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內心來說,保全許占彪和離開沈家,兩種選擇中,李修不難做出決定。
雖然做出這樣的決定不夠明智,但有時候蠢事才符合人心情感。
只是李修還有兩點想不明白。一是為何安寧公主會配合鄭敬德宴請江州府官員。難道說生母的失蹤還涉及到皇家內幕?二是他從頭到尾都堅持索要兇徒,甚至不惜動用鎮國公府的勢力。這和暗中針對沈家四房的動機相互矛盾。
李修抬頭看著鄭敬德,平靜的道:“鄭長史,有幾句私人的話,想和你單獨談談。”
鄭敬德看向杜刺史,得到同意后,點頭走進府衙的門房。府衙門房很大,關閉房門之后,壓低聲音,絕對不比擔心有人會聽到什么。
李修坐在鄭敬德對面,仔細打量著鄭敬德。
軟翅官帽下罩著依仗國字臉,銀須飄飄,始終一副笑瞇瞇的樣子。若不是長了一雙死魚眼睛,年輕時,一定可以稱之為美男子。
第一次聽到鄭敬德這個名字,應當是在馮縣尉口中。那時馮縣尉是鄭敬德的旗子,雙方在暴雨中對峙于綏縣大堂。艱難的獲勝之后,馮縣尉為保家小的平安,在自殺之前說出這個名字。
從那時,這個名字就已經鐫刻在李修的心頭,只是剛回江州,他忙于獲得沈家人的認可,還未來得及算計鄭敬德。然而,這條毒蛇卻在他疏忽的時候,悄悄在他背后亮出了獠牙。
“你輸了!”鄭敬德笑著為李修斟滿一盞香茶。
李修拱手相謝,道:“是啊,我輸了。所以有幾點不解之處,特意向鄭長史請教。”
“請說。”
李修輕輕拿起茶盞,道:“鄭長史就不怕鎮國公府報復嗎?”
鄭敬德搖搖頭,道:“如果你是鎮國公府四少爺,那么本官會怕。如果你不再是四少爺了,本官就不必去怕了。”
“你真的認為,你背后的主子能保住你?”
鄭敬德搖搖頭,道:“最多罷官丟職,回鄉下養老也好。只是罪魁禍首的你都沒有受到懲治,本官
被動應戰,會收到懲處嗎?”
李修低下頭,輕抿一口茶水,說道:“鄭長史,我得承認的算計的很深,可你怕事有萬一嗎?”
鄭敬德連連搖頭頭,道:“只要你來到府衙問罪,哪怕你一個人來,本官也有辦法敲響警鐘。方法不同,最終結局都是一樣的。”
“你和你背后的主子謀劃的很準,不過,似乎還算漏了一點。”李修揚眉笑道:“我是毆打沈哲的背后主謀,偏偏我這個主謀不惜一切代價用國公府的勢力逼迫府衙交人,這似乎有點難以自圓其說啊。”
“或許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鄭敬德長嘆一聲,說道:“事到如今,也不瞞你。和計劃中相比,杜刺史等人回來的早了,秦將軍的膽子也小了。”
稍一琢磨,李修心里已經有了答案,甚至對鄭敬德的后招也猜測到幾分。可越是這樣,李修越感到恐懼。一股涼意從尾骨直沖腦門。一瞬間全身毛孔大開,門縫中吹進來的微弱夜風,讓全身上下被冷汗濕透的他渾身一顫。瞳孔連續放大再收縮,冥冥中的恐懼占據他全部身心。
杜刺史回來再晚點,事態會向何處發展?
秦正逸膽子再大點,事態又會發展到何種程度?
幸運還是不幸?
二十年的大唐生活,李修無數次的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卻始終得不到答案。
因為不幸,他記憶中有著那么多的孤兒院的畫面,卻也因此多了許多常人無法企及的見識和閱歷。
因為不幸,明明應當是錦衣玉食的鎮國公府少爺,卻衣食艱難的流落鄉野二十年。卻也因此收獲一份真誠的感情
但在這一刻,李修忽然感到他是幸運的,或許他真的是老天的寵兒,偏偏秦正逸膽子就小了,偏偏杜刺史就在關鍵時刻回來了。
想到一千雙如狼似虎的眼睛,即便他們赤手空拳,李修心中依舊升起陣陣后怕。
李修心中甚至能夠想象出那副畫面。
一千位赤手空拳的軍漢死死的圍困住鎮國公府的百余人,不管李修
是否下令揮刀殺人,一場騷亂是避免不了的。
然而,在大家看不到的角落啊,幾位秦正逸的心腹悄悄潛進府衙,揮拳打死幾個五花大綁毫無還手之力的“兇徒”。或者干脆府衙內的事情全由鄭敬德安排。總之,在包括李修在內的鎮國公府百余人被縛之后,一千軍卒哄然散開,地面上多出幾具尸體。
然后,李修就不是帶人來討要兇徒,而是殺人滅口來的。
好狠毒的陰謀算計啊。
陰私圖謀嫡子在前,殺人滅口在后,李修就是滿身是嘴也說不清楚。真到了那般處境,李修想要學他生母離開鎮國公府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大的可能是李修凄慘的死在沈家的家法中。
蒼天有眼,逃過一劫啊!李修在一身冷汗中慶幸不已。抬頭看向一臉無謂的鄭敬德,問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本官交出的可不是毆打鎮國公家六少爺的兇徒,而是幾位有冒充衙役嫌疑的人犯。”鄭敬德放下茶盞,輕描淡寫的說道:“至于作為毆打六少爺的背后主使,為何又自相矛盾的帶領鎮國公親衛全力尋找兇徒,卻不需要本官解釋,這要問四少爺自己啊。”
“你這真的是管殺不管埋啊。”
“四少爺,別想著這些旁枝末節了。你遣人毆打國公府嫡孫,這件事可不好解釋哦。”
鄭敬德站起身來,邊走邊說:“杜刺史和沈三爺都在外邊等你的解釋呢。”
鄭敬德推門離開,李修苦笑著稍等了片刻,才走出江州府衙門房。
江州府衙外的廣場上,人少了很多。只有各個衙門主管帶著少數幾位下屬還沒離開。像江州轉運使只有三五位下屬跟在身后。
江州守備營的軍卒也已經不在現場,薛天成一臉怒色的依舊在訓斥秦正逸。他們身后只有幾十位手拿火把的軍卒。
廣場上任最多的一方面,應當屬鎮國公府了,三百親衛和三十六家丁,都悄然站立在沈安元叔侄兩人身后。
李修的出現,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攏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