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楓山禁地崖邊
雲綰寶站在此處,手提一個包袱,裡面不知是裝了些什麼瑣碎物品。雲綰寶目光如鏡,輕輕呼吸吐納,而後往下躍了下去。
不久,一名女子來到雲綰寶躍下之處,亦是躍了下去。禁地之處連偷取聖池裡儲蓄功力的紅珠子並完全煉化吸收的杜正一都無法進入,此時能安然無恙躍下去的,也就只有那名默心以付不求回報的癡情女子--魅水。
崖底禁地,此處籠罩著紅色霧氣,這些淡紅霧氣給這個崖底幽谷增添了不少的神秘與夢幻。即便是雲綰寶,在這紅色霧氣之下視野所及並不能多遠,不過此時行走的路途,哪怕是閉上雙眼他也不會走錯。而目的地,正是他那自小相依的吳師兄吳聰明之墓。吳聰明所安葬地之景觀別有一番韻味,此處有花、有草、有湖、有樹,墓處在花草叢中、樹蔭之下、靜水湖畔。
“師兄,上次一別,今日再見已是相隔多年,你該惱我薄情了罷。”雲綰寶在墓前燒著黃紙,多年前師傅就曾告誡他,‘人死了,便什麼都沒了’,這些年,每每憶起師兄,他便想起這句話。原本來看望師兄,心中略有歡喜,不料想此時面對面,又再一次體會兩人已是生死相隔,永不得再聚這一殘酷現實,滿懷傷感。“你過得還好嗎?你走得那麼突然,甚至是否讓我爲你做些什麼的話語都沒留下一句,卻留下怪罪自己的無能的言語,那是一種無從安置的折磨,每想起那一幕,我心有多痛,是我無能。”雲綰寶仍是輕聲說著,只是右手緊抓胸口處衣服,緊握的右拳含著被揪抓的衣服狠狠地按壓在胸口,喉嚨處哽得是堅硬非常。如他這般再苦也是把心深藏的男子,此刻輕聲溫柔地自言自語間卻是止不住那苦水,終是溢出了眼眶。
魅水躲在遠處靜靜地傾聽著,在幽谷裡雖不能看見雲綰寶所在之處,但聽卻是聽得見,吳聰明安葬的地方是她選的,遂她自然是能分辨出此時自己與雲綰寶間的距離。聽那男子正在抽泣哽咽,她的心也跟著痛起來,不在乎他是否回到歸屬之地,不在乎他以後是否需要她,她只想快速走到那男子的身邊,將他緊抱,想盡一切辦法安慰他。
雲綰寶站起身,挪到吳聰明的墓碑左旁,坐下來,右肩斜倚墓碑左側。“師兄,我心裡有喜歡的人了,你會爲我高興罷?”
正在邁出第一步的魅水,聞得此言,生生地將這一步止住,收回了右腳。
“雖然身份上不合規矩,但師傅已應允此事了,師兄你也是見過她的,而且認識了不少年頭,等我帶你回血楓山小離林後,我便去向她表明心意。”
身份不合規矩、應允、見過、認識、不少年頭、心意,魅水有些絕望。‘是要向那守了寡的師姐表白罷,他暗慕師姐如此之久,且爲此不知受了多少苦楚,真心喜歡,且如今又有機會,又怎會嫌棄身份呢?換作是自己,也會這般選擇罷。’思緒混亂,魅水悄然轉身離開。那男子依舊斜倚墓碑,面朝小湖,而他的言語聲也逐漸模糊、最終不再被魅水聽見。
“不求相知相守,但求燈火闌珊處,獨自暗慕。不求此情萬年,但求與汝同世,緣定三生。”魅水站在三生石前,唸了這句話,此句在多年以前就被一名少年一字不差地念過。“你我數千年前約定,尋三生石同念此句。不料想你卻失去了那段時光的記憶,忘卻了你對我許下的諾言。”
三生石被帶回血楓山後便放在中宮的一間偏殿裡,由段延昌、逍遙子、小乾林執事顧至清與紅葉林小坎林執事殤真看守,四人各守一角,同時花費大量珍寶下了禁制,若非衝前門後門所入,哪怕是杜正一親自前來亦不能立即得手。魅水走到門前,對殿內左右兩角閉目打坐的決意大師與殤真各施一禮,道:“多謝兩位允我在此逗留片刻。”
殤真睜開眼,道:“無妨,姑娘本是出自聖池,又在與魔頭一役有有功,且救了本家雲師兄與蕭師弟兩位執事,如今聖子已醒來。前不久我等四位執事便商量好,將掌門之位傳於聖子,屆時會奉你爲聖女,遂姑娘入得此地亦是合情合理。”
魅水莞爾一笑,臉上並無欣喜之色,道:“不便打擾兩位執事,先行告退。”再施一禮,離開了此地。
殤真與顧至清不再多說什麼,閉上雙眼,繼續看守此地。
中宮爲紅葉林中心處,論規模與景觀,自然是比其他四林要好上不少。芊芊站在一棵老樹下,神情百味。從晨飛的筆錄中她知道了許多讓她心慌意亂的事情,也許,當初的雲綰寶便是不希望看她如此模樣才縮了那一步。
“師妹,原來你在這。”
芊芊回過頭來,這纔看清來人,道:“大師兄,你怎麼來了?”
趙少康走了向前,面帶笑容,道:“寶兒把吳師弟的的遺骸帶回小離林重新安葬,師傅讓我前來通知你。臨走時吩咐我,若是你在祠堂我便原路返回,若是出來了便尋你回去,到了中宮詢問下得知你已不在祠堂,我便尋你來了。”
聽得寶兒兩字,芊芊心裡五味雜陳,隨即微笑道:“師傅太過擔心我了,既然如此,這便出發吧。”言罷祭起殘月,踏空而去。趙少康也沒想恁多,跟了上去。
小離林葬賢圓
一名弟子朝雲陽子稟報:“雲長老,弟子去了客房,並未見著魅水姑娘,聽附近的師兄弟說她今日出去後尚未回房內。”
雲陽子道:“知道了,你去罷。”隨後轉身面向雲綰寶,略有詢問之意。
雲綰寶見雲陽子臉上的疲憊與傷感,面懷謙意,道:“無妨,這便不等她了,早些讓師兄入土罷。”
小離林吳聰明,前執事親傳弟子的再葬之禮就此開始。遠處有一人閉目默唸,又朝這邊拜了三拜。嫩綠羅衫,正是雲陽子派人尋而未見的魅水。‘吳師兄,你我雖無機會言談,但你是他的師兄,我心裡也就把你當成親人,原諒我沒出席你的第二次葬禮,我只是想確認一些事情。’
葬禮在傷悲的氣氛下結束,雲陽子再所有人的苦心勸說下亦離開了,趙少康跟隨照顧。這一位在紅葉林算是位高權重之人,對自己那最不爭氣的徒弟卻是如此用情,也許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與其他一些事物毫無干系,因爲感情便只是感情,僅此而已。
參加葬禮的人都一改往日紅袍,穿上了黑袍。與爲晨飛守靈不同,芊芊也是穿上黑袍。
雲綰寶把所有的冥紙燒完,站起身準備往小離林走去,卻看見了靜靜站著的芊芊。百感交集,終是面向了這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身影。四目相對,良久無言,各懷心事。
魅水靜靜看著兩人的身影,目光失神。‘即便知道我不知去向,你還是選擇陪伴在你那師姐身邊安慰她,如今你正向她道明心意罷。’痛苦止不住地翻涌,表現在這女子臉上。
“寶兒,你回來了。”芊芊先開了口。
“是啊,師姐。凡事想開些,身體爲重。”雲綰寶見芊芊臉色極差,心中料想是晨飛的逝去對她打擊過重,如今又再次面對吳師兄的葬禮,太過傷神,便柔聲安慰道。
多麼熟悉的輕柔細語,曾幾何時,少年總是會在她傷心的時候陪伴著她,芊芊神情有些恍惚,鬼使神差往前走了一步,就如往日她向前抱住少年哭訴那般。
“師姐,你怎麼了?”
芊芊止住腳步,回過神來,面色慌亂,道:“沒什麼。”
眼前的女子表現異常,有傷感、有慌亂、有矛盾、有懊惱,黑色禮服襯托著她的白色肌膚,女子的美有很多種,有一種叫做美得讓人心疼。很久以前,雲綰寶對這女子,就是屬於擦肩而過消失在視線後發覺心裡很痛惜的那一種。雲綰寶想起了那個出現了無數次的夢,師姐抱住他,而他正在舉起雙手,要摟住她,也許是渴望使然,雲綰寶在芊芊驚愕地表情下握住了她的手。不是在夢裡,不是遠離現在的以前,而是此時此刻,張開雙手擁抱住她,用這一次勇敢來終結那無數次的遺憾。
芊芊目瞪口呆
雲綰寶覺得此刻如夢中那般夢幻,突然他想起另一個人,那個在夢中親吻過的女子,那位從夢中醒來後發現仍在親吻的女子,那名嫩綠羅衫的女子。回過神來,種種真實而殘酷事實涌進腦海。他後悔剛纔的舉動,後悔那個擁抱,後悔忘了師姐如今的身份,後悔忘卻了那名等他的女子。
“師姐,我還有事,先行一步,下次再敘。”雲綰寶猛得抽身而退,祭起是匕,頭也不回地走了。
芊芊欲伸手喚住雲綰寶,神色捉摸不定,最終還是合上了雙脣,放下了手,眼前的人已遠她而去。以前的雲師弟,只存在於以前。
雲綰寶不消一會便回到小離林,小離林只是紅葉林的小部,平日若有大客來訪一般都會在中宮留宿,所以小離林的客房別院顯得極其冷清。雲綰寶入了別院,來到芊芊所住的房門前,滿懷堅定地叩門。叩門聲平穩規律地一下一下響著,他有點緊張,遂忘了自己已經敲了多少回,‘莫非不在?’。帶著疑問,雲綰寶推開房門走入房內,房內空無一人,隨即雲綰寶發現茶桌上有張紙條,上面簡單地寫著‘我走了’。
人的一生,無論多麼長久,亦一定有好些話未曾開口,而遺憾、猜疑、委屈、改變、誤會亦是就此萌發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