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出了祈湖底下的石室卻到了叢林密布的山林, 隱隱有些瘴氣。這里舉頭不見浩瀚星空,分不清哪面是東哪面是南,只能等到天亮。
喻顏嘆道:“原本以為我們只是在祈湖岸邊繞了一大圈, 居然到這莫名其妙的地方來?!?
冷淪明笑得風輕云淡:“現在倒不急著出去, 先填飽肚子再說。”他拾了些干柴堆放在一起, 點燃, 這番動作利索嫻熟使喻顏詫異不已。
冷淪明褪去外袍掛于柴堆上晾干, 他蹲下身來,臉龐映著火光,對著她璀然一笑:“你待在這暖暖身子, 我去找點吃的。”
“恩?!庇黝佌苏B忙點頭。
待他的身影消失片刻后, 喻顏方才深呼一口氣、漸漸平緩了忐忑的心, 方才轉了轉眸子環了四顧一周。
較之之前, 此時的天氣已大變,寒氣塵封住小溪流水, 蕭瑟風刮地滿霜,林間陰沉蒼茫,竟有些凄涼的意味。
喻顏不免想到盟主大會上的一切,尤其是想到上千條無辜生命的禍福仍在旦夕就異常有罪惡感。即使她對屈祖教的計劃毫不知情,但好歹也算是其中一份子, 面對這么血淋淋的事實, 仍是焦躁不已。
“在想什么?”
輕輕地, 一件外袍被披在身上。
喻顏感覺身上一暖, 不自然地回頭。冷淪明竟然這么快就回來了, 還好整以暇地站在她身后,雋秀的手上極不和諧地抓著一只窒了息的灰野兔。
慢火烘焙下, 沒有加食料的烤兔也逐漸散發出野味的幽香。
“可以了,先嘗嘗看。”冷淪明滿意地笑了笑,遞過來一片烤肉。
喻顏猶豫了下,接過。野兔的油脂順著手指緩緩滑下,不油膩卻很溫暖。喻顏眼眶一熱,除了喻部給她過這般深刻的兄妹感情,其余的都是欺騙、利用,喻府中像一顆棋子般的生活她萬不想再有。
“你輕功了得,自己走了便是,何必要救我?”
冷淪明笑道:“我倒是想,但你是教主的血脈,我棄你于不顧,到日后該如何向教主交待?”
喻顏急了:“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不過是我叔父,對我不如你的?!?
冷淪明思忖了半晌,然后如手中的烤肉般不咸不淡地道:“那許是你救了我一命,我也還你一命,大概就是這樣了?!?
忽而冷淪明又大笑起來:“你到底在想什么?這很重要嗎?我都已經與你在此相依為命了,再追究為什么還有意義嗎?”
喻顏想了想:“不重要?!?
“但是那上千人命很重要?!?
冷淪明手上的動作一滯,慵懶地道:“縱然景致不雅,但好歹你我相濡以沫于此,你不與我談些風花雪月的,倒說起這些事來……”
他的聲音很輕,聽起來更有些埋怨的意味,喻顏險些拿不住手中的烤肉。
除了干柴烈火偶爾的“噼啪”聲響,四下一片沉寂,透過跳躍的火光,冷淪明的瞳色如墨,唇畔帶笑,清雅溫柔。
喻顏不得不回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遺世獨立的塔,孤寂震懾的身影……彼時相隔甚遠的兩個人竟然能同時受陷在此。
她一瞬不瞬地注目著冷淪明。
同樣翩然若鶴的身形,同樣干凈如玉的面龐,此時他少了平時的冷漠多了如水一般的溫情,一如初見,讓喻顏情不自禁彌足深陷進他若漩渦般的深潭中。
這一切在冷淪明看來又是另一番光景,喻顏眸中的無限柔情,那股莫名的情愫都深深烙印在他心上,灼傷他的眼。
他撇過頭去換上常態,打趣道:“其實,江湖一統之后能找個這樣的地方休憩幾日也是不錯的?!?
他說的是“江湖一統之后”,也只是“休憩幾日”。
“都落到如斯地步,你卻仍不忘那些事。”喻顏苦澀地回道。雖然對他的回答有所準備,卻仍敞著稚、幼容易受傷的心想著去試一試。
“你不知道,我并不是為著一己私利。何況此時江湖已亂,總需要有人來整治一番的。”
“你以為那個人是誰?是我叔父,還是你?”喻顏忍不住喝道。
雖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冷淪明總是表現得好像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自己,但他是屈祖教眾教徒中的一員,即便已經是“少教主”,那也得等李尚峰讓位于他,如今一切都顯示冷淪明的私心要想實現尚早,為什么他一次次口出狂言,毫無忌諱?
冷淪明只淡笑:“我志在必得?!?
喻顏撇了撇嘴,不語。她其實是有些生氣了,說不上氣什么就是覺得心口沉悶。冷淪明一直都是高深莫測的,不管對誰,他的溫和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并不是她有多想窺視冷淪明的心思,其實他所想的莫過于一統江湖罷了,她區區弱女子自是沒有這般野心,更不會去與他爭,但他越是諱莫如深,她也就越不能釋懷。
冷淪明瞧著她這副模樣不禁發出一聲輕笑,眼底閃過一道促狹的光:“其中原理現在說與你知為時尚早,遲了你也會知道,那未免你嫌我啰嗦自然是不說為好?!?
“撲哧”一聲,喻顏笑道:“為什么總是你有理?”
冷淪明熠熠發光的眼波一轉,忖道:“應該,是我更在乎你的感受。”
喻顏怔了怔,他的語氣較之從前,竟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我不知道為什么你還癡傻地對喻府抱有幻想,他們對你不近是真心實意,何苦心心念念想要回歸到他們身邊去?”
言語之中都是深刻到喻顏心坎的誠懇,潤濕她的雙目,更將她原本的悲憤、怨念一一融化成委屈的淚水。
對著冷淪明的溫柔,她面臨即將崩潰的心念。
從來都沒有對外人道出這些個心聲,從來都是自己背負被“親人”背叛的苦果,從來不敢輕易回想這些苦澀的滋味,誰知道,冷淪明心細若此,一句話就頂別人苦口婆心的幾番勸慰。他冷酷地將喻顏的這點心事連根拔起,再惡狠狠摔在她面前,讓她認清事實。
沉靜中,喻顏開始輕輕啜泣起來。
一聲一聲,有傷心有感激。
卻磨滅了冷淪明最后一絲淡漠。
“這里就只有我們兩個,你若是真心想放下,不妨哭得再大聲些。我保證,你以后的傷心事再也沒有?!?
他的聲音很柔和,卻足以輕顫人心。話音未落,便迅速淹沒在喻顏不計后果地大聲哭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