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城中尚有三年糧
洛陽北門,城樓之上,曹操、劉延慶并立女墻之后。
見那賊將夸武叫陣,曹操呵呵笑道:“同你一戰(zhàn),本無不可,我這里有的是英雄好漢——可是如今我水師已來,汝等大河在后,堅城在前,困死在方寸之地,已是冢中枯骨也!我又為何要費力同你交戰(zhàn)?城子里尚余三年糧草,我等每日好吃好喝,坐觀汝輩困死于此,豈不是妙哉妙哉?”
老曹這番言語,聲音高亢洪亮,城下賊兵聽聞,無不為之失色——他們營中糧草,至多只能支撐半月,本來后援源源不斷運將來,倒也無憂,誰料到宋軍哪里冒出一支黃河水師來,直接絕了糧道。
劉延慶哈哈大笑,心中佩服:我這個小老弟,當真一步十算,和一個戰(zhàn)將罵陣,竟然還要暗藏機巧。城里糧草若足,他麾下三萬兵,何苦要分撥一半先走?如今放著這許多賊兵在城下,必然偵騎四出,其他州縣糧草也難運來,我們這七日糧草吃完,便是全城無糧之惡局,老夫急得夜不能寐,他卻能一本正經(jīng)騙人,老夫著實不如他也。
他又豈知老曹天生大心臟,最擅打惡仗,別說尚有七日糧草,便是吃完下頓就要斷頓,也莫想看見他驚惶的。
譬如老曹當年對峙袁紹,許攸往投,好心動問:“你這里軍糧尚有幾何?”老曹一本正經(jīng)答曰:“足夠一年之用。”
許攸當時就笑了,搖頭道:“恐怕未必吧。”曹操嘆口氣,表示投降:“果然好眼力!其實只有半年了。”
許攸起身作勢要走:“我?guī)е\意來,伱每句話都在騙,大家沒法玩耍了,告辭。”
曹操連忙扯住他袖子:“哎呀呀,休要生氣,便和你說句實話吧,其實只剩三個月的糧食了。”
許攸氣的笑了:“怪不得世人都說你是奸雄,你果然就是!”
曹操也跟著笑:“哈哈,正所謂兵不厭詐也,這么重要的事情,又哪能隨便說?”
說罷露出凝重、沉痛神色,咬著許攸耳朵,小小聲告訴他:“其實軍中只有這個月的糧草了。”
許攸跳起來大叫:“你還騙我?你糧食已吃完了!”
曹操這才傻了眼:“你咋知道?”
他當年糧草已盡,都敢渾說有一年儲備,如今尚能支撐七日,僅僅聲稱有三年存糧,比之前世,已是光明磊落了好幾倍也。
書中暗表:其實老曹和許攸這番對話,卻真正讓人看清楚了何為奸雄本色——有奸狡之智計,更有豪邁之心腸,方可稱為奸雄!后來許多壞蛋,一味只是個壞,卻要厚顏以奸雄自詡,直令明眼人笑掉了大牙。
須知凡是奸狡之輩,則易生狹隘心腸,若是豪邁之人,則多是憨直肺腑,那奸狡與豪邁,本是兩種極難共融的特質(zhì),也只有在老曹這等非凡之人身上,才得以和諧并存。
可惜城下晉中軍里,卻無許攸這等存在,一眾將領聽得曹操言論,都泛起同一個念頭:娘哎,他們還有三年糧!
在這干人想來,就算那宋將吹牛,給他打個狠折,那也最少夠吃三個月半年的,咱們可就半月的糧,這仗還如何打?
那個使棍子的一時也無心挑戰(zhàn)了,罵罵咧咧回了本陣,一個個垂頭喪氣,收軍回營。
曹操和劉延慶回到府衙,笑呵呵道:“賊人愚憨,信吾言語,必然要另謀他圖。待天黑了,我等分兵,出去殺他一場。”
劉延慶驚道:“賊兵七八萬,我等兵才兩萬多,稍有不慎,豈不是送羊入虎口?”
曹操擺擺手:“老將軍勿憂,且聽我細細道來,賊人如今斷了后路,西京城堅,又不能急下,必要覓地就食,然而西京南面群山遮蔽,西面是潼關天險,賊人欲謀生路,只能循東面攻略永安軍,繼而去打西輔鄭州,鄭州若下……”
“鄭州若下,則汴京震動,必招四方軍馬勤王,西京守兵奉旨來援,則攻守之形相易,我等正好以逸待勞破他!”同一時刻,賊兵寨中,一個身高九尺的大將,拍著簡陋的輿圖,悍然說道:“然后西可再打西京,東可攻汴京,南可下許昌,這豈不是全盤皆活。”
此人說罷,眾賊將都振奮起來,齊齊叉手大喝:“太師妙計!”
那大將呵呵大笑,指著輿圖上一點道:“既然如此,山將軍領兩萬人馬,連夜出兵,沿著首陽山殺出,先搶了永安軍在手……”
與此同時,西京府衙中,曹操手指輿圖一點:“他若要至永安軍,必經(jīng)首陽山,我卻開東城水門,自洛河而下,搶在他前面設伏,以逸待勞,一舉大破其軍。老將軍則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劉延慶聽得連連點頭,忽然想起一事,擔心道:“城里的舟船卻有限,怕載不得大軍。”
曹操不以為意:“何須大軍?我只領兵三千,便足以破賊,若是不夠,抓緊造些木筏,由船只拖著亦能載人。”
雙方各存心機,各自準備,當晚天色一黑,西京東面水門悄然開啟,大大小小船只次第而出。
這些船兒順著洛水波濤一路向東,行駛了三四十里,悄然靠岸,數(shù)千軍馬上岸北行數(shù)里,直抵首陽山下,潛藏入道路之北,林木茂盛的山坡上。
首陽山東西綿延三十余里,乃是邙山的最高處,主峰高百二十丈,因日出之初,光必先及,故得名曰首陽。
這一帶北枕邙山,南望伊洛二水,北高南低,是一片開闊的平地,也是洛陽來往鄭州、汴梁的必經(jīng)之路。
曹操和軍士一起躲在森林里,看著黑暗中沉潛如龍的山脈,眼神中的情緒極為復雜:他在路上聽船夫們閑談,那個被他譽為“吾家之千里駒”的曹休曹文烈,死后便是葬于斯處。
除此之外,他的嫡系子孫:文帝丕、明帝睿、高貴鄉(xiāng)公曹髦等等,死后均埋骨于左近。而奪了他子孫社稷的司馬家父子,也都一般葬于此處。
親人和仇人都死絕了,吾卻還在這世間,為漢家榮耀征戰(zhàn),也不知是造化弄人,還是蒼天厚待于我也——曹操揉了揉眼,深深吸了一口夜晚山林里的涼氣,苦笑搖頭,暫時拋卻雜念,只待廝殺。
到得二更時分,卻見一支軍馬打著火把,如一條火龍般滾滾而來。
曹操精神一振,屏氣凝神,待那伙人走到近前,彎弓搭箭,嗖的一箭,將當頭一將射翻,大喝道:“兄弟們,殺反賊也!”
一時間數(shù)百箭矢從山林中飛出,那些賊兵熬夜趕路,正是困頓時,隊伍散散漫漫的,哪有絲毫提防?頓時射翻一片。
曹操一邊高聲吶喊,一邊連發(fā)幾箭,見敵軍越發(fā)混亂,棄弓取槊,跳上戰(zhàn)馬,順著山坡直沖下去。一眾宋軍見老曹身先士卒,無不戰(zhàn)意狂涌,齊齊高呼,揮舞著兵刃殺出。
領軍的主將一時大驚,手舞一條鐵棍,前奔后闖,拼命想要穩(wěn)住局勢,然而深夜行軍本就不易,許多軍士手上還以繩索連在一處,倉促間難以解開,被伏兵一沖,頓時大潰,這等危局,哪是一二勇將所能阻止?
這員將掄動鐵棍不斷擊殺宋軍,口中連連怒喝,卻也擋不住賊兵的潰勢。
有分教:往事前塵白云潔,仇讎骨肉黃土穴。一生白首馬背上,堪笑吾儕亦癡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