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陽光落在門口,看不大清男子的神色,只隱約覺得他周身的氣息有些壓抑。
溫九簫的目光微冷,像一夜落雪后凝冰的湖。
“怎么樣?”
男子彎腰行禮,低著頭不敢對上他的目光。“按照主子的吩咐,屬下已將她安置在天二號密室里。”
溫九簫有點不滿意,涼嗖嗖地俯視他的下屬,“不是叫你們直接把她解決掉嗎?”
男子頭上冒出細細密密的冷汗,整張臉都擰成苦瓜狀,苦兮兮地偷瞄著聞人楚楚,不敢答話。
“你干的?”溫九簫轉頭凝視聞人楚楚,神情帶點疑惑。
她多管這閑事干嘛?這又不關她的事。
聞人楚楚很無語地看他,“你剛剛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人家要來,轉身就……”考慮到還有孩子,她不好說得太明,“這樣是不是不太好?也太不給蘇廣韜面子,萬一引起什么紛爭……”
“那他就來唄!”溫九簫漫不經心答:“你覺得我有必要怕他嗎?我會怕他嗎?”
“……”好吧,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就知道不能對你期望太高。
聞人楚楚沉默了。
“你懷疑那個舞姬有問題?”聞人嵐崢挑起眉。
“她那張臉本就很有問題不是嗎?”溫九簫神情不耐煩。
又不是批量生產,容貌酷似的人還冒出來一個又一個?他怎么不知道七七有孿生姐妹?
“這應該是顧家某種手段。”聞人嵐崢思索道:“只是,純粹的用藥物和秘術,就能達到這種效果?”
“還要削骨割肉。”溫九簫眉頭微皺,似想起某些極為厭惡的東西,聲音冷冰冰的。“顧家的這種東西,已秘密流傳過很久。只不過實施起來很難,條件太苛刻,過程太復雜,成功率又太低,很少出現而已。顧澹寧這次送來的這個,可以說是他們顧家最成功的作品了,那小子下這么大的血本,目的肯定不會簡單。”
“顧澹寧如果以為僅僅憑一張相同的臉就能迷倒我,也未免太天真。”聞人嵐崢淡淡道:“我倒覺得這更像顧家的手筆而不是他的。”
聞人楚楚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忍不住舉起手來虛心求教,“我有點不明白。”
聞人嵐崢瞟她一眼,堪稱高貴冷艷地吐出一個字,“說!”
“他們是怎么弄出這張臉的?”她表示自己始終很好奇。“什么人都可以弄嗎?”
聞人嵐崢開始咳嗽。
溫九簫抬手扶額。
這丫頭的關注點怎么就是和他們不一樣呢?她腦子里想啥呢?
“再完美的技藝都有一定的條件限制。比如說你如果想把一張瘦長的驢臉改造成臉頰比較肥胖的圓臉就不大可能。哪怕理論上有可能,實際操作的成功率也基本為零。一般來講,容貌相似度越大,做成替身的成功率也就越大。”溫九簫臉色陰沉。“這人八成和當初的婷妃妙妃一樣,不知道是顧家哪位用處不大的小姐,被弄來完成這種一次性任務。”
聞人嵐崢的心情突然就有點不好,“不用說太多,先把眼前的解決就行。”
“怎么解決?我們好像都上了蘇廣韜的當。”溫九簫彈了彈手指,心里隱隱約約有點猜測,“他想干嘛?”
“也許是試探。”除開這點,聞人嵐崢想不到其他。
溫九簫瞥一眼聞人既明,沉默。
蘇廣韜看這孩子的眼神,他們都有注意到,心里多少有幾分不安,所以溫九簫搶先開口帶走那舞姬,免得舞姬的安排對孩子產生影響,但現在想來,他的舉動也在蘇廣韜的預料之中。
他心情微微煩躁,迫不及待地想證實自己的猜測。“楚楚,你帶妙儀出去轉轉,我等下再去找你們。”
聞人楚楚憤怒,每次談正事就把她支開,憑什么?
溫九簫目光示意女兒。
聞人楚楚頓時蔫了,好吧,當著女兒的面討論某些血淋淋的話題的確不好,她認命地抱起女兒離開,不忘用目光威脅溫九簫:記得告訴我答案!
太后看看兒子再看看女婿,干咳兩聲,也抱著孫子走了。
雖然她覺得孫子要學會不怕血腥,但這并不代表要讓他親眼看見某些惡心場面。
該走的人都走了,溫九簫才從懷里取出一雙薄薄的手套戴上,攤開手。“拿來吧!”
下屬遞給他一個錦盒,里面兩節剛截下來的血管,兩根骨頭,和一顆血淋淋的僵硬微紫的心。
兩節血管,一節和常人無異,一節卻血液發黑。
兩根骨頭,也是如此。
而那顆心,比起平常人,顏色看起來也更深更黑。
溫九簫也不顧這些玩意腥臭惡心,仔仔細細翻檢查看過,才收起來交給下屬連手套一起焚毀。
“看來咱們猜的沒錯。”聞人嵐崢面無表情。
“嚴格意義上說,舞姬是個毒人,體內已種過毒,最先藏在內臟,如今已到骨頭,很快就會到肌膚甚至是呼吸氣息……”溫九簫散漫微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屆時,無論誰和舞姬接觸過,都必死無疑。”
顧澹寧這一手對付聞人嵐崢其實相當厲害。搞出那樣一張臉,根本不是為讓聞人嵐崢移情,而是要讓他心生震撼——只有這樣一張和蘭傾旖相同的他刻骨銘心的臉,才能最大程度沖擊他的內心,迫使他不得不留下舞姬,然后……
當然,聞人嵐崢也可以殺舞姬,但問題是面對那樣一張臉他舍得嗎?就算他舍得,剛收下禮物,轉過頭就殺了,這讓別人怎么想?
正常人考慮到利害關系,都不會立即下殺手,而是會選擇慢慢求證。
而只要聞人嵐崢有所顧慮稍稍遲疑,不在第一時間內殺了舞姬,他就是個死。
如今看來,顧澹寧不來賀壽,而是蘇廣韜來,也是他計劃之一。
可惜他還是漏算或者說算錯了溫九簫。
這人根本不管其他,直接先下手為強。
他對生命淡漠,行事無拘,又沒有約束顧忌,即使如今也算皇室成員,卻對皇室聲譽兩國邦交之類的玩意從不放在心上,他懷疑,就直接殺人,用尸體的真相來求證。
至于會不會弄錯殺錯,這么做又有什么后果——他才不管。
不過話說回來,這真的就完全只是顧澹寧的安排?蘇廣韜就半分手腳都沒做?
溫九簫很遺憾蘭傾旖不在,不然她可以看出來更多,比如舞姬體內種下的是什么毒藥?比如顧家內部的情況到底如何?比如這種毒藥的配料來歷甚至毒性?他覺得比起對顧家的研究,師妹的確比自己厲害得多。
“蘇廣韜沖著既明來,目的就是傾旖。”聞人嵐崢忽然開口,“看樣子,他是在懷疑傾旖的身份。”
“很正常。”溫九簫滿臉理所當然,攤手無奈道:“他們長得那么像,任誰看見也會心生疑惑。你放心,七七的容貌絕對是她生來就有,不像那個舞姬后天雕琢而成。”
聞人嵐崢沒好氣瞪他一眼,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如果真是這樣,他們又是怎么會變成今天這樣……”
“你都不知道,我自然更不知道。”溫九簫苦笑,“或許你可以去信問問我家老頭。”
“比起問帝師,我寧可問她。”聞人嵐崢搖頭。“顧澹寧這些年行事越發狠辣,看樣子他的實力有所進步,難怪蘇廣韜不得不親自來玉京,難道他是想引起我們的注意趁機尋求我們的幫助?他有這么蠢?”
“尋求幫助倒未必,賣個人情留條退路倒有可能。”溫九簫想起安國內部亂七八糟的局勢,心里多少有幾分猜測。
“顧家這些年對段氏皇族的逼迫越來越緊,段靈歌要背負的壓力不小,蘇廣韜大概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真看不出來咱們的信譽這么好,他竟然放著顧澹寧這本國勢力不用,而選擇我們。”聞人嵐崢頗為驚異。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看起來這么值得信任?
“這也只是猜測,目前還做不得準。”溫九簫對蘇廣韜并不是很在意。
好歹也是天雪門五大世家之一,勉強還有幾分香火情。
月下山莊針對的目標,從來都只有顧家而已。
聞人嵐崢瞟他一眼,對他那點想法多少有幾分猜測。
貌似放棄國師職位的某人最近越來越清閑散漫了,要不要給他找點事干?免得浪費資源。
“別打我的主意,我的事也有很多。”溫九簫斜眼瞟他,“你有空找我的麻煩,還不如趕緊想辦法應付顧澹寧。”
聞人嵐崢若無其事地搖頭,“他的麻煩事也不少,等著看吧,我估計蘇廣韜等不及和我們做交易的。”
溫九簫唰地抬頭,目光如電,“你做過什么?”
“我沒做什么。”聞人嵐崢微笑,笑意純粹如雪,帶著純然無辜甚至近乎圣潔的姿態,溫九簫卻從中看出絲絲冷酷的意味,心里不由覺得有點冷,像看見繁華落盡,盛世傾塌,似陌路窮途,有什么絕色風華即將離開。
“女王病重,他如何可以不立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