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呂范和喬國老一起拜訪了吳老夫人,他們二人都是吳老夫人最為尊敬之人,得到了隆重的接待,被請入了甘露宮貴客堂。
吳老夫人本來就極少見外人,貴客堂更是從未啟用過,今天是第一次啟用,貴客堂內,呂范和喬國老分坐兩側,兩人和老夫人談笑風聲,共敘往日之事。
孫尚香出乎意料地也出席了會面,她靜靜坐在一旁,一言不發。
其實吳老夫人也知道這兩人是為自己女兒婚事而來,不過她并不反感,她也想聽聽呂范和喬玄對這門婚事的看法。
“呂公見過劉璟此人嗎?”吳老夫人瞥了一眼女兒,笑著問呂范道。
孫尚香身子微微一顫,她佯作喝茶,卻豎直了耳朵。
呂范呵呵一笑,“我當然見過,去年他來江東和吳侯商談結盟之事,我們都見過,當時尚香公主還為他舞劍,我們都在想,這莫非是天意!”
孫尚香的臉驀地通紅,‘怎么提那件事?’她心中有些羞惱,卻還是不肯離去,其實當時她請劉璟共舞不過是想教訓他一下,沒想到劍卻被劉璟奪走,在眾人眼中就變成了凰求鳳。
吳老夫人卻從不知這些事情,她心中愈加驚異,又問道:“我是說,他人品如何?”
“堪稱人中之龍!”
呂范毫不掩飾他的贊賞,“雖然他是江東大敵,但平心而論,我還是要贊賞他,此人是呂范平生所見最優秀的男兒,從一個軍侯,一步步成為荊州之主,荊州上下對他心悅誠服,這只有當年伯符可與之比肩,連曹操也贊他為天下英雄,更重要是他才二十四歲,少年英武,正是尚香的佳配。”
孫尚香終于坐不下去了,她起身道:“母親,女兒先告退。”
她轉身便慌慌張張跑了,眾人一起大笑起來,吳老夫人嘆了一口氣道:“我相信呂公的見識,聽起來他確實配得上尚香,能得此人為婿,也是尚香的福氣,只是他已有妻室,尚香嫁他只能為從妻,我心中不甘啊!”
這時,喬國老在一旁笑道:“其實這個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劉璟是皇族嫡系,當初曹操要封他為襄陽王,被他拒絕,我還聽到一個傳聞,曹操甚至愿意尊他為帝,他也婉拒了,由此可見,他封王是遲早之事,尚香雖然不能為正妻,可一旦劉璟封王,便可以在禮制上并稱為王妃,再加上有江東為后盾,沒有人敢輕視尚香,尚香自有她的地位,而且劉璟沒有長輩公婆,尚香也不會受什么委屈。”
“他父母都不在了嗎?”老夫人又問道。
“都不在了,伯父劉表也去世,他幾乎沒有嫡系長輩了。”
吳老夫人默默點頭,沒有公婆管束當然最好,她也知道,女人在夫家的地位取決于娘家的后臺,陶家不過是一介商人,怎么能和江東吳侯相比,就算為從妻,地位也不會低。
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她和姊姊同嫁孫堅,姊為正,她為從,但實際上,她們兩人都是孫堅之妻,她也沒有感到地位之低,正因為有自己這個例子,吳老夫人便終于點頭答應了。
“好吧!你們可以轉告吳侯,我只有一個條件,讓我親眼看看這個劉璟,如果我看得上,我就把女兒嫁給他,看不上,這門婚事就罷了。”
孫權聽完呂范的匯報,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擔憂,歡喜是母親松口了,但擔憂卻是劉璟怎么肯來京口?母親又怎么能見到他。
“他恐怕不會來。”孫權眉頭一皺道。
呂范笑道:“我也給老夫人說了這個難處,老夫人說,她可以擔保劉璟安全,其實微臣覺得,讓劉璟來也不是不行,關鍵是我們得容忍他帶來的軍隊。”
孫權點點頭,確實如此,若要劉璟來京口,只有答應讓他帶兵前來,才會有這個可能,孫權有些為難,他可不想再看見江面上荊州戰船鋪天蓋地的一幕。
沉思良久,他嘆息一聲道:“此事等長史他們回來再說吧!”
這兩天孫賁沉默了,他企圖利用孫權不在京口的良機制造奪權機會,卻被孫尚香破壞了,這讓孫賁十分惱火,同時他心中也有點不安,幾天來閉門不出。
但同時他又緊密關注江東官場的細微動靜,觀察孫權的一舉一動,就仿佛孫權沒有察覺他所做的一切,孫權這幾天竟然沒有一點舉措,這讓孫賁有些困惑。
在這場爭奪吳侯之位的暗戰中,孫賁竭盡全力要扳倒孫權,雖然他也占據一些有利的方面,比如他在江東軍方和官場都有很深的人脈,再比如他得到了江東元老朱然和韓當的支持,但最大的一個有利之處便是他控制了會稽郡。
但孫賁也很沮喪的承認,他目前還是處于一種明顯的劣勢中,他拜訪的絕大多數官員都明確表態,支持孫權,說明眾人并不看好他,這是一個極為不利的趨勢,假如越來越多的人不看好他,原本支持他的人就會反水,會背叛,那時他就將眾叛親離,大勢已去。
所以孫賁急切地希望破局,他期待局勢混亂,不喜歡局勢平靜,可是他一時也找不到破局之處,或許孫權和劉璟的談判會是一個好機會,簽署喪權辱國條約是一個當權者最快的下臺方式,為此,孫賁對孫劉兩家的談判充滿了期待。
就在孫賁在房間不安地來回踱步時,門口傳來管家的稟報:“啟稟使君,府外來了一人,說是從北方來,有一張名帖。”
‘從北方來?’孫賁心中一動,立刻問道:“名帖在哪里?”
管家走上前,將一張名帖呈上,名帖是密封,顯然不想讓外人看到,孫賁撕開封套,迅速打開名帖,‘陳矯’出現在他眼前,他心中頓時緊張起來,果然是曹操派來之人。
他沉思片刻,對管家低聲吩咐道:“把此人從側門帶入府,帶到書房來見我!”
管家快步去了,孫賁擦了額頭上的一把汗,他和曹操是親家,女兒嫁給了曹彰,他與曹操一直就暗中有往來,這次他和孫權爭權,他當然也希望曹操能支持自己。
他原以為曹操派張遼屯兵合肥便是對自己的支援,沒想到曹操還要再進一步,直接介入到江東之主爭奪中來,就不知曹操會讓陳矯給自己帶來什么?
不多時,管家將一名中年文士帶了進來,此人正是在火燒編縣中被趙云俘虜的曹操幕僚陳矯,后來作為讓出襄陽的條件,將他放回了樊城。
今天陳矯奉曹操之命來江東,確實是為了讓孫賁能上位,如果孫賁上位,那么江東便遲早被曹軍占領,也是這個緣故,曹操極為重視這次江東內斗,不僅命張遼率八萬大軍進駐合肥,又命陳矯秘密來京口協助孫賁。
陳矯進屋便深施一禮,“參見使君!”
陳矯在建安初年曾避禍江東,對江東人情了如指掌,當年孫賁之女北嫁曹彰,陳矯便是接親使者,他和孫賁很熟悉,這也是曹操派他來江東的主要緣故.
孫賁笑道:“我記得是建安四年嫁女,與君一別,已十年未見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陳矯也笑道:“十年時間確實不短了,可回頭再想想,很多事就仿佛在昨天一般,丞相也常常感慨時不我待。”
孫賁會心一笑,請陳矯坐下,侍女送進來兩杯,孫賁吩咐關上門,這才問道:“季弼是從合肥過來,還是從鄴都過來?”
孫賁問得很含蓄,如果是從鄴都過來,那陳矯身上就應該有曹操的信,陳矯笑了笑道:“我是從鄴都過來,不過我身上沒有丞相信,只有口信。”
孫賁心中有些失望,曹操居然沒有親筆信,這難道是對他不重視嗎?陳矯仿佛明白孫賁的失望,笑著解釋道:“是因為丞相擔心江東認識我的人較多,一旦被抓捕,搜出信件來,恐怕對使君不利,所以沒有帶書面信,不過丞相送給使君一樣東西。”
他從腰間錦囊中取出一只玉器,遞給了孫賁,孫賁小心結果,竟然是一只小玉鼎,大小如梨,玉質溫潤細膩,制作精巧絕倫,是一只罕見的寶器,翻看片刻,在玉鼎底部刻著‘江東之鼎’四個字,孫賁忽然明白過來,這就是曹操希望他問鼎江東之意。
他心中大喜,把玉鼎放在桌上,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口中念道:“感謝丞相提攜之恩!”
陳矯沒想到孫賁居然會有這般媚諂舉動,他心中略略有些鄙夷,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只淡淡笑道:“丞相希望使君能夠問鼎江東,成為江東新主,不知最近有什么進展?”
孫賁苦笑一聲搖搖頭,“最近處于僵持階段,我期待盡快破局,看看江東和荊州簽署的合約,或許能抓住孫權的把柄。”
陳矯沉吟一下道:“聽說江東和荊州要結秦晉之好,丞相對此很感興趣,他想問一問進展如何?”
孫賁有些愣住了,這么多千頭萬緒之事,丞相為何獨獨對這個感興趣?但他不敢多問,連忙道:“老夫人已經答應了這門婚事,這門婚事大概就定下了,唯一的變故就是老夫人想見一見劉璟,希望劉璟能來京口一趟。”
陳矯撫掌大笑,“果然不出丞相所料!”
孫賁一頭霧水,他連忙問道:“季弼此話何意?”
陳矯微微笑道:“丞相猜測,吳老夫人最后的條件必然是想見一見未來的女婿,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劉璟真來了江東,我們的機會也就來了。”
孫賁愕然,“丞相的意思是想”
陳矯瞇眼一笑,“丞相說,他和劉璟有過賭注,看誰先死,他很擔心劉璟會贏得這個賭注,所以他非常希望劉璟留魂江東。”
在孫權的一片殷勤的期待中,張纮和魯肅終于從荊州返回,他們帶來的談判結果將孫權大喜過望,議事堂內,傳來孫權一陣陣笑聲,“我就知道劉璟不是目光短淺之人,他可以做我的妹丈。”
孫權最關心的是糧食和土地,劉璟答應了用粗鐵充抵糧食,這對孫權極為有利,因為歷陽倉庫內的粗鐵坯堆積如山,估計有幾百萬斤,并沒有一本明帳,運走百萬斤也看不出什么差別。
尤其劉璟答應不在豫章郡駐兵,這就讓孫賁抓不住自己的把柄,要知道孫賁長期在豫章為太守,耳目極多,只要豫章沒有荊州軍,自己就是疆土上不會引起眾怒,這樣一來,戰敗帶來的影響其實并不大。
這一劫,他就安然度過了,不過,孫權也知道,他雖然能僥幸逃過這一劫,可如果再想西征荊州,他就真沒有機會了。
想到這,孫權欣然道:“我可以給劉璟一份書面正式承諾,十年之內,江東絕不會再西征。”
張纮點點頭道:“然后是關于荊吳兩家聯姻之事,荊州需要具體的細節。”
孫權想了想,雙方聯姻,首先是需要一個媒人,沉思片刻,孫權便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派喬國老去一趟荊州做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