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成方、伍尚志突然殺出,大出聞人世崇、史進等人意料。
卻說聞人世崇聽了余五婆之計,不曾大動干戈,只把心腹水軍五百,巧立名目,悄然調了入城。
這廝們都是積年的老水賊,當初縱橫漢水時,便在他麾下效力,最是可靠不過。
這五百人,又分三股,第一股胡敬領頭,自去清涼山四面放火,鼓噪生事;
第二股胡顯領著,滿城去傳謠言,遇見小股官兵、捕快,都叫順手殺了,要讓人疑神疑鬼,摸不著頭腦才好;
余者便是第三股,充做明教旗號,來法場俟機救人。
不料前兩股行事都是一帆風順,頃刻間鬧亂了全城,最關鍵的法場這里,卻是出了變故。
好在這個變故,也算有利,聞人同史進一溝通,得知不是彼此安排,都不由好笑:“哈,可見如今官家人心盡失,非止我等,便是別個好漢,也自路見不平!”
這時場中早已殺成一片:
嚴正方、張憲兩個金錘對金槍,馬上步下,殺得不亦樂乎;
伍尚志同劉正彥交手,那條銀戟舞得光華燦燦,劉正彥驚呼連連,幸得王傅及時換了兵刃來助,兩個對他一個,又有一眾精銳兵士四下圍攻,這才將將擋住。
金陵府的一眾捕快,何曾見這般兩個兇徒?早驚飛了魂,齊齊推了囚車便走。
史進喝道:“濟世救危,正其時也,吾輩不出,尚待何為?”
話音方落,楊春、陳達齊齊跳出——正攔住捕快們退路!
他二人各執一口樸刀,一條白花蛇、一頭跳澗虎,雙雙把兇威逞,手起處砍翻十余個做公的,便來搶囚車。
然而金陵府乃是江南第一等大去處,公差中豈無好手?
當即有幾個自負藝業不凡的捕頭,出手敵住兩人,鐵尺鐵鏈單刀,旋風般招呼上來。
眼見楊春、陳達困住,旁邊余五婆、余化龍忽然撞出。
他兩個裝作進城賣魚的漁家姐弟,扁擔下暗藏了條槍,此刻施展開,恰似兩條出水蛟龍,頃刻間連傷幾名大捕頭,鮮血肚腸流了一地。
楊、陳趁機一沖,余下捕快、公人頓時大潰。
李應、張覺又驚又喜,李應忍不住喝道:“是哪位英雄仗義出手,前來搭救小可?”
楊春大笑道:“撲天雕!可知白花蛇、跳澗虎之名?”
李應同他幾個,一向雖不曾見,卻也久聞其名,曉得是老曹麾下兄弟,萬料不到其竟在金陵出現,不由大喜道:“原來是楊、陳兩位兄弟當面……”
他這廂話音未落,忽聽一陣狂笑,自眾人頭頂傳來。
仰頭看去,只見路邊酒樓的頂上,齊刷刷站出一排身影,居中一個,身著一身極為艷麗的錦袍,白面無須,看不出年齡,正自背手狂笑:“武大郎這賊子,手腳果然伸的長,居然金陵府中,也有他的人手!不過你等今日來得走不得,一發都給雜家留下吧!”
楊春等人抬頭,一看屋頂眾人服色,驚呼道:“皇城司!”
當初馬靈捉了皇城司副都知“望云箭”齊山,史進三人押曾著他去尋陳箍桶,是以認識這干人的裝束。
“不錯!”那錦袍男子把頭一昂,滿臉傲氣道:“昨日三皇子進宮獻策,道是武植這廝詭計多端,江湖上廣有羽翼,故此官家派我皇城司暗中監視,果然有所斬獲!哈哈哈哈,識相的自家束手就擒,省卻雜家多費手腳。”
余五婆叫道:“休理這廝,速戰速決!”
那錦袍男子笑容一收,冷然道:“找死!”
把手一揮,左右十余個皇城司好手,齊聲大喝,自酒樓頂飛身而下,空中抽得刀劍在手,落地便向楊春等殺來。
余五婆一見這些人出手,便曉得不好對付,尖叫道:“化龍,發鏢!”
余化龍手在懷中一摸,大喝道:“看鏢!”
甩手打出一道金光,速度絕倫,那些皇城司高手各自舞兵器護住周身,不料這一鏢的去向,竟是李應!
只聽嗤的一聲,金鏢從囚籠縫隙射入,擦著李應身體掠過,恰好將周身繩索打斷。
李應大喝道:“小郎君,好金鏢!”雙膀一掙,繩索寸寸而斷,隨即一跺腳,一晃身子,喀拉拉一聲,囚車拆得粉碎。
囚車邊幾個兵士,連忙把兵器搠來,李應閃身躲個過,一伸手,搶過一條槍,掄身大跳,長槍橫砸,嘩啦,把張覺的囚車也砸粉碎,就勢槍尖一抹,挑開繩索。
張覺哈哈大笑,跳出身來,舉起剩下半架囚車,轟的擲入人群,那些兵士、公人驚聲四散,他縱身躍入,拳打腳踢,打倒了幾人,也搶一條長槍在手。
李應、張覺脫身而出,又得了兵刃,真似大蟲出籠,雙槍并舉,一連扎翻十余人,直奔皇城司高手而去。
轉眼之間,皇城司高手已是腹背受敵。
錦袍男子見了大怒,尖叫道:“罷了罷了,一干廢物,這等小事,也要雜家出手!”
縱身一躍,卻似一只飛鷹,自空中直撲而下,袖子中躥出一條銀蛇般軟劍,便要下辣手殺人!
他所撲目標,正是余五婆。
方才余五婆連連發號施令,被認為是眾人首腦,因此要來個擒賊先擒王。
余五婆抬頭看去,但見一道銀芒,吞吐閃爍,氣象萬千,整個人都似被籠罩其中,頓時大驚:怎么遇見這般一個大高手!
余五婆乃是方臘高徒,年紀雖然不大,武藝卻已登堂入室,不料被對方一招遙遙制住,眼見長劍疾落,卻不知該如何閃避或招架。
眼見這一劍難躲,錦袍男子正得意,忽聽一聲怒吼:“你敢傷她一根汗毛,爺爺打爆你的卵蛋!”
隨即轟的一道掌風,自身側直擊過來,其勢剛猛至極,便是錦袍男子,也不敢硬擋,奮力一擰腰,人在空中轉向,平平挪開一丈有余,輕飄飄落在地上。
扭頭看去,一條龍精虎猛壯漢,也正落地,一雙俊目,惡狠狠望了過來:“‘九紋龍’史進在此,伱要對付別人,先過我史進!”
卻是史進方才悄然掩來,本要俟機滅他幾個好手,忽見余五婆要傷在對方劍下,哪里還顧潛藏?奮起全力飛身一掌,險險逼開敵人。
錦袍男子臉如寒霜——他一個太監,被人以“打爆卵蛋”相脅,真個是奇恥大辱!
只是這口惡氣此刻并未發作,他一雙眼上下打量史進,疑惑道:“陳箍桶吃我打死了,你這年紀,也不是方臘,如何會使大九天手?”
史進一聽,恍然大悟,立刻知道了對方身份:“你這廝就是葵向陽么?哼,我師父長命百歲,憑你也想殺他?”
卻是當初葵向陽帶著皇城司,大舉殺入江南,替童貫掃尾,截殺慕容博時,陳箍桶殺出相助,慕容博趁機溜走,剩下陳箍桶寡不敵眾,被葵向陽打下山崖,后來史進好心去替他收尸,發現竟然掙扎未死,連忙救下,因此得傳絕藝。
葵向陽一皺眉:“這老狗竟未死么?卻是命硬!既然如此,我先殺他傳人!”
當日陳箍桶以寡敵眾,雖然敗北,卻也連斃皇城司七八位高手,大九天手之威,深為葵向陽所忌,如今見史進也學了這武功,豈肯容他?
說罷尖嘯一聲,身形一晃,恍如鬼魅,眨眼到了史進身旁,劍光快如閃電,籠罩史進周身。
史進渾然不懼,腳底猛一發力,身體倒躍出去,出手一招“九天雷動”,咔咔幾掌,皇城司四個高手不及躲避,當即骨斷筋折,橫死當場。
葵向陽大怒,尖叫道:“豎子敢爾!”
不待他發作,史進復縱身一躍,恰如猛虎跳澗,直奔葵向陽撲來,人在空中,便是一招“九天云來”,但見掌影漫天,反把葵向陽罩住,口中叫道:“你們先走!”
這一嗓子吼出,葵向陽猛地明白史進念頭,卻是搶先斃了自家麾下幾人,再拼命纏住自己,好讓余黨走路!
他自詡武功絕頂,卻被史進一個后生,當面玩出這等把戲,愈發狂怒,手中長劍疾舞,一心把史進刺上百十個窟窿,再去追擊殘敵。
只是他卻不知,史進早前雖不大顯山露水,其實武學上天分卻是極高。
史進早年跟的師父,都是江湖上扎把式賣藝的,其中“打虎將”李忠便算狠人。
就是李忠,也未必真心傳他本事,故此當年王進一見他練武,便說:“你學的花棍,空好看,打不了人。”
故此他實打實的學武藝,其實就是十八歲上,跟著王進那半年多。
僅僅就是這半年多,初出茅廬,就打得少華三杰束手無策,和魯智深也能較量一番,可見天資之佳。
如今這么多年打熬下來,又經許多實戰,再得陳箍桶悉心傳授相性格外契合的大九天手,今日之“九紋龍”,當真是遠非昔比!
葵向陽欺他年少,一向想要速勝,一輪快劍使出,史進卻面不改色接下,間或反攻幾招,掌法凌厲異常,葵向陽亦不敢直攖其鋒,不由越打越是震撼:此子武藝,竟不弱于陳箍桶,他這般年紀,竟是如何練得?
葵向陽被史進纏住,局勢頓時逆轉——
剩下六七個皇城司的,雖然都是好手,李應、張覺如何虛了?加上余化龍一條槍,亦是兇狠無比,幾個人嘁哩喀喳一通殺,盡數都將他殺死。
這時聞人世崇蒙了面,使慣的方天畫戟特意不曾帶出,提一口鋸齒大刀,領著二百蒙面水軍殺出,口中齊呼:“明尊降世,天下太平!”一股腦兒沖散了官軍。
苗傅見不是頭,策馬先溜,劉正彥也待走時,伍尚志飛步緊追,背后一戟,把他扯下馬來,再復一戟,扎死當場。
嚴成方和張憲打了五六十合,都是一身熱汗,嚴成方苦于沒騎戰馬,兩口金錘的分量無處卸力,格外費勁,因此明明自忖高他半籌,場面上卻是毫不見優勢,氣得罵道:“爺爺若騎馬來,早把你砸成了餅。”
張憲年少氣盛,受不得激,聞言拍馬跳出戰團,自家下了馬道:“便同你步斗如何?再輸了時,不要說我占你便宜。”
話音未落,卻見嚴成方眼珠一瞪,指著他背后叫道:“小心!”
張憲一驚,下意識回頭,強行止住,扯出一絲不屑笑意:“這般拙劣法子,也想騙我?我七歲時便不上這當也……”
話音未落,腦后當的一下,一時只覺天旋地轉,軟著腿腳強轉過身,卻見一個蒙面人立在面前,見他看來,把刀背再往頭上一敲,束發金冠都打癟了。
張憲滿眼星星,掙扎道:“卑鄙……”白眼一翻,就地躺倒。
身后十余個家丁,早已睡了滿地。
嚴成方見蒙面人敲暈了張憲,怒喝道:“你這廝怎地如此卑鄙?我眼見便要贏他,你卻橫插一腳。”
那蒙面人自是聞人世崇無疑,聽了此話哭笑不得,抱拳道:“這般說來,卻是在下的不是!只是今日大事,是要救張覺、李應兩個好漢,若要同他比武,回頭去張所府上尋他便是。”
嚴成方還待爭執,伍尚志一旁走了來,扯住了他,問道:“好漢,你等今日劫法場,顯然是有備而來,不知可是‘武孟德’麾下兄弟?”
聞人一點頭:“在下身上還有要務,名字不便相告,那邊幾人,乃是‘九紋龍’史進、‘白花蛇’楊春、‘跳澗虎’陳達,都是武大哥的好兄弟!那位‘女公瑾’余姑娘同他弟弟‘金鏢’余化龍,則是明教的英豪!余姑娘師父‘圣公’方臘,乃是武大哥的老泰山!”
嚴成方聽了,露出笑意道:“卻不是一家人?我爹嚴奇,正是明教一位香主。我叫嚴成方,這是我好兄弟伍尚志,我兩個不打不相識,相約周游天下,廣交朋友,聽聞‘武大郎’乃江湖中第一奢遮的奇男子,正要找門路去投奔他。”
余五婆這時走來道:“這般說來,果然是自家人!這里不是說話處,且出了城池,再細說不遲!咱們先合力斃了那個葵向陽!”
葵向陽聽見此話,冷笑一聲,唰唰幾劍逼退史進,扭身就要走。
史進豈肯容他走了?大喝一聲:“哪里去?”飛身一掌劈出。
不料葵向陽將身一扭,極為詭異地避開此掌,忽然將自家袖子撕開,頓時一陣煙霧嘭起。
史進冷不防嗅了一口,頓時天旋地轉,葵向陽怪笑一聲,一手疾出,封住史進筋脈,挾在腋下就跑,其速快逾奔馬。
之前史進和他交鋒,隱隱占著上風,一時沒人前去幫他,誰也想不到葵向陽這等高手,竟然使出江湖中下三濫手段暗算,一下失了先機,路又不熟,追了幾步,便沒了葵向陽、史進身影。
張覺、李應齊聲叫苦:“若不是為我二人,如何陷了史大郎!”
余五婆嘴唇都白了,強自鎮定道:“此處不可久留,大伙兒先退出城去,再想法子營救未遲!”
聞人世崇畢竟老練沉穩,點頭道:“余姑娘說的對,我們先撤。”
一行人一時間無可奈何,只得匆匆先逃出金陵府外。
這正是:
為因失陷九紋龍,染遍金陵一片紅!四海英雄四面至,天南地北喜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