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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天空中忽然涌來大片大片的烏云,將皎潔的月色遮住了,朦朦朧朧得讓人看不清。
阿東將唐少昂帶到了靜園最北邊一座獨立的小庭院的門外,便不知了去向。
大門虛掩著,唐少昂徑自走了進去。
黑漆漆的客廳里,只在沙發(fā)一旁,點著一盞幽幽的落地燈,粉紅色的荷葉燈罩上映著一只蝴蝶蘭,襯在昏黃的背景里,竟有一種霧里看花的縹緲與悠遠。
唐少昂站在那里,只覺得四周真是靜得出奇,仿佛只能聽見自己砰砰的心跳聲,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突然變得膽小起來。
客廳里的一切陳設簡單而整潔,他微微掃了一眼,不管是墻上懸掛的字畫,還是高幾上擺放的古董,無不顯示著主人的品流高雅脫俗。唐少昂有片刻的遲疑,亦有些驚懼,銘恩這樣的人,難道就藏在這侯門古宅的深閨錦繡之中?
這時,一個梳著一條長辮的年輕侍女挑起簾子,輕盈地走了出來,看見有陌生人在場,她微微一怔,又笑著問:“先生,您找誰啊?”
唐少昂愣住了,仿佛覺得厚重的簾幕之后隱藏著不能揭破的秘密似的,因為他要找的人,他印象里的人,盡管有著與眾不同的可愛和美麗,卻是和富貴格格不入的。
然而,她就在那里面……
“我要見銘恩。”半響,他靜靜地回答。
侍女點了點頭,道:“你稍等一下,我去通報一聲!”
唐少昂隱隱覺得,一切都變得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了,而他仍然按照從前的思路,剎不住車,一頭沖進了心驚膽站的死胡同里。
一會兒,銘恩真的出來了,唐少昂卻震住了。
眼前的女子身著蓮碧色的真絲亞光睡衣,云襟上袢著梅花雙扣,如墨云流瀑般的長發(fā)披散在肩膀上。此刻的銘恩烏發(fā)紅唇,清秀婀娜,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唐少昂上前兩步,緊緊握住她,未及他開口,對方卻匪夷所思地問:“你怎么會在這里?”
片刻的靜謐,他感覺自己被困住了,只得再度握緊她,看著她的眼睛,怔怔地道:“銘恩,沒事了,你現(xiàn)在馬上跟我走——!”說著,拽住她的手,就要往外拖。
可是,銘恩站著沒動,那股執(zhí)拗的向后的力量迫使他停下了腳步
他終于回過頭來看著她,僵直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慌亂的不解:“你怎么了?你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嗎?”
她只是淡淡地笑著搖頭,目光瑩瑩閃亮,玉色的臉頰上仿佛有兩個淺淺的梨窩若隱若現(xiàn),很是乖巧的樣子。
唐少昂的臉色刷地慘白,倒有些膽怯起來,只是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帶她一起走。
半晌,他才定住神,認真地道:“銘恩,無論發(fā)生了任何事情,我都不會丟下你,請你跟我走,好嗎?”
他懇求的眼神讓她的心口一陣痙攣,銘恩的目光黯了黯,無助地低下了頭。
“對不起——!”她低澀的語聲里夾雜著一絲顫抖的哽咽,“我不能跟你回去,求你了,快走吧!不要再來找我了。”
他不聽,瞬間變得像發(fā)瘋的獅子一樣,殷殷地紅了眼眶,低吼:“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金燕潮威脅你了嗎?”他緊咬著牙,歇斯底里的目光像一把淬毒的刀子狠狠地扎進她的心坎。
“沒有,他沒有威脅我,是我自愿留下的。”銘恩搖搖頭,悲憫地解釋。
唐少昂仰起頭,肩膀不受控制地簌簌顫抖起來,他慢慢閉下了眼睛,努力調(diào)整著自己的呼吸。半響,才喃喃地搖頭,有氣無力地笑著問:“所以,是你看上他了,想要留在他身邊對嗎?”
銘恩震驚地抬頭,泛著白芷氣息的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卻輕輕咬住,怔怔地一言不發(fā)。
“很好——!”唐少昂大力點頭,笑得一臉猙獰,“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一個小小的丫鬟當然也有追求幸福的權利,我明白了,我不應該阻攔你。”說著,大咧咧的松開了她,轉(zhuǎn)身往外走去。
只走了兩步,腳下的步子忽然一頓,卻沒有回頭。
“你別忘了,我說過,我唐少昂想要的東西我一定會弄到手,背叛我的女人我一定會讓她死得很難看。”陰冷絕情的話語拋給滯留在身后的女人。
銘恩看著他走出去,背影消失在門外,終于再也支撐不住,眼角的淚水滾滾而落,她渾身戰(zhàn)栗著,緊緊閉下眼睛,茫然地癱坐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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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少昂失魂落魄的走了出來,卻看到金燕潮站在院子里看著風景,有些百無聊賴的樣子。
一扭頭,看到了從屋里走出來的人,他微微一笑,道:“結(jié)束了……”
唐少昂勾了勾下巴,冷冷回擊:“金燕潮,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留住了她,但是你別忘了,她是唐家的人,遲早有一天,我一定會帶她離開。”
漆黑的夜幕下,金燕潮的臉色微微一變,半晌才模棱兩可地笑了笑,調(diào)侃道:“可是你的心里也很清楚,你憑什么可以化險為夷?憑的是孫大帥的親筆信,陶局長這次是下了死手要整頓上海灘的毒品市場,你應當更清楚,活命的機會只有一次,你根本就不可能帶她一起上路,而你今天走這一遭,不過是為了求個心安罷了。你放心,她在這里生活地很好,能夠獲得你所不能給她的一切,當然你該明白我的意思,并不是物質(zhì)上的……”
以唐少昂的的心性,是決不肯忍受這樣的屈辱的,即便那個人此刻還可能操控著他的生殺大權,可是在這個倉惶的亂世里,有太多離奇的故事在輪番上演,眼前的這個人未必了解他內(nèi)心深處最隱密的所在,但是他暗示得很對,他唐少昂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按著自己的意愿行事了。
此時此刻,銘恩并沒有他的身家利益和性命重要。
于是,唐少昂懷著一種無比復雜的心情,一聲不吭地走出了靜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