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黃,雨中洪荒。日月盈昃,星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
這是什麼?這是《千字文》。
《千字文》又是什麼?
《千字文》是南朝梁武帝時期,周興嗣奉皇帝命令,從東晉王羲之書法中選取千字編撰而成的兒童啓蒙教材。
沒錯,是兒童啓蒙教材。
此刻,李修就在沈家族學中聽著夫子搖頭晃腦誦讀著“龍師火帝,鳥官人皇……”。
說實在話,李修還真沒讀過這本家喻戶曉的《千字文》。明面上說他是由柳夫子啓蒙,其實更多的是他依靠著記憶,自學成材。柳夫子所謂的啓蒙,更多的是講史而已。
若是平日裡,拿著《千字文》當兒童讀物溫習童年,李修也無可無不可。
可是,一個二十歲的成年人,在一羣沒自己腰高的孩童之中,要跟著這些孩童一聲聲高喊著“容止若思,言辭安定”,李修終於理解“羞臊”二字的深意了。
李修張不開口。不僅是張不開口,他甚至想在地面找個窟窿鑽進去,哪怕這個窟窿不大,只要能放下他的腦袋就好。
這就是報應嗎?昨日還意氣風發將沈家上下玩弄於鼓掌之上。逼迫三房認錯,激將鎮國公生嚼鵝掌,戳破老夫人自欺欺人的心裡。多麼的風光啊,彷彿寬廣的鎮國公府大院,就放不下他李修一個人。
當真是報應不爽啊,今日,李修就深處一羣孩童之中。忍受著那些六七歲孩子天真的目光。那些目光中有好奇,有懼怕。就是沒有李修想要的羞辱挑釁,讓他滿肚子邪火無處發泄。
最可氣的是,隔壁那些早已過了啓蒙,讀著四書五經,高喊著禮義廉恥的沈家“讀書種子”,一個個的正趴在窗口,看猴子一樣,嬉笑的看著李修。
自從被鎮國公派人押送進這間屋子,李修就忍受著種種目光。幾次找著藉口試探著逃離這種非人的精神折磨,可是在房前屋後幾位強壯如牛的沈家家將驢一樣倔強的脾氣前,毫無作用。
說不清楚是鎮國公過於老謀深算,還是李修過於稚嫩。總之,李修只能在這間不大的屋子裡,忍受房內窗外各種異樣的眼光。
李修終於知道,鎮國公在生吞鵝掌之後,對他說的那番話的含義了。鎮國公也說了,讓他上族學是三房提出,鎮國公同意的。他在從鎮國公口中聽到三房時,就對所謂的族學做好了思想準備。
可是,任憑讓如何猜想,也未曾想到三房,竟然能用這種方式報復。
而鎮國公竟然藉著三房的手,給他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
生活真的就像“那啥”,無力反抗時,只能自欺人人的享受。
“李修,起來背誦。從‘矯首頓足’開始。”
李修不停的告訴自己腰冷靜,可是當前方夫子不懷好意的讓他背誦《千字文》時,他忽然發現,他自以爲良好的養氣功夫真真的不堪一提。
夫子譏諷的連續喊幾遍李修的名字,李修終於緩緩站起。高大的身軀在一干垂髫童子中間愈發顯得不堪入目。
“夫子……。”李修陰著臉,拉長聲音。不是在乞求,而是在威脅。
“不會嗎?”夫子陰陰的冷笑,伸手抄起戒尺,走下講臺,說道:“三歲童子都會!你竟然不會?老夫看你是倦怠厭學。”
夫子絕對是故意的。故意在挑戰李修的忍耐力。李修用膝蓋都能想明白他背後主使之人。
未等夫子走近,李修咧嘴一笑,“別拿你們的無恥,挑戰我的容忍。想打少爺我的板子,你好不夠資格。”
“你是在挑釁師道尊嚴嗎?”
“當你們把師道尊嚴摔在地上,本少爺還真不在乎往上跺上幾腳!”李修一個大步跨過書桌,順手扯起桌子上的沙盤。
多年來,夫子已經習慣教授蒙學時,身邊都是寫黃口小孩,一時間他忘記李修已成人多年了。待看到李修搶步上前,夫子心中一驚。看看手中兩指寬竹條戒尺,再看看李修手上碩大的沙盤。比量一下李修健碩的年輕身軀,又看看自己瘦小乾枯的身板。
夫子兩道鼠眉急跳,不動聲色的退後一步,和李修拉開距離,說道:“小子猖狂,你忘了國公爺派人前來看管你嗎?”
門外沈家家將聞聲探出頭來,嬉笑道:“老窮酸,別扯上我們兄弟。我們只是奉大將軍令,不
讓少爺走出學舍。至於其他的,就算這裡死人,都不關我們兄弟的事。”
說完,這位家將衝著李修一抱拳,道:“少爺,您盡興。就當小的們不存在。”打量李修手裡的沙盤一眼,這位家將又道:“少爺,是不是沒有趁手的傢伙?要不小的把傢什借您用用?”
夫子看著家將遞上來的手腕粗細七尺長的木棍,頓時面無血色。他才恍然大悟,有些事情和他想象的並不一樣。
李修的臉上也十分難看。因爲當家將阻止他離開時,他還以爲鎮國公派來的是那種傻乎乎只會執行命令的憨人。在和夫子對答間,李修明白了,這幾位家將不是憨人,而是裝憨人。
李修沒好氣得瞪了那位家將一眼,冷聲問道:“那你們的大將軍說沒說,要看管本少爺到什麼時候?”
這位家將上前一步,諂笑到:“大將軍沒說,不過我們哥幾個明天要跑趟長安送信,所以……。”
李修長長鬆了口氣,那位家將又舔著笑臉湊上來,嘻嘻道:“大將軍會不會換別人來,那……。”
“滾……。”李修中氣十足的一聲怒罵,上前就是一腳。
這一腳踢出,離家將還有八丈遠,家將就已經一貓腰,高喊著“得令”,跑出了學舍。
家將的插科打諢,讓李修心裡鬆快了不少,而夫子考量著兩人體格上的差距,終究沒敢再向李修發難。
難捱的一天終於過去了。太陽偏西,沈家族學敲起散學的鐘聲。
學舍中的孩童大都被家中奴僕接走;家境差些的,三三兩兩的結伴回家。李修直到他這些“同窗”皆數離開。纔在夫子畏懼的眼神中,起身離開學舍、
李修在族學院子照壁附近見到那些趴在窗前,把他當猴一樣觀察了小半天的沈家子弟。
假裝看不見他們臉上那種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李修冷著臉,一步一步走出院門。
一腳邁過族學院門高高的門檻,眼前出現一張笑得通紅的大臉。
李修見到來人,心中憋悶了一天的怒火終於找到發泄的地方。上前一把揪住來人的衣襟,怒喝一聲,“我打死你這個幸災樂禍的敗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