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中午,許聽晚給林覓發消息說會來新江上形體課。
上週教授還能睜隻眼閉隻眼同意蹭課,第二次就沒那麼寬宏大量了。
她對進來的許聽晚說: "除非這節課有哪位同學骨折不能來,你可以替上,現在你不通報一聲直接進,顯然不把老師上堂課講的規矩放在眼裡。"
許聽晚沒有被女人氣勢嚇慫,遞出一頁教務處開的單子。
“教授您過目,有名同學上週末騎小電驢摔倒了,鑑定是跖骨骨折十級傷殘,我向主任成功申請了替補名額,還差您一個簽字。"
聽見“主任”二字的瞬間,教授眉心褶平,接過A4紙盯向底下教務處的紅色公章,靜了兩秒。而後似是對這命中註定的學生無可奈何:“那你之後好好跟課,上節課就看出你腿部韌性弱,不認真練不給過哈。"
許聽晚連忙挺背說是。
看她下秒就差要舉手敬禮的狗腿模樣,林覓把外套脫下放在置物櫃裡,趁教授簽字的工夫問:"這麼能耐,你怎麼做到的?"
許聽晚表情無辜: “我沒捏造事實喔,那個男生被診斷真的是十級傷殘。”
林覓笑:“騎小電驢騎的?”
"被公園裡踩跳跳桿的熊孩子精準壓的,腳掌骨裂,那小孩也活該摔了個大逼鬥。"
顯然這個結果符合實際情況許多。
這會兒離上課還有十分鐘,學生笑鬧著從舞蹈室門進來,特別是瞅見林覓後嘴巴禽張的速度愈加迅猛。
林覓習慣性忽視,走到扶桿邊聊起別的: “新室友沒被咱202的幾個妖魔鬼怪嚇到吧?”
許聽晚害了聲:“說白了她就是身體不太好,適應能力很快的,而且合著我們幾個在你心裡頭就是會欺負新來的女魔頭唄,心寒。"
林覓表情不可置否。
上課鈴一響,學生間隔一米扶桿進行“擦地”的站姿訓練。教授在中間邊走邊念數字口號。
等人走到另一邊,許聽晚衝林覓咬耳朵: “時檸男朋友想請我們幾個吃粵菜,就今晚,來不來?"
林覓扶桿弓起腳背: “可以啊,我下課和你一起去。”
許聽晚唏噓哂然:"沒想到時檸那妮子是我們裡動作最快的。"
關於時檸對象的消息林覓耳聞不多。
怪的是時檸平時分享欲挺高,一談起戀愛來就開始藏著掖著,鮮少展開小情侶間的細節給室友聽。許聽晚因爲這件事,暗戳戳說過幾回時檸不地道。
目前掌握的信息就只有。學過經濟,做生意,估摸著還不怎麼年輕。
教授慢悠悠轉身巡邏,嘴中放話嚴厲: “極個別同學,姿勢沒有別人做的標準,還要影響同伴,好不容易考進的濘京大學,多爲爲父母著想,不要自甘墮落。"
被暗指的許聽晚迅速歸位,大氣不敢出。
中場休息的時候,教授沒有讓學生們就地解散,抱臂站在舞蹈室中央,眼神——掃視教室中的學生: “明年初有個話劇形式的舞臺劇,徵集我班五名同學參加,三男二女,我依據這堂課的表現決定了幾個人選,對應一個系一位名額,可以評獎評優加學分。"
話劇表演考察學生的臺詞功底,播音系和表演繫有著與生俱來的匹配度,一些抱著好過科前目的來報名的純文化生缺少實操經驗,反而不佔優勢。
"一系一人"這話出口,在場衆人的表情瞬間言不盡意,眼神在教室內不尋常地遊走。誰都知道,林覓和陳梔夕是播音系兩個大頭。
論專業能力,新生林覓以這屆專業第一的成績考入的濘大;陳梔夕有過電視臺經驗,臨場辨別能力佳,年紀輕輕已能稱得上是播音“老前輩”。
從這兩人中抉擇比針尖上落芝麻還難頂。
果然教授把難題拋給大家: "你們怎麼看播音系這兩位同學?"學生衆說紛紜,自然是偏向哪邊說誰名兒。
一直低眉沉吟不語的陳梔夕忽然開口: "系花評選。"如一顆沉甸甸的石子落入湖面,瞬時間激起水花高濺。
"濘大每年都會在這段時間舉辦公衆號投票評比,我是連續三年的高票選手,既然支持林覓同學的呼聲也不低,兩人之間都是公平競爭,不如趁這個機會決定年初參加話劇的成員。"
教授問誰有異議,室內鴉雀無聲。
"那就這樣決定了。"
"她這是和你槓上了?"林覓輕搖頭: “我不覺得。 ”
反而認爲陳梔夕不想把局面鬧得太難看,才提出了這項沒有牽扯進第三方角色的公平競爭。論壇公開道歉之後,被封號的學生羣體對待評選的權衡也會相對客觀,並不是一件壞事。
上課期間外邊下了場雷陣雨,林覓和許聽晚走出東門的時候已經停了,花壇裡已有些許積水,幾片雜亂的枯葉半掩在土裡,經過時能聞見泥土混著微澀的青草味。
週五的傍晚比平時來得熱鬧,日落未落,推車拖著一地長影,從四通八達的小巷口冒出來,學生駐足爲夜晚煙火助熱。
月輝與燈影下的車頭雪亮如晝,縱橫交錯的街道上,碩大的廣告燈牌在濘京中心塔樓上閃爍不定。
熠熠奪目,光怪陸離,令人目眩神迷。
許聽晚終究沒忍住: "你和鄔北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我先前以爲你們沒戲,結果聽到學校人人都傳他在追你。"
林覓斂眼,百無聊賴踢了踢地上的可樂罐。許聽晚煩得彎身把那罐子撿起扔垃圾桶,拍拍手回來勾住女孩手臂。
“別不吱聲啊,你一副乖乖樣怎麼玩得過鄔北那個浪人,他談女朋友像玩模擬人生,我不喜歡,不想你被他欺負。"
林覓斟酌措辭:“有這個事,但我後來拒絕了。”
許聽晚一看她拒絕態度就不堅決,沉肩重重呼了口氣: “那鄔北像是怕失敗的人麼?給點甜頭就跟他跑的女孩兒太多了,他難得看上一個倔的漂亮妹妹,不得全心全力搞到手哇。"
林覓隨口問: “那你覺得我該怎麼做?”"你就躲他,不給他找你單獨相處的機會。"
以林覓對許聽晚的瞭解,若是知道她現在和鄔北是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室友關係,指不定要仰頭吐血氣暈過去。
林覓沒吭聲,心中默默否決說實話的選項。
坐車到中環的瑰銫酒店七樓,彤秀軒的服務生領著兩人到雅座包間。楊柚可和時檸下午沒課,林覓在路上時就收到羣消息說她們到了。
許聽晚側面打聽男人如何。
楊柚可回: 【挺成熟的】
成熟。
一個十分籠統的詞。
所以當服務員推開包間門,許聽晚擡眼看到圓桌後斟茶的中年男子時,心臟並沒有崩得太散,撿起來還能拼一拼。
反倒是林覓愣在門口,語氣不可置信道:“是你?”許聽晚擡起的腳又退了回去。
王京定睛一瞧才發現是“熟人”,記得上回在luna club他刁難過這妹子,結果後頭吃了姓鄔的癟,嚇得半死,生怕好不容易談攏的生意到嘴邊又飛了。
他擰眉嘖了一聲,臉色變得極其不自然。
時檸今天明顯有精心打扮,身上穿的是條粉色公主蛋糕裙,層層疊疊的紗裙裡載滿少女心,高挑纖細的身材成功駕馭。
她眼眸遊離在外一瞬,無意識捏著指骨關節: "你們見過?"
林覓不願拂她興致,強壓下心頭憋屈,和許聽晚一同進入包間就座。
王京第一時間沒被戳破,狀似無意地輕嘲: "我在夜場談生意的時候碰見過這女孩,談判時的卑微樣全被看去了,她對我印象肯定好不到哪裡去。"
短短兩句邏輯縝密,處處透著成年人的風度和教養,渾然不見酒桌上的淫邪氣焰。
如果林覓此時揭發王京花天酒地左擁右抱的行爲,又可以被巧妙化解成是那些所謂“老總”點的,當代應酬常態無法避免。
他對女友用情至深,自然不會做出讓她傷心難過的事情。時檸被吃得透透的。
林覓若有所思地看著王京,臉上輕柔凝結在了眼底。過了須臾,她輕輕吁了一口氣,壓下這份現場失控指認渣男的憤憤衝動。
楊柚可看了林覓一眼。
五名服務生穿透長長的窄廊,——將芋蓉香酥雞、彤秀生拆鮮魚羹、黑松露雞頭米釀香梨和蜜汁鮮梅頭叉燒等多道粵式菜品端上圓桌,線性頂燈將黑檀桌面上的菜餚映襯得鮮美可口,激發著人味蕾裡最原始的慾望。
一種水墨婉轉,暗明含蓄的典雅氛圍中,王京雙頰的陰影格外深刻,自身顴骨棱角也突出,乍看像營養不良的骷髏人。
餐桌的話題始終圍繞著小情侶是怎麼認識的,打趣王京找時檸這麼年輕好看的女孩,是不是想老牛吃嫩草。
得到男人標準神情的回覆,許聽晚和楊柚可從對他的第一印象產生了巨大改觀,覺得人不可貌相,找對象就要找王京這種疼人又多金的。
林覓笑笑地託著下巴,看他演。桌面上那些精美的米其林菜餚是一筷沒動。
談笑過半,王京起身從包間暗格變出一束弗洛伊德捧花,對時檸說你是浪浸本身。時檸單手捂嘴啊了聲,轉而沉浸在男友營造的甜蜜氛圍裡,眉眼透著幸福小女人的溫婉。
這幕讓林覓看得胸腔血液逆轉,從未有哪一刻覺得現實愛情如此荒謬,讓她忍俊不禁想要像周星馳電影中的人物一樣叉腰放聲大笑。
喻嗡——
懷裡的震感扼斷了女孩內心的冷笑節選。
林覓卡頓一下,從兩人擁抱的畫面中回神,拿出手機。消息是鄔北發來的。
【晚上帶你吃飯】
本來就煩。
林覓扯脣回覆: 【我謝謝你】
【?】【不開心別衝我發脾氣】
喱,還給他還委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