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長寧和宮無憂反復幾次試探那條土蚯蚓,最后也算總結出了一點規(guī)律。
這條土蚯蚓雖然體型相當龐大,但肉身相當強悍,滑不溜秋,刀槍不入,一般法術攻擊對它基本無用,而它的動作更是迅猛矯捷,力大無窮,一旦被它的身軀掃到,護體靈氣形同虛設,若再不小心被纏繞住,斷幾根骨頭都算是輕的。
最特殊的,還是這條土蚯蚓擅長土遁,落地的瞬間便消失無蹤,隨后又不知道從哪個地方突然冒出來。
宮無憂看向土蚯蚓的雙眼閃閃發(fā)光,那種夾雜著欣賞和熱切的目光,讓穆長寧很是懷疑,她是不是看上這條蚯蚓,想拿來煉蠱了。
穆長寧用畫地為牢困住土蚯蚓,荊棘藤蔓重重將之包裹在內,而土蚯蚓似乎沒了繼續(xù)跟她們纏斗下去的耐心,幾下擺動身體便從囚牢中掙脫,張開幾乎布滿整張臉的大嘴,吐出一口白霧。
依稀可見它的嘴里布滿了鋒利的獠牙,而那吐出的白霧里還帶著腐尸的腥臭,和一陣濃烈的冰寒之氣。
被白霧沾到的枝葉藤蔓頃刻化作一灘黑水,二人忙撐起防護罩,這么片刻的功夫,土蚯蚓已經近到跟前,長尾一擺,狠狠將二人掃了出去。
穆長寧只覺得胸腔一陣氣血翻涌,眼看著土蚯蚓再次沒了蹤跡,二人心中頓時警鈴大作,連忙將輕身功法施展到了極致,離開原地。
幾乎就是她們移位的一剎那,土蚯蚓的血盆大口就從腳下升起,利齒碰撞發(fā)出的脆響聽著便是一陣膽寒。
連續(xù)幾次挪位后,二人重新跳回水中。
避水珠隔開的狹小空間內,她們“噗”地吐出一口血,燭風驚訝道:“兩位姑娘……”
穆長寧暗暗搖頭,心中大概有了底,若是土蚯蚓在全盛巔峰狀態(tài)下,合她們二人之力想要對付確實是難,唯有趁它新舊交替的虛弱時期下手才有可能真的拿下。
“回去后再細說。”
重新回到鬼城后,穆長寧宮無憂和燭風沉壁一起商量對策,穆長寧擰眉道:“這條蚯蚓入土即遁,一般法術又耐他不何,這也是它最難對付的地方。”
七階巔峰的土蚯蚓,單單用無邊落木決中的木系功法還是困不住它的,穆長寧也試過纏絲束,可土蚯蚓光滑圓潤的身體很輕易地就能擺脫靈絲的綁縛,只需輕輕一擰,靈絲就會被扯斷,再化作點點靈光消散。
你追我趕的把戲,她們又處于被動,防不勝防。
燭風和沉壁俱都沉默,在這上面,他們沒有發(fā)言權,只是將目光投向宮無憂。
燭風沉吟一陣道:“宮姑娘當初用來捆綁我們的血紅色光圈,可否能用?”
宮無憂沉默了一下,穆長寧隱隱感覺到她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對勁,具體如何卻說不上來。
“有點困難。”宮無憂如實說道。
燭風沉壁面露遺憾,宮無憂抬眸道:“碧血金蠶的蠱圈,加上定身咒,勉強能夠一試。”頓了頓又道:“但需要穆道友配合。”
“這個當然沒問題……”
二人又詳細商討一番,沉壁道:“大約再有兩月后,那土蚯蚓便會孕育出新一代,二位姑娘可以趁那時候再出手。”
二人點點頭。
待到燭風沉壁離開后,穆長寧默了默問道:“宮道友,是否有何難言之處?”
宮無憂微微搖頭,“我只是在想,那土蚯蚓有上古遺脈,也許我們先前領教過的,只是它的一部分,既然新舊交替時會是它最虛弱的時候,那它總得提防著有人趁虛而入,也難保它不會來個魚死網破。”
這種猜測確實很有可能,穆長寧道:“土蚯蚓有所保留,我們也沒用全力,這一戰(zhàn)在所難免,無論如何,全力以赴便是。”
宮無憂輕輕點頭。
剩下的兩個月,穆長寧和宮無憂更是勤加練習,鬼城中六個金丹鬼修都是她們二人的陪練,鬼修的攻擊手法與人修大相徑庭,當初倉促之戰(zhàn),可沒有一對一時的感觸深,無論是她們又或者是鬼修,皆都受益良多,穆長寧對流星火雨的掌握也更深了一層。
只是這兩年長期奔波,確實沒有閑工夫閉關修煉,也許出了極陰之地后,她得另尋個清凈地。
燭風偶爾也會來向她們詢問外界的事,只是宮無憂如非必要,一般情況下確實寡言少語,燭風不會強人所難,只來穆長寧這了解情況,不免一番感慨滄海桑田世事變遷。
有一次燭風好奇問道:“看兩位姑娘的身手,想必定有名師指點,不知姑娘師出何門?”
若是順利,燭風沉壁也會走出極陰之地,到了外界自會知曉,這事本也沒什么可隱瞞的,穆長寧如實道:“在下出自中土蒼桐派。”
“蒼桐派?”燭風想了想,訝然道:“可是涵熙真尊所在的蒼桐派?”
燭風在極陰之地的時間已經上萬年了,蒼桐派存在的年代也確實很久遠。
穆長寧問道:“莫非燭風大人與蒼桐派有所淵源?”
“不不不,我生前是個散修,資質平平,倒是死后有機會來到這里,拜得恩師,慢慢修煉鬼修之道。”燭風笑了笑道:“我在世時,曾有聽聞蒼桐派的涵熙真尊順利晉升化神,當時八方來客慶賀,場面何其壯觀……”
提起這事,燭風也是感慨:“如今涵熙真尊想必也有上萬歲了,他老人家一切安好?”
穆長寧微微一頓,點點頭道:“是,真尊常年閉關,安好無恙。”
聽燭風說起師祖,穆長寧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按理修士晉升化神之后,壽元最低也有五千,師祖涵熙真尊化神大圓滿,壽元更是達到了上萬,可再多……再多,也不會越過一萬二。
相傳師祖在化神大圓滿早已逗留多年。
這不是個人天賦資質的問題,而是這方天地的規(guī)則限制問題。
如今的修真界,無法容納化神以上修為的修士,甚至在大多數修士的慣有思維里,修仙的大境界也只有煉氣、筑基、金丹、元嬰和化神,再往上的煉虛、合體、渡劫、大乘、飛升許多人都不曾聽過。
若是細算起來,師祖似乎壽元將盡。
在通天門開啟前,師祖只能卡在此境,再不得寸進,到最后,還是魂歸地府。
師祖的資質再好再出色,也難以跳脫這個規(guī)律。
所以如今修真界,多少人在尋找通往白靈界的方法,乃至蒲氏一族的天算子,四處兢兢業(yè)業(yè)地找尋天命人。
蒲宴說無命即天命,而早前詠梅真人給她測算的結果,正是無命,可關于通天門,有關去往白靈界的方法,她都是一頭霧水,毫無頭緒。
甚至她連自己是誰都不大明白,前身的記憶沒了,她不過是從蒲宴那里得知自己從白靈界而來。
穆長寧以前從未仔細想過這個問題,如今來了這里,當然要問一問:“燭風大人,您生存的年代久遠,可曾聽說過白靈界?”
“白靈界?”燭風看她一眼,輕笑道:“傳說中高于修真界的另一個界面?”
“當然聽說過,相傳白靈界上有七重天,只是上古時期通天門便已經關閉了,以至于數十萬年來都沒有聽說過有飛升成功的案例。”
穆長寧微微蹙眉,這些事她在甄鼎那里都聽說過,沒有其他有用的信息。
燭風坦言道:“我那個年代,關于白靈界所知甚少,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鎖魂塔中諸位前輩一代代傳承下來的,他們生存的年代更久遠,了解的也更多,但即便如此,真正流傳下來的,未必會有什么大用處。”
他想了想道:“我聽聞神州有一個古老的家族,擅長占星之術,能夠預知未來,相傳他們手中掌握著前往白靈界的方法,一旦有族人出世,勢必會受到世人的追逐。”
穆長寧微微頷首,“原來如此。”
燭風口中的這個古老的家族便是天算蒲氏,而他們所謂前往白靈界的方法,便是去尋天命人,整個修真界都拿他們當寶,奉承追逐,可不就是現(xiàn)狀?
“這事,便當個笑話聽吧。”燭風忽然道。
穆長寧微愣,“這是為何?”
“據我所知,從前那個家族有過好幾次傾巢出動,但最后都慘淡收場,時隔許多年了,某些東西都漸漸被遺忘了,大概只有這個地方,無聊無趣間,把某些故事翻來覆去地當笑話來聽來講。”燭風道:“也許,他們沒什么真本事,不過是在嘩眾取寵,顯擺自己。”
穆長寧想到蒲宴的無奈,說不出是個什么感覺。
他們世世代代庸碌無為,不是沒有本事,而是因為,他們從來都用了最錯誤的方式方法,這才注定看不到未來。
這是加諸在他們身上最沉重的詛咒。
“人在絕望的時候,管他是什么方法,有用沒用,總要去嘗試的。不試一試,他們大概不會真的甘心,試過了,失敗了,又會想,下一次說不定就成功了,周而復始,循環(huán)往復,一遍遍地堅持……”穆長寧道。
燭風深深看她一眼,默了默笑道:“確實如此。”
穆長寧沒再與燭風深談,不管他所述是否真假,又是否有所保留,這些事,也不是她現(xiàn)在考慮的。
過了兩月,穆長寧與宮無憂重新又去了初陽之所。
土蚯蚓平常都是在地下土中,哪怕有人從寒潭中登陸也不露面,只有當真的靠近它所守護的靈植時才會現(xiàn)身,將人趕走,又或者干脆吞入腹中。
天空之上冷月高懸,寒潭的中的陰寒之氣飄飄渺渺,冷入骨髓,空氣中飄散著不知名的花香,一派幽靜平和。
撒入水中的月光忽然抖了一下,月華清輝隱隱染上了血色,而寒潭之中也泛起圈圈漣漪,時不時卷出一兩個水旋。
據燭風沉壁所言,每當土蚯蚓新舊交替之時,都會有些異象,而如今正是時候。
穆長寧與宮無憂對視一眼,微微點頭,神色格外凝重。
二人一步步走近,宮無憂悄無聲息地抬起左手,上了兩根袖箭,一根朝著遠處的極地之手射去,另一根則對準了七彩娃娃果。
袖箭不聲不響地激射而出,還未接近,它帶來的魔氣波動便已經被土蚯蚓察覺,地面忽然一陣巨響,土墻拔地而起,然而袖箭勢不可擋,很輕易地便穿透了土墻。
土蚯蚓從地下竄出,一扭身擋住一根袖箭,長尾一擺,又甩開一根。
“叮叮”兩聲脆響,袖箭與土蚯蚓堅硬的外皮相碰撞時擦出一道锃亮的火花,而另一支袖箭也被拍歪,斜斜飛了出去。
穆長寧早在土蚯蚓抵御袖箭之時便拿出長劍,斜斜一指,流星火雨施展開,大片大片的火海流星從天而降,星星點點砸落在土蚯蚓的身上。
混沌陽火身為天地奇火,對付土蚯蚓威力自然不俗,而劍法中隱含的道道劍氣也從四面八方攻過去,土蚯蚓頓時像是被什么東西燙到了,猛地撲騰身子,將就近的植物都拍得一團亂,它身上也被那星星點點的火點燒化了鱗片,露出其中的血肉。
土蚯蚓疼得仰天嘶吼,它在此地傳承多少年,從來就沒有被如此傷過,也從來沒如此疼過。
今日的它格外地暴躁,又見是曾經來過這里的那兩個人修,勃然大怒,張著嘴大聲嘶吼,吼叫聲聲入耳,耳膜都被震得發(fā)疼,腦中更是一陣眩暈。
宮無憂晃了晃身子,咬著牙穩(wěn)住心神,將碧血金蠶放出,往金蠶眉心彈入一滴精血,碧血金蠶吐出一個血紅的光圈,這蠱圈比起先前對付燭風幾人時還要鮮紅透亮,濃得似乎要滴出血來。
穆長寧用畫地為牢短暫束縛住土蚯蚓,土蚯蚓忙著掙脫荊棘藤蔓時,那個血紅的光圈便無聲無息地套上了它的身子。
光圈一上身,土蚯蚓自然要掙扎,可天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一座金光閃閃的大山,照著它的腦門使勁拍了下去,拍得它眼冒金星。
這時宮無憂取出一個金色小印,拋向空中,口中喃喃念著咒語,最后大喝道:“定!”
一個金色碩大的“定”字飛向土蚯蚓,落在了它頭上,土蚯蚓頓時像是被定住了身子一樣,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