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揉眼睛,還沒反應出我自己怎麼會在這地方,舒冬已經大馬金刀的把挎包往沙發上一仍,腳下一踢,甩掉那雙高的離譜的鞋,像一攤爛泥一樣的堆在沙發裡嘟囔:“累啊累啊!”
“幹什麼去了?”嗓子好啞,可能是昨天晚上凍著了。
“外景,早上剛回本市。”說著,舒冬剜了我一眼:“小沒良心的,我都走了兩天了你都不知道!”
我老臉不紅,嘴裡支支吾吾:“還以爲你加班,昨天晚上也沒見你回來……”
“我還說呢,難道這死丫頭良心發現,跑到這裡等我回來?”舒冬哼了一聲,“你別是昨天晚上看電視看著看著睡著的吧?”
我乾咳兩聲,甭說,還真讓大小姐蒙對了。
“怎麼回事?你不是總跟我說看電視是浪費生命的運動麼,怎麼忽然轉了性子了?”舒冬揉著眉心,另外一隻手錘著小腿。
我估計她老人家也沒心情管我這些八卦事兒,乾笑兩聲,糊弄過去:“我給你弄點吃的。”
“不用,讓我睡一覺就好。”舒冬忽然睜開眼睛猛的做起來,丫的,嚇了我一跳!
“你幹嘛?”我被她盯的毛毛的。
“是姐們不?”
“那還用說!”
舒冬露出一抹得意的笑:“這樣這樣,今天說好了要帶《奇奇怪界》的新書稿給那兩個小魔頭,我是沒精力了,你去幫我送過去吧?不用接孩子,他們家有司機。”
“靠……”我小聲反抗,眼見舒冬那眉毛擰起來,趕忙答應:“我又不認識你們老闆家的小魔頭,怎麼幫你?”
“有照片。”舒冬指了指她那款LV告訴我:“自己包裡找。”
我瞪她一眼,敢怒不敢言。
也說是我今天起晚了,出門上了公交車,正好過了上班高峰期。車上還算清閒,起碼還有個座,而且這個點,你還不用總想著待會兒上來個老人,你發揮一下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
下了車已經九點十分,橫豎都是遲到,反正都是死,我索性一了百了,折到對面星巴克買了兩杯咖啡慰勞自己,順便賄賂楊濤。
我上去的時候前臺小劉跟我使眼色,朝她打了個ok的手勢,楊濤發飆我還是很容易搞定的。路過前臺的時候聽見小劉低聲跟我說:“周姐,聽說今天要下雨。”
聽罷此言,我那堅定無匹的手還是華麗麗的顫抖了一下,心想壞了,撞到主任槍口上去了。
所裡果然安靜非常,人人自危。我用眼睛一掃,發現主任並沒有在辦公區,可能在自己辦公室裡醞釀氣場。我對桌的孫瑾不在,可我爲什麼隱約覺得這次“暴風雨”可能又跟她有關係?
我老老實實的端著咖啡上了樓,下面的羣衆都在仰頭看我,大概是想看我離暴風眼那麼近究竟會不會死的快一點。
楊濤正看著窗外愣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咳咳。”我用咳嗽聲拉回楊濤的注意力,他擰著眉頭看我,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還以爲你今天不會來了。”
“爲什麼我不來?”
楊濤語焉不詳的說了一句:“不是和蘇潛吃飯去了麼?”
我鬱悶,吃飯能吃一天一夜麼?
楊濤臉上那曖昧的小樣子讓我看了就彆扭,我當不明白他什麼意思,隨口問:“有什麼活兒您老人家吩咐啊,反正我也是閒人一隻。”
“你很清閒?”楊濤笑了笑,我頓時感覺陰風陣陣,好不詭異,“不如我把剛接的一個海事官司交給你來辦吧?怎麼說你都是我徒弟,總歸是要接受經濟類案件的。”
我瞪他:“少來!”
楊濤笑了,魅惑衆生,但絕對不懷好意。
我習慣性的整理他桌子上的東西,低頭不再說點什麼。
楊濤像老太爺似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敲電腦,電腦上股市k線分析圖看著就讓我覺得頭大,真不知道楊濤能從這裡面看出什麼花兒來。
他桌子上最顯眼的地方放著的那份資料就是萬坤集團顧問公司競標的相關文件,我看著這份東西,莫名沉默。
我沒有擡頭,對楊濤說:“楊濤,我想放棄了……”
他轉頭看我,眼睛銳利的像刀子,我別開眼睛,沉默片刻:“我說,我不想參與萬坤集團的事了,我不想和別人爭合夥人的位子,也不覺得自己能有多大的能耐和人家公司高層攀上關係。我只是個小助理而已……”擡頭看他,見他擰起眉毛靜靜思索,我沉聲對楊濤說:“對不起。”
經過了昨天的事,短時間內,我已經沒有勇氣再去面對蘇潛。他的付出,他的感情,我沒有辦法迴應,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資格去迴應他什麼。如果我爲了自己的前途再去找他的話,那麼周未末這個女人,可以說是真正的齷齪無恥了吧?
整理好楊濤的最後一張合同,我勾了勾嘴角,說:“收拾好了,我先出去了,你忙你的。
楊濤只是:“嗯。”了一聲,沒在說什麼。
這一天的我好像格外清閒,沒接兩個電話,也沒有楊濤的吩咐。
孫瑾若無其事的表情和主任扭曲的臉,彷彿成了昊天律師事務所每隔一段日子就會出現的奇特風景。
她回來的時候見我在看她,於是朝著我笑,問我:“周未末,要喝咖啡麼?”
我舉起手裡的星巴克,忽然覺得孫瑾杯子裡麥斯威爾速溶咖啡的味道,竟然讓我那麼懷念。
律師到底是一份什麼樣的職業呢?
我翻閱著手頭兩份卷宗,離婚和遺產繼承,好像每天都會鬧出這樣的糾紛,可那些人原本卻是最親密的家人,只能說世事難料。
楊濤下午不知道要去參加什麼會議,離開的時候他根本沒有知會我,好像我今天早上的話真的把他惹毛了。我擡眼靜靜的看他離開,卻等不來那傢伙絲毫的回心轉意。
老闆讓你做什麼,乖乖的做就是了,反抗只有死路一條,誰都一樣。周未末再不知天高地厚下去,只有被炒的份兒。
孫瑾看我沒精打采的樣子,敲了敲我的桌子,問我:“這兩天接了個案子,要不要跟我走走?”
我瞇著眼睛看她,似乎自己總有一種感覺,我覺得孫瑾是懂我的,而我不知道這種瞭然是從哪裡來的。
孫瑾的老二八自行車看著更破了,我坐在車後座,冷風一吹,頓時有種生死兩難的錯覺。這感覺就像是我、孫瑾還有這兩自行車已經變成了狂風中的爛樹葉子,遲早是要over的。
不過不能否認,這是我第一次接觸拘留所一類的地方。
孫瑾閒適的坐在一邊,還有心情把面前那杯熱水推給我。門口各站著兩個警察,都是一副高大威武,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也就是傳說中公權力的體現。
不一會兒孫瑾的當事人就被人帶了進來,十七八的男孩,臉上蠟黃蠟黃的,手上那雙手銬和雙慘白的腕子特別不協調。
我看著這樣的一個男孩,心裡覺得挺不舒服的。雖然在刑法和民法意義上講上他可能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可在他爸媽的眼睛裡,他永遠是孩子。
男孩臉上的表情木木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身後的警察關上鐵門的時候,咔嚓一聲輕響,竟然嚇得他大驚失色,抱著頭往牆角里鑽,嘴裡還一個勁兒的哭喊:“我錯了!我認罪!請政府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我被他的反應下了一跳,可孫瑾還很鎮定,走上前去蹲下,低聲對那男孩說:“別害怕,我是你媽媽請來的律師。”
男孩擡頭看著孫瑾,一臉不可思議。
他忽然抓住孫瑾的手說:“律師,你一定要救我出去!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會改!我不懂事,我混蛋!我再也不敢了……”
那兩個警察走上前去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嚇得那個孩子連說話都不敢了。
我看的心裡難受,索性別開眼睛不去看他們。孫瑾和男孩交代了什麼,果然見這個孩子的精神好了很多,好像重新燃起了希望。
會見時間結束,我們從拘留所裡走出來,外面的風卻讓我覺得更冷了。
孫瑾拉了拉衣領,看著精神恍惚的我,忽然間笑了笑,問我:“怎麼了?被嚇到了?”
“嗯,有點……”
“以後接觸多了就習慣了,裡面的哪個犯人不是被提審了好多次,不然剛纔那套什麼寬大處理的說辭怎麼說的那麼溜。”孫瑾難得一次性的說那麼多的話,我點點頭,似懂非懂。
看了看錶,已經下午四點了,也該是孩子們快要下課了。
我看了看包裡的書稿和那張寫著學校地址的小紙片,嘆了口氣,對孫瑾說:“你先回去吧,我要去趟崇文小學。”
“接小孩?”
我笑了:“送東西。”
上了車,我的腦子裡都是剛纔拘留所裡的一幕,心裡亂亂的,怎麼也都靜不下來。
也許我真的不可能像孫瑾一樣,能夠以一顆平常心去面對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我是個俗人,總是不能把自己放在那個特定的位置上,用理性的角度去看所有的人和事。
跟學校的看門大爺打了招呼登了記,循著教室一間一間的找過去。隱隱的有鋼琴的聲音傳過來,聲音透過嘈雜的樓道,卻顯得越發寧靜。
看了看錶,確定現在真的是下課時間,我才斗膽在教室門口敲了敲門,沒有人應我。
推門進去,鋼琴臺上的中年女人轉過身來看我,眼睛沉靜的像是歷經滄桑的寂寞,卻又有一絲說不出的慈祥意味,亦如她的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