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錚的一聲斷響,古琴之上的弦絲瞬間斷開彈往了一側,一雙潔白粉嫩的青蔥玉手停在了半空,良久才傳來一位女子的幽幽嘆息聲。
此刻她獨自坐在曹府的一間獨立小樓之中,手中的琴弦早已停聲多時,她卻依然保持著撫琴的模樣,想起去世已經五年的父親,又想起如今在曹府內的生活,只能一嘆來抒發心中的情緒。
倒不是曹府的生活有多艱苦,反是無憂無慮才導致了她有些莫名的惆悵,每日除了撫琴自娛,便是看書寫詩,又或是在侍女的陪同下于曹府的后花園中溜達一圈。
看了眼臨近午時的天空,此刻晚春的許都還有些許涼意,正好可以去后花園中嗮嗮太陽,于是趕緊喚了貼身侍女過來,兩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這間獨棟小院。
院外陽光灑在了她國色天香一般的容顏之上,猶如盛開的雍容牡丹,美目流盼,清雅高華,此刻才出了房門,稍微用白嫩如玉的右手遮擋了一下陽光,這才輕靈的向著石子小路走了過去,烏黑的發髻披于背心,讓那苗條的身形顯得更加婀娜了幾分。
蔡琰,字文姬,微微皺著柳葉秀眉,已經來到了花園之中,陽光普照,唯一的缺點便是院外佳人的臉上沒有半點人間的味道,就好像七情六欲都不在她的身體之中,有得只是些許的冰冷,和一點淡淡的傲然之氣。
蔡琰的小院就在曹府后花園的邊上,由這里可以每時每刻的欣賞到后花園中的一草一木,顯得甚是愜意,所以在初到曹府時,蔡琰一眼便看中了這里,而曹操敬重她的父親,在她父親去世后,更將這份敬重挪到了她的身上,所以接了她來曹府居住,對她的要求也是從無拒絕。
穿過一段水面的廊橋,小湖中的蓮葉已經青綠,點點含苞待放的粉色花蕾也做好了盛開的準備。蔡琰沒有停下腳步,一直穿過小湖,然后在花園的院墻處停了下來,這里貼著墻面矗立了一排架子,架子上則擺放著許多陶土的花盆,她每日最喜歡的事情就是來這里照顧這些花盆中的植物。
相對于人而言,蔡琰更喜歡和這些沒有思緒的植物打交道,她喜歡詩詞,喜歡妙樂,喜歡盡情的揮筆書寫,卻很不喜歡和人交流,有人說她孤芳自賞,有人說她絕世獨立,不過這些形容她從來不想理會,在她的世界里,她不覺得誰能真正的理解她。
“喂喂喂,剛才在伯母那里你說我是蠢貨,你那曹節妹子又說我是神棍,你們家的待客之道當真是別具一格。”一個男聲從院墻后面傳過來,蔡琰聽著一怔。
“我妹子說你是神棍我不敢茍同,但是我說你是蠢貨,這點倒是事實。”接話的這個男聲蔡琰卻是認得的,應該就是曹氏的長子曹昂。
“我再蠢還能蠢過你們?在博望坡時……”
“好了好了,還在說博望坡,那次也不知道你是撞了什么大運,才給你蒙對了一個火攻,也不用時時拿出來說道吧?我說你蠢是指別的方面,比如詩詞你會做嗎?不會吧?我之前看你寫的那些狗爬字跡,就猜到你們仙人子弟恐怕是不好此道。”曹昂的聲音不大不小,但是充滿了譏笑。
“豈,豈,豈有此理,我現在就做首詩給你知道厲害。”
曹昂又是一聲大笑,嘲諷道:“那你做啊,我就在這里等著聽,倒是要看看字寫的還不如小兒的人,能做出什么千古名句來。”
蔡琰聽到這里,已經決定離開,畢竟偷聽他人談話是十分不禮貌的行為,對于詩詞她是比較有興趣的,但是聽曹昂說對方連字都寫不好,那做出來的詩已經可以想象其水平,與其聽到不入耳的詩詞,不如遠遠躲開,別污了自己的耳朵才好。
“鋤禾日當午……”
墻的那一邊似乎終于開始作詩了,蔡琰倒是一怔,對方并不是想象一般的糟糕,所以才跨出去的步子又停了下來,好奇的等著下文。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蔡琰已經重新轉過身來看向了那面墻壁,這首詩雖然不是眼下流行的駢文,但是作為對偶詩卻非常的厲害,短促的仄聲韻律,給人有些急切悲憤的感覺,此刻正值春耕結束,這詩一出,甚至讓人可以清晰的看到農夫在烈日下辛苦的鋤地,感慨一粥一飯的來之不易,如果說這不是好詩,那天下間恐怕再無人敢說會寫詩。
“這,這,這詩真是你作的?”墻背后的曹昂明顯很吃驚。
“哼哼,現在知道我厲害了吧?靈機一動就是好詩一首,至于會不會寫字又有什么打緊?”
曹昂嗤之以鼻,繼續嘲諷道:“誰知道你是從哪里聽來的,有本事你再弄一首。”
“哎呀,還有你這種輸了不認的小人,等著,讓我搜索下思緒,再給你整一首。”作詩的男子抱怨了一聲,就突然安靜了下來。
蔡琰此刻已經被勾出了興趣,也豎著耳朵等待著下一篇的詩句,心中倒是對墻后面的年輕人起了好奇心,仙人子弟?這算是個什么身份?
“春種一粒栗,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蔡琰聽完,心中暗叫一聲好,這前后兩首完全就是姊妹詩,將兩首連在一起,立刻就能引出一個發人深省的問題,既然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為何農夫還會餓死?豐收的糧食都去了哪里?想到這里蔡琰心中一驚,墻后面還有個曹昂,這兩首詩聽在他的耳朵里,那就是大事了。想到這里,不由心中替那作詩的年輕人擔憂起來。
果然,只聽曹昂嚴肅道:“云弟這兩首詩何意?”
“何意?還能有何意?就是告訴你,你封地內的糧食每年都要浪費不少,而且被浪費的部分還都是老百姓在承受,一年餓死幾個人也屬正常,曹昂大哥不必在意。”
蔡琰心中再是一驚,這個年輕人好大的膽子,曹昂雖然年輕,但他乃曹氏的長子,又是有官身的人,‘一年餓死幾個人’這種話聽在曹昂的耳朵里那可是極其的刺耳。
“云弟難道是看見了什么不公的事情?你我兄弟相交,有什么不可以直接說的?我就站在這里等著你告訴我實情。”曹昂的語氣竟然軟了幾分,這倒讓蔡琰頗為意外。
“唉,既然賣身給你們曹氏了,我也只能認命了,你可知道你讓我掌管的那些賬目出了很大的問題?”袁云說完,已經走到了曹昂面前。
曹昂怔了怔,稍微回憶了下自己處理完才給袁云的賬目,并未發現有什么不妥,于是疑惑道:“賬目雖然有些潦草,但是進賬出賬都可以查詢的到,有何問題?”
袁云翻了個白眼,只看進賬多少,出賬多少,中間的細節完全不加以理會,難怪那些世家大族會在上面做文章了,本來偷點稅,袁云也不會去惡心人,可是今年曹昂封地內的何氏大族做的就有些過分了,不僅偷稅漏稅,還把租出去的種子按照災年的價格給了農戶,災年的種子何其昂貴,這要是等到年底農夫交租時,恐怕才會發現自己忙乎了一整年,反而欠了何家好大一筆債務,到時候除了賣兒賣女基本沒活路了。
對于這種大族,袁云是十分痛恨的,所以忍不住要出來提醒曹昂一下,今天曹昂讓他做詩,當時一急沖口就背誦了一首現代社會人人都知道的詩句,當時還自嘲自己確實不學無術,只能拿小學課本的詩詞來充數,可是當曹昂讓他再來一首時,他在腦中一搜索,找出了姊妹篇,在了解了這兩篇詩文的含義后,袁云覺得這時候提出賬目的問題最合適。
接著的時間里,袁云仔細的把賬目中的問題撿著最重要的地方說了,并且做了很多比喻才讓曹昂了解了到,統籌和算學在賬目中是可以變成魔鬼的,而如今這些魔鬼正在被那些大族利用,付出代價的卻是無辜的老百姓。
曹昂雖然聽的一知半解,但是對于袁云那超乎常人的記憶力則敬佩不已,當袁云說到一半時,曹昂就派了人回去拿了賬目來,和袁云之前背出來的賬目竟然一般無二。
兩人討論的時候,曹昂聽說自己封地內的收獲每年都有將近四成被人貪墨了,頓時怒不可歇。
“何氏一族我對他們不薄,放心讓他們管理我封地內的買賣租用,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卑鄙。”曹昂雙眼圓瞪,甚至有血絲充斥在其間。
這也是袁云第一次看到曹昂發怒的樣子,不由心中一顫,老虎的兒子果然也是食肉動物,看來何氏是要倒大霉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把他袁云給摘出去,他可不想才到許都就得罪一個世家大族。
“今天又不是六一,怎么參加宴會的都是你的弟弟妹妹?”袁云決定轉移話題。
曹昂微微一怔,這才笑道:“本來明日是我曹節妹妹的生辰,所以娘今天喚了些小輩來交代下,好明天給曹節妹妹一個驚喜,誰知道我這個曹節妹妹對你十分感興趣,聽說你來了,所以就自說自話的跑來見你,我也沒辦法。”
“你不早說,我現在哪里去準備禮物?我可不想得罪你這暴脾氣的妹妹。”
兩人又聊了一會,才被丁氏喚進了屋內去欣賞歌舞。
兩人走后,墻后面的蔡琰有些不淡定了,兩首詩詞承前啟后,而且那被曹昂喚作云弟的年輕人,明顯是為了揭發何氏之罪,才臨場發揮作了這兩首詩,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作出如此佳作的人,為何連字都寫不好?這實在是讓人又是吃驚,又是好奇。
最可貴的是這個叫云弟的年輕人,為了百姓疾苦不畏強權,何氏那樣的大族蔡琰非常清楚,算是和曹氏交好了兩代人,得罪這樣的氏族后果難料,可是這個年輕人說來就好像玩笑一樣輕松,這到底是個怎樣的年輕人呢?蔡琰現在突然覺得面前的這堵墻有些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