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天一大早就被李部長的電話吵醒,我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沒有脫衣服,靠在窗邊睡了一整夜。
全身的骨頭像是被人拆過一樣那么疼,可我又不能在萬坤集團正式簽約的這一天曠工。只能忍著說不盡的疲憊,換了件干凈利落的衣服,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亂的頭發(fā),匆匆出了門。
按照李部長的指示,我和楊濤先一步到達現(xiàn)場,對合同格式和內(nèi)容作最后一步的確認和調(diào)整。確保安全無誤,再由雙方法務(wù)部部長將合同校驗一遍,確保附件齊全,正本與副本交由當?shù)卣块T負責人保存,這才讓我們這些法務(wù)人員喘了口氣。
上午十一點,簽約儀式正式開始,會場定在了萬坤集團的賓館里?,F(xiàn)場記者眾多,閃光燈咔嚓咔嚓響成一片,晃得人眼睛疼。
我們和賓館的服務(wù)人員一同招待客人,等后來人越來越多,熟面孔越來越少,我就只能站在角落里,看著滿眼滿場的人,沒滋沒味的喝著碳酸飲料等著散會了。
正在愣神,遠遠地看見小村子的村主任朝我走過來,于是連忙收起了懶散的模樣正襟危坐。
小老頭八十多歲,也是見過風(fēng)浪的人,不過年紀大了,不喜歡往那群人堆兒里扎,就跑到我這兒來了。
他笑瞇瞇的看著我,問:“姑娘,怎么在這兒坐著?”
我朝老人家一笑:“反正也沒我什么事兒了,可不就在這兒坐著了唄?!?
小老頭一指蘇重他們的位置:“前些日子看你在我們小村子里跑動跑西,總以為你起碼得是那個角兒?!?
我一聽,連忙搖頭:“您還不知道么,埋頭苦干的那個都是給人打工的,真正有本事有財力的可就只管簽字。你看人家動動手指就是上千萬,我這樣的?呵呵,平時去買個菜還要看價錢呢?!?
“小姑娘好,人勤快,能說,長的還精神?!毙±项^用那雙滿是褶子,枯瘦枯瘦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有學(xué)問就是好,做你們律師的就是能耐。我家丫頭拿你當神仙那么看,說長大以后也要做律師。好呀,好呀?!?
我聽了,忍不住笑起來:“您太過獎了,我能說?呵呵,我這樣的在法庭上特吃虧,總是說不過人家,腦子也慢。您看總和我一塊的那個男的,他是我?guī)煾?,本事大了去了。我也就是拿本法條,琢磨琢磨,遇到事兒該怎么處理,沒什么大本事?!?
“那可不能這么說,你看我,就算是我們那兒能寫會畫的了。你要是給我法條,我興許都不知道該怎么看呢。”老人家隨手抓起一個蘋果,在我身邊吃起來,隨性的很。
八十多的老人,這么隨和,胃口也好,是福氣。
還沒等我再和老人說點什么,門口出現(xiàn)了一陣騷亂,那群記者像是掃過的臺風(fēng)眼,伴隨著咔嚓咔嚓的快門響聲和閃成一片的燈光,一窩蜂的沖到了門口。我轉(zhuǎn)頭看去,只見一行人走了進來,為首的是蘇重和市委領(lǐng)導(dǎo),當然,蘇潛還跟在他們的身后。他今天穿著十分熨帖的阿瑪尼西服,黑白條紋的襯衣和藍色領(lǐng)帶,在那些中年男人中間顯得格外惹眼。
我心里暗自感慨,蘇潛雖然算不上英俊瀟灑,可畢竟氣質(zhì)出眾,溫和得體。也只有他,才能在這種場合里顯出不一樣的氣度來。
小老頭拍了拍我的胳膊:“小姑娘呀,我要過去了。有空到我們村里玩,我家阿娣還是蠻喜歡你的。”
“您忙您的?!蔽倚χ?,送老人離開。
“周未末!過來!”離著老遠,我看見楊濤朝我揮手,趕忙擠開人群湊過去。
楊濤頗為著急,低聲吩咐我:“趕緊去把合同副本在拿一份給李部長,剛聽市委的人說了,他們那邊把合同材料搞混了,一時間分不出來?!?
“我馬上回來!”一點頭,趕忙朝三樓會議室跑,好在我和楊濤都有個習(xí)慣,凡事要做兩手準備,當一種方案不可取,我們就立刻能拿出一個補救的方案來。
“周未末?”什么人在我身后叫我,來不及轉(zhuǎn)頭,只在上樓梯的時候瞥了一眼。原來蕭何也來了。
在會議室里找到了合同副本,趕忙下了樓。
李部長的臉色鐵青,緊緊咬著牙關(guān),看見我,眉頭才稍微舒展開。連忙問我:“怎么樣?合同沒有問題吧?有沒有檢查過?”
“李部長你放心,這份合同就是早上那份合同的副本?!蔽覍⒑贤f過去,見李部長頭也不回的走開,我便知道了自己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了。
混跡在會場之中,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去哪里,站在哪里,只是呆愣愣的看著今天會議的主角們。
萬坤集團的簽約儀式按照既定程序進行著,蘇重和市委紛紛發(fā)言,而蘇潛只是代表了蘇何地產(chǎn)坐在主席臺上充當陪襯,甚至沒有自始至終都沒有發(fā)言。倒是李部長作為這次合作的接洽與法務(wù)人員被請上臺去,做了一個簡短的發(fā)言。
我站在遠離人群和焦點的地方,遠遠的看著蘇潛,看他略帶疲憊的眼睛和堅毅的下巴,心里仿佛有個聲音在嘲笑我,它再問我:周未末,你配嗎?
會議結(jié)束,簽約儀式完畢,人們換下嚴肅的模樣,投身于觥籌交錯的宴會之中。
我覺得累,想要逃回自己的房間去,臨走的時候卻被楊濤抓了個正著:“別走呀,剛才李部長他們還說要敬你一杯呢,你跑了就沒意思了!”
“松手松手!”我轉(zhuǎn)過頭,瞪著這個沒良心的家伙,“我又不能喝,要喝你去喝!”
楊濤笑瞇瞇的掐著我的胳膊,領(lǐng)著我又回到了宴會廳:“李部長,來來來,我把周未末給大伙抓來了?!?
我哭著一張臉,忍不住低聲求饒:“李部長,各位老大,我實在是不會喝酒啊?!?
李部長倒是明白事理,遞給我一杯可樂:“小周酒量不行呀,做你們律師的,酒量不大可不行?!?
“是是是,李部長說的對,等我回去就練!”我面上含笑,心里早就把楊濤罵的狗血淋頭,等我回去好好收拾收拾他!
說著,向李部長敬酒的人蜂擁而至,我終于躲過一劫,機靈的閃到了一邊,找了個不那么顯眼的地方呆著。
我和一些公司開發(fā)部的員工坐在一桌,離著蘇潛他們八丈遠,也就遠離了互相敬酒的危險區(qū)域。身邊都是這幾日一起工作的同事,大家一起吃飯,也不會感到拘束。
所有人都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定,主辦方發(fā)表祝酒辭,飯菜上桌,琳瑯滿目。氣氛濃時自然少不得敬酒助興。蘇重他們那些領(lǐng)導(dǎo)的飯桌已經(jīng)被人圍了個水泄不通,氣氛熱絡(luò)非常。
隱約聽得有人稱贊蘇潛年少有為,轉(zhuǎn)過頭,看他只笑不語,平淡如惜。
楊濤更是跟著李部長身邊,游走于宴會之上,游刃有余。
身邊同事說了兩個笑話,我聽著,笑的前仰后合。正想給他們說個冷笑話湊湊熱鬧,一個酒杯端到面前,一抬頭,正好看見蘇潛和一些公司的高層。我連忙站起來,不知所措。
他身上有著淡淡的酒氣,眼睛有些許紅絲:“這段日子辛苦了,我代蘇何地產(chǎn)以及萬坤集團的上下感謝你們!”
身邊領(lǐng)導(dǎo)連忙起哄:“都端杯子,誰不喝酒,不干杯就是不給我們面子!”
我覺得為難,卻見蘇潛朝我點了點頭,于是有些猶豫的接過杯子,和著氣氛熱絡(luò)的人群,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我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蘇潛遞給我的杯子里裝的是冰爽茶,看著像酒而已。
大家落座,蘇潛朝大家略一點頭,和他們敬酒的人一起去了別的地方。
我的眼睛一直注視著這個細心而體貼的男人,久久無法回神。
楊濤他們吵吵鬧鬧的,有些喝高了的樣子,不知道誰起哄,讓我和他喝了個交杯酒,就差現(xiàn)場親一個給他們看。等這幫如狼似虎的家伙走了,我也被搞得一個頭兩個大。
猛然間看見蘇潛正在看我,見我抬頭,他便移開眼睛,和蕭何一起敬酒去了。
等宴會結(jié)束,整個禮堂已經(jīng)杯盤狼藉,領(lǐng)導(dǎo)們早就已經(jīng)離開,留下我們收拾殘局。楊濤和李部長幾個人扶著肩膀,吵著要到別的地方續(xù)攤。
我正要走,蕭何從后面拍了我一下:“周未末!”
“哎呦,大哥,你想嚇死我呀?”我拍拍胸口,安撫我狂跳的小心肝。
“幫我個忙吧?蘇潛有點喝多了,我又得看著點楊濤他們別鬧出事來,你先陪蘇潛去咖啡廳醒醒酒?!笔捄芜@么囑咐我,一轉(zhuǎn)頭,楊濤和李部長已經(jīng)吵吵嚷嚷的去開車了。
我嚇了一跳,酒后駕駛不是找死呢么,害人害己呀!
“你趕緊去,我給你盯著蘇潛!”
“我去了?!?
還有幾個人圍著蘇潛敬酒,看樣子大家都有些醉了。蘇潛神情雖然平靜,可我卻能察覺到他的為難。
走上前去,我對蘇潛說:“蘇總,有份合同需要你馬上簽字,張總監(jiān)說有是急事?!?
蘇潛看了我一眼,立刻知道我的意思。于是和身邊幾個人抱歉說道:“不好意思,臨時有事。”說完,他抓起我就走,生怕被這幾個人再纏上。
冷風(fēng)一吹,人也跟著精神不少。
蘇潛解開領(lǐng)帶,臉上通紅,腳步也有些虛浮。
我連忙扶住他:“不然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走走,醒醒酒。”他說完,甩下我一個人,自己朝海邊走過去。
我站在原地猶豫片刻,還是怕他出事。于是連忙追上去,在離他不遠不近的地方跟著他,怕他發(fā)現(xiàn)趕我走。
蘇潛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久久無法站起。
我趕忙上前扶起他,仔細檢查他是不是摔的很重。
蘇潛沒有抬頭,可是手指漸漸收攏,用力的握住一捧沙子,渾身都在顫抖。他低聲嗚咽,像是胸中壓抑:“為什么還要管我?為什么不是我……”
我茫然的看著他,見他抬起頭,眼睛通紅:“為什么其他的人都可以,只有我不行?周未末,你告訴我?”
“為什么不是我……”
這一夜,我們再也沒有多說一句話,直到蕭何把他接回去,而我和楊濤登上了第二天一早回去的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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