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飛石絕技,當場逆轉戰局,朱雀陣主將戰死。
張清正要趁機殺散他這個陣勢,忽見旗門一開,一員大將單槍匹馬,殺奔出來。
這員將年方三十五六,身材八尺有余,生得碧眼黃須、面白口方,甚有威儀。
再看裝束,更是非凡:頭戴七寶紫金冠,身披黃金龜背甲,手提著朱紅桿畫戟,跨一匹鐵脊銀鬃獸!口中喝道:“南蠻小將,有俺上將兀顏光在此,豈敢在我陣前耀武揚威!”
原來此人正是遼國都統軍兀顏光,他熟悉陣法走勢,又仗著武藝驚人,見自家陣法露出破綻,竟是暫離主將位置,一馬走至朱雀陣,要搶在宋軍大進之前,誅殺張清這伙。
張清見對方氣勢非凡,也不多言,甩手便是一顆石子,快若電光石火。
兀顏光心中一驚,忙把頭低,錚的一聲,打在那頂紫金冠上,火光四濺。
張清見一石不中,還待再打,兀顏光那匹銀鬃馬卻通人性,奮力一躍,早到身前,兀顏光揮畫戟當頭便斬,張清無奈,只得舉槍招架。
兀顏光卻是個久經戰陣的,心中急忖道:小南蠻這手飛石,神鬼難測,吾卻不可任憑他出手!
掌中那條畫戟,疾風暴雨般狠殺,張清手忙腳亂遮攔,哪里抽得出手去摸石子?
交手十合,險象環生,龔旺、丁得孫欲來幫手,卻吃尾火虎顧永興、觜火猴潘異死死纏住。
又斗十合,張清遍體冷汗,撥馬欲走,哪里走得脫?兀顏光一戟逼住他槍,長身探出,劈面一拳打得張清昏沉,就勢提過馬背,往地上一擲,喝聲:“綁了!”
自有小卒如狼似虎,撲來綁入陣去。
兀顏光哈哈一笑,又催馬來戰龔旺、丁得孫。
這兩個各持短兵,對付顧永興、潘異尚自難勝,見兀顏光殺來,都是面色慘淡,暗叫:罷了,原來我兩個死在此處。
眼見他二人要遭大劫,忽然數千宋軍呼嘯殺來,為首一將,正是“開山虎”張開。
老節度虎著臉,大喝道:“大將張開在此,那個遼狗敢逞兇狂?”
兀顏光見了大喜:“原來你就是張開!今日正要取你人頭號令。”
懶得例會龔、丁二人,飛取張開而去。
張開渾然無懼,把槍一抖,迎戰兀顏光——
莫看他在童貫行轅攔阻武松時,一個照面便為所敗,那是其不長于拳術肉搏的緣故,偏又撞上對手武松這等奇才。
想當初壺關一戰,開山虎以長槍對武松雙戟,卻不是打得精彩至極?那方是此人真才實學。
兀顏光同他一交手,便曉得此人槍法遠勝張清,一桿槍使得龍飛鳳舞,老辣無比,不由喝彩道:“好個老將,難怪十節度偌大名聲。”
兩個你來我往斗了二十合,勝負難分,王煥大喝道:“好了得的遼狗!老張,我來助伱。”
說罷挺槍上前,夾攻兀顏光。
兀顏光以一敵二,又戰了十余合,隱隱吃他兩個壓制住了,暗暗心慌道:宋軍之中藏龍臥虎,這兩個老兒若值盛年,我怕是已經死了。
眼見兩個老將連勝呼喝,精神倍長,兀顏光忽把腰間鐵锏掣出,使得錚錚作響,左锏右戟一陣狂攻,趁他兩個用心防守,勒轉馬頭就跑。
王煥、張開齊聲喝道:“遼狗哪里去!”奈何兀顏光那匹寶馬快絕,早已退入了陣中。
兩個老將憤怒之余,忽望見尾火虎顧永興、觜火猴潘異正殺得龔、丁手忙腳亂,齊齊策馬上前,不出幾槍,戳翻二人下馬,至此四火神將,翻做畫餅。
龔旺急忙叫道:“老節度,那遼狗擒了我主將張清。”
張開叫道:“休要驚慌,且隨我殺去救出便是。”
話音未落,對付朱雀陣運轉忽地加快,一面面紅旗,便似火焰翻滾一般滾滾不休,卻是兀顏光親自操作此陣,幾道命令傳下,那陣子便似陡然活轉過來一般。
張開、王煥沖殺幾回,不曾殺得多少遼兵,自家兵馬反折了不少,都叫道:“這個陣法厲害。”
正說見,忽見太陽陣卷入朱雀陣中,朱雀乃是火中神獸,得了太陽一催,越發厲害起來,殺得王煥等步步后退,幾番都險些遭他陣法卷入。
這時城上鳴金聲起,王煥、張開陡然猛醒,望望部下,已是少了兩千余人,暗自心驚:怎的損了這般多人我還不覺?他這陣法果然玄奧,若再戀戰,必遭毒手。
兩個老將對視一眼,領兵便退,龔旺、丁得孫無計可施,只得跟隨大軍退去。
回城計點方知,東昌府一千多兵馬,已是僅存二三百,又把張清折在陣中,都不由灰心喪氣。
他這股軍一退,混天象陣運轉陡然加快,各大陣勢彼此互換,太陽陣直卷入太陰陣中,變化為二氣陰陽顛倒陣。
董平身在其中,只覺得遼軍往來縱橫,旗幟漫卷如潮,東西南北莫辯,胡亂廝殺一回,身后再不見一個宋軍,都被陣法分別隔阻開來,只余他孤零零一人一馬。
驚心之余,把牙一咬,抬頭看了看日頭,忖道:罷了,他的陣法雖然厲害,總是人構成,我只望定一個方向狠殺,早晚殺透出去。
算了算河間府方位,奮力揮槍廝殺,一連殺死二三十個遼兵,忽然一道旗門打開,小將軍兀顏延壽飛馬殺出,董平大喜,喝道:“契丹小狗,我正要尋了你斬殺!”
便同對方交戰,戰不數合,旁邊一道旗門忽然開啟,一個金盔金甲的大將舞刀殺出,三十上下年紀,眼神明亮異常,卻是太陽陣守將耶律大石。
董平也是一驚,隨即咬牙道:“憑你來多少,都是槍下鬼。”
雙槍卷動,左擋兀顏延壽,右敵耶律大石。
然而兀顏延壽倒還罷了,畢竟年少,戟法上火候未足,耶律大石卻是遼國有名勇將,一口寶刀上下翻飛,著實不同凡響。
董平同兩個惡斗三十余招,不曾占得上風,暗自叫起苦來——
他此前以一敵六,雖然大勝,卻是使出了十二成的氣力,隨后又在陣中沖殺許久,到了此刻,已是強弩之末。
耶律大石察覺到遞來的槍上,氣力不如之前,大笑道:“宋將力竭矣,延壽侄兒,待某勾住他槍,你來取這廝人頭。”
董平聽了大怒,叫道:“老爺縱然虎落平陽,又豈能任你予取予求?”
說罷擲出左手槍,逼開了兀顏延壽,掉轉右手槍,就要尋個自盡。
不料耶律大石反應及快,搶先一刀砸在董平后腦上,董平身體一顫,軟軟掉下馬來。
耶律大石呵呵笑道:“想要死得痛快,問過了俺不成?左右,來與我綁了這廝。”
他本要殺董平,見董平自家求死,反而改變心意,兜腦那一刀,使得卻是刀背。
至此,雙槍將、沒羽箭,山東一雙英豪,都做了遼人俘虜。
童貫看的心驚肉跳,連連道:“他這陣子好生厲害,這番廝殺卻是孟浪了。”
連忙便派人去追楊可世,然而哪里來及?傳令之人還未出城,已聽遼軍陣后喊殺聲大起,卻是楊可世繞了老大一個圈子,自北面殺入混天象陣。
馬公直連忙獻計道:“大帥,董平、張清雖然折翼,卻要擾亂了他陣法運轉,楊將軍的白梃重騎侵略如火,這番殺入,他陣子必然又有一滯,若要破此陣,機會便在此刻。”
童貫思忖良久,方遲疑道:“若是董平、張清還在支撐,可世殺入,正好前后呼應,我出動大軍倒無不可,然而誰知董、張兩個,空自大言無用,如今可世成了孤軍,我若再出,豈不成了添油?此乃兵家大忌也。”
馬公直聽的睜大了眼,呆呆望著童貫,渾不知他如何竟會說出這等蠢話,先前一個大好機會,平白放過,此刻這個機會,卻又坐視,若是如此,據城自守豈不是好?何以屢屢派人去廝殺?
劉延慶見馬公直額頭上青筋都冒出來了,連忙扯了他扯手,示意他莫要觸怒童貫。
老劉追隨童貫許久,對他心意,卻是心知肚明,暗地嘆息一聲:這個童大帥,此前破了方臘回朝,又有金國來求再議盟約,那真是志得意滿,每每和皇帝兩個商議,都道北朝局勢如此,必然傳檄可定。
他君臣兩個都議定了:上策是說天祚帝來降,封為遼王,中策是說耶律淳來降,封幽州王,下策是說蕭干來降,封義王——
也就是說,上中下策,都是勸降!
正要踐行此計,忽然傳來噩耗,耶律淳起兵二十余萬,傾力來攻,皇帝都懵了: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大怒之下,方才定下東西兩路大軍滅遼之策。
童貫一心要憑取幽云之功封王,生恐種師道先取了山后九州,暗地里連連寫書信去,讓他萬萬不可冒進。
種師道卻不知存了何心,只字不回。
童貫因此越發擔憂,幾次當著劉延慶把種師道大罵。
因此劉延慶曉得,童貫此時卻是有些進退失據的癥候:
又怕種師道搶先成功,因此不肯守城,要同遼兵決戰;卻又沒料到遼國久敗之余,竟還有余勇可賈,生恐萬一失手,落個前功盡棄。
城墻上一眾宋國將帥,各懷鬼胎,眼睜睜望著楊可世一支孤軍,以無回氣勢,從北面殺入混天陣!
有道是:將軍臨陣不惜身,閹帥居心非好人。白梃一千披重甲,遼軍十萬卷征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