍中出任軍侯,也是八名隨從的首領,他起身抱拳道:“鄧公子有重要情況要我轉告先生。”
韋晉回頭看了看屋外,一指里屋,“去里面說!”
兩人走進里屋坐下,韋晉先笑問道:“這十天在王府里住得如何?”
陳紀點點頭,“這些日子錦衣玉食,每晚也睡得很好,左丹下足了本錢,不過明天我們就要出去了。”
“你們要去哪里?”韋晉追問道。
“去哪里我們不知,但昨晚左丹和鄧公子談了很久,他要我們替他暗殺大王子武勝,答應事成之后賞我們兩千兩黃金,并護送我們安全離開。”
左丹的真正用意在韋晉的意料之中,現在四個王子的爭權到了最激烈的時候,只有殺掉其他人,剩下的人才能上位,左丹用他們這些外鄉人很容易擺脫嫌疑,而且刺殺成功后,左丹必然也會殺他們滅口。
不過他們可以利用左丹來完成他們自己的任務,這也是韋晉讓鄧艾答應配合左丹的緣故,但現在的關鍵是要知道他們明天去哪里?
這時陳紀又道:“昨天我們還得到一個消息,匈奴單于呼廚泉派使者來靈州,阿緩為歡迎他,要舉行一次盛大的出獵,時間大概在后天,鄧公子便推斷,左丹是想在行獵時刺殺大王子武勝,只要先生查到后天在哪里行獵,就應該能找到我們。”
韋晉大喜,有這個線索,他就能找到鄧艾一行人了。
當天晚上,韋晉便從酒館掌柜口中打聽到了后天行獵之地,位于靈州城北五十里外的黑熊原,一片占地遼闊的草原和森林地帶。
在某種程度上說,羌王阿緩是羌人幾十年來少見的雄才大略者,他用了二十年時間,使河朔羌人不但擺脫了河西羌王的控制。
而且河朔地區一盤散沙的羌人也在他的領導下漸漸團結起來,重視農耕,發展貿易,采礦冶鐵,打造兵甲,短短數年時間,河朔羌人便一躍成為關內地區的三大勢力之一,連匈奴人也不敢輕視他們。
阿緩最大的心愿是在靈州建立一個羌人王朝,將河西、隴西及河湟地區的羌氐聯合起來,最終成為一個雄踞西北的羌帝國,利用中原諸侯爭霸,無暇西顧的機會,積極擴大勢力。
阿緩今年還不到五十歲,身體強壯,他在幾年前便立志用五年時間實現自己的第一個夢想,建立羌王朝,再用十年時間,也就是他六十歲時,最終建立起羌帝國。
如今離他的第一個夢想已越來越近,但任何一個王朝建立之前,都會面臨內部的陣痛,也就是利益分配的爭執,尤其對于羌人這樣的部族社會,利益分配就顯得生死攸關,四個兒子的爭位,實際上就代表了四個部落的利益爭奪,這也是阿緩多年前種下的禍根。
他命令四個兒子分別娶四大部落首領的女兒為妻,這在當時對團結羌人部落起到了積極作用,但它的副作用也顯而易見,他的四個兒子漸漸成了四大部落的利益代言人。
這讓阿緩很是無奈,他無法再指望兒子繼承他的事業建立羌帝國,他只能靠自己,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完成宏愿。
盡管阿緩有著宏偉的目標,但上蒼卻不再給他時間,隨著劉璟建立漢國,北伐隴西成功,不斷打擊隴西羌氐勢力,使隴西羌氐人遭遇了滅頂之災,尤其河西羌王南宮索之死,更使阿緩感到了一陣陣寒意,他感覺建立羌帝國的夢想漸漸變得遙遠。
但同時也激發了他盡快建立羌王朝的決心,就在他開始積極籌備建立羌王朝之際,他最擔心之事終于發生,漢軍開始北伐關內胡人,攻占了蕭關,很快又大敗烏桓軍,并重挫匈奴,迫使匈奴放棄奢延海北上。
阿緩已經意識到,漢軍的下一個目標必然是自己,就在他惶惶不安之時,匈奴單于竟然派使者來找他,愿意與他結盟,共同對付漢軍北上,這令他又驚又喜。
如果是右賢王劉去卑派人出使,或許他還有點擔心劉去卑會出爾反爾,但匈奴單于呼廚泉派人來,意義就大不相同,以匈奴的強大和傲慢,尚要出使羌人,由此可見呼廚泉對漢軍北上的重視,以及對失去關內的不甘。
更重要,阿緩發現了一個機會,他完全可以用匈奴支持羌人建國為條件,答應兩國同盟,為了達成雙方結盟,阿緩決定舉行一次盛大的出獵,招待遠道而來的匈奴貴客。
但阿緩做夢也想不到,他的幾個兒子為爭奪王位,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