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大朝會的議題是關于北燕叩關和恩科進士選官的事項,誰都不曾料到,正事還沒開始商議,幾位朝廷宰輔之間就已經碰撞出火花來了。
大唐宰相之間也是有排名的,吏部尚書沈彥相對排名靠后,中書令趙磊身為排名在前的右相,不咸不淡的訓斥沈彥一句,本來算不得什么,可是首輔柳夫子緊接著訓斥趙磊一句,擺明車馬的支持沈彥,讓參加大朝會的文武百官心中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想法。
當今天子之下,排名第一第二的兩位宰輔,在大朝會上明刀明槍的對峙,一個不留神就會形成軒然大波。可是偏偏兩人目光交匯,絲毫不肯退讓,頓時,太極殿內的氣氛漸漸緊張了起來。
不久前,太極殿前韋瑾蒼和弘泰皇帝兩人針尖對麥芒時,有突然跳出來的李修,利用“恩科”兩字緩解了矛盾。那么,今天的太極殿內,兩位宰輔無形對峙,會有誰站出來緩解呢?
弘泰皇帝?
當今天子正低著頭,穩坐在龍椅之上,不知道在向著什么。
精明的官員將目光投向了朝班中的御史臺眾人。
不論是中書令,還是尚書省,除了皇權之外,還是有能制約他們的機構。那就是有著聞風奏事權責的御史臺。
當然,更多的時候,御史臺的御史都是最為大人物的棋子,負責煽風點火開炮。但是有一點卻是不容置疑的,理論上來說,御史臺的御史們卻是有制約宰輔的權利。
本朝的御史大夫乃是門閥崔家之人,算起來和孔啟一樣,三朝元老。雖然資歷不如孔啟,但年紀很大,年過耄耋,垂老于朝堂,是個裝糊涂和稀泥的好手。
朝廷重臣目光所指,催大夫不緊不慢的回視一眼,緩緩垂下眼簾。片刻后,若有若無的鼾聲在太極殿內響起。
耄耋老頭站著也能睡著?誰信啊!
“老狐貍!”很多人在心中暗罵,卻拿這位三朝元老絲毫沒有辦法。
御史大夫崔世友這頭老狐貍置身事外的裝睡,他身后的御史中還是有著明白事理之人。和李修有著一面之識的魏吉安輕撣朝服,緩步走了出來。
從江州府回來的魏吉安已經官至御史中丞,,僅次于御史臺的御史大夫。他站出來說話,勉強也夠資格。
魏吉安首先對弘泰皇帝深施一禮,側頭凝視柳夫子,沉聲道:“柳相,此乃大朝會,意氣之爭太過兒戲了。況且今科狀元乃是您的得意學生,您老是不是應當避嫌才對?”
倘若李修在場,一定會驚訝于魏吉安的立場。
在江州府,魏吉安是代表弘泰皇帝的欽差,按理說應當是弘泰皇帝的心腹才對。而此刻在朝堂之上,他卻向著同為弘泰皇帝心腹的柳夫子開炮。其立場轉變未免有些太過于匪夷所思。
就事論事的剛直嗎?
或許有人這樣認為,但是老狐貍崔世友眼中不為人所覺察的精光閃過,明顯,他心中不是這樣看待自己的這位下屬的。
“這是御史臺的參奏意見嗎?”柳夫子的語氣有些冷。
魏吉安挺直胸膛,淡笑道:“下官不敢。這只是下官一點愚見而
已。”
“哼!”柳夫子冷哼一聲,輕蔑的瞥了魏吉安一眼。
魏吉安間柳夫子不在多說,再次對著弘泰皇帝深施一禮,轉身回到朝班之中。
趙磊暗暗松了一口氣,雖然心中不清楚魏吉安突然站出來的出發點,但是明顯,在這場無聲的對抗中,他已經悄悄的占據了上風。
得意的環視一周,趙磊手執進士選官名單,從后往前的開始逐一宣讀。
大唐官員五品之下官職任免,大體上是掌握在吏部手中,所謂的呈送奏報,不過是走一個程序而已,幾乎無人會反對。趙磊顯然也不想破了這個規矩,照本宣科的讀了一邊,朝堂公議上點頭通過。
讀到李修名字時,趙磊繃著臉,嚴肅了起來。
“沈尚書,這太子侍讀一職,從九品道正五品皆可。李修這一官職,定在幾品?這奏本上可沒寫清楚。究竟是吏部關于進士選官只是是如此怠慢輕忽,還是別有其他不可告人的原因呢?”
趙磊拉長了聲調,在中隊官員面前,冷眼望向沈彥。
沈彥既然敢在李修的官職之后沒標明品階,自然有他的道理,有他的應對。當下,沈彥也不慌亂,輕描淡寫的道:“狀元郎乃是天子門生,太子侍讀又是東宮官職,這品階自然需要陛下欽定。”
沈彥輕飄飄一句話就將吏部的責任推了出去,偏偏還讓人無話可說。
“眾位愛卿議一議吧,李修這太子侍讀定在幾品合適呢?”
弘泰皇帝面沉如水,這個“議一議”讓眾位大臣弄不清楚他的意圖。特別是趙磊,想的更多。
弘泰皇帝一頓杖責,差點要了李修的性命,這是眾位大臣都看在眼里的。按理來說,弘泰皇帝應該是不喜李修才對。可是太極殿的恩科士子殿試,弘泰皇帝偏偏點了李修為頭名狀元。這其中的深意就值得深思了。
趙磊的目光在弘泰皇帝和柳夫子之間游移兩圈,忽然眼睛一亮,想到了一個可能,頓時對打壓李修的把握更大了幾分。
“是啊,是得好好議一議。”老狐貍崔世友終于睜開了眼睛,太極殿內若有若無的鼾聲頓止。
趙磊急忙接話道:“我朝狀元官封九品的舊例很多,依照微臣看來,李修的太子侍讀官階定為九品正好合適。”
趙磊說著,微微抬頭窺探弘泰皇帝的表情。弘泰皇帝依舊繃著臉,看不出絲毫端倪。
“荒唐!”柳夫子面露輕蔑,冷聲道:“堂堂大唐莊嚴狼,官封九品,都不如三甲士子的官階。趙磊,你是在拿朝廷威嚴在看玩笑嗎?”
這就是趙磊的想法,普通中第士子官階在堂堂狀元之上,這就是一記耳光,一記扇在柳夫子老臉上的耳光。
誰叫李修是你柳夫子的學生呢?
弘泰皇帝不滿的瞪了趙磊一眼,不咸不淡的道:“太低了些吧?”
李修不管怎么樣,也是天子門生中頭名狀元,官職比同屆進士還要低,是有些說不過去。
趙磊微微一下,面對弘泰皇帝的不滿,并不慌亂。這只是他的一次試探,試探弘泰皇帝的態度。見弘泰皇帝僅僅是面
露不滿,而沒有厲聲怒斥,當下,心中對李修頭名狀元的由來有多了幾分把握。
“那就七品吧。”
沈彥送上來的奏本中,僅僅李修的官職后面沒有定下官階,其余的從九品到七品都已經安排好官階。
趙磊輕飄飄一句話將狀元郎和別的普通進士放在一個檔次上,不僅沒有突出李修狀元郎的名頭,也絲毫沒給作為老師的柳夫子的情面,這句話依舊是不輕不重的一記耳光扇在柳夫子臉上。
柳夫子頓時陰沉著臉,狠狠的瞪向趙磊。
“柳愛卿,你意下如何?”弘泰皇帝狀似不經意的向柳夫子詢問。
柳夫子冷哼一聲,道:“既然趙相說朝廷舊例,老夫也想起一個舊例。依照老夫看來,李修的官階依照舊例定在五品正好。”
官封五品的狀元郎只有一位,那就是武宗皇帝時期的那位。柳夫子所說的舊例還不如說的特例。
“趙愛卿,你看呢?”弘泰皇帝又問向趙磊。
趙磊躬身施禮后,答道:“太子侍讀一職,多在九品至七品之間。五品侍讀不是經師大儒,也得是飽讀詩書之輩。用新科進士做為太子侍讀,就將官階定在五品,十分不合適。”
柳夫子一臉自信的道:“老夫的學生,自然是飽讀詩書之人。”。
趙磊斜了一眼,冷聲道:“未必吧。”
“趙磊,你什么意思?”柳夫子橫眉相對,趙磊冷言冷語道:“老師當主考,學生高中。就是這個意思。”
“口說無憑。”
“柳相說今科會試舞弊,郭尚書還在閉門思過。可有憑據?”
趙磊將大豐二十二年的兩場會試相提并論,頓時劍拔弩張的氣勢在太極殿中蔓延開來。
弘泰換地在龍椅上干咳一聲,道:“就事論事,現在說的是李修選官的問題。”
趙磊橫了柳夫子一眼,對弘泰皇帝施禮道:“陛下,即便以新科狀元的身份任職太子侍讀,官封五品也大為不妥。若是此先例一開,日后的殿試狀元,該官封何職?”
“這不是先例,這是舊例!”柳夫子冷聲道。
趙磊看向柳夫子,道:“柳相口中所謂武宗朝的舊例乃是特例,其官職也不是正統官職,乃是天子私官。”
柳夫子冷笑道:“天子無私事,就沒有私官這種稱呼。”
所謂的私官,乃是大唐官員暗地里的稱呼,是那些不入三省六部九寺的雜官。趙磊不經意中帶出了“私官”一詞,頓時被柳夫子抓住了言語漏洞。
趙磊擺出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目視弘泰皇帝,堅持著自己的看法。
柳夫子唯一沉思,抬頭笑道:“既然趙相認為太子侍讀這一官職不適合,那就換一個官職好了。”
“柳相何意?”趙磊心中一喜,他從柳夫子的話語中感覺道退讓的意味。
“鴻臚寺少卿,這個官職不錯,正好五品。”
柳夫子笑瞇瞇的說著,趙磊臉色頓時大變,頓時對柳夫子怒目相對。
人道是罵人不揭短,柳夫子一句話惡毒的揭了趙磊的短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