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王紀(jì)1001年1月20日,晴,傍晚,三像城,廣場。
“為什么只剩下三個?”伊妹手提一根細(xì)線,線上掛著三粒辣椒,皺著眉頭說,“一定是你多吃了一個。”
“我沒有,我都是看你吃一個,我才吃一個的。”小不丁解釋:“一定是你從家里串串兒的時候就數(shù)錯了。”這段時間,兩個漸漸親密,小不丁更是被伊妹練出了一副驚人的牙口,吃起辣椒來一點都不弱于她。
這時,一支的軍隊從廣場經(jīng)過,兩個孩子停下說話,看向他們。
軍隊二三十人左右,戰(zhàn)士身上一色的銅金甲胄,反射著夕陽的橙紅,封閉的頭盔只留出一雙眼睛,一柄柄寬長鐵劍左上右下斜背在身后。步伐整齊,威武中透著神圣。隊列前頭七人:中間一人衣著華麗,一條長長的白色圍巾,高高的淡黃皮靴,頭發(fā)整齊地向后梳著,細(xì)長胡須,雙耳垂肩,瞇著本就不大眼睛;右后一男子教士打扮,一臉嚴(yán)肅之狀,胸前掛著水晶標(biāo)牌,左袖上繡著三匝黃金絲帶;左后一男子,黑發(fā)黑須,面相清秀,身材清瘦高大,寬大衣服,頭上束著發(fā)髻,一雙俊目白多黑少,四十上下,給人十分嚴(yán)謹(jǐn)之感;再后面四人,也是教士打扮,長袍制服,背后都繡有同樣圖案——一輪上烈陽,分開行走在兩旁。隊伍中央還有一輛囚車,四圍鐵欄,中間立著一根圓木,圓木上綁著一人,穿著一件單薄的血衣,亂發(fā),垂手,不知是死是活。一條鐵鏈拖在囚車車板上,順著圓木掛到囚徒身上,又分出兩頭倒鉤,竟然是穿透了琵琶骨。
伊妹家門前,一個白發(fā)老人和一個窈窕婦人守在門口,老人拄杖望著那囚徒,婦人低著頭緊緊捏著衣角。
隊伍來到老人眼前,瘦高男子手一抬,砰地一聲,隊伍齊聲駐足。那白圍巾男人上前兩步,一雙小眼睛看著老人,抬起左手,用一只手指在鼻子上劃動著,開口發(fā)出尖尖的聲音:
“擇鹿老爺子,發(fā)生了什么事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了,你兒子要見你最后一面,我可是冒著被王上怪罪的危險給您老把人送來了。”
擇鹿面無表情,走下門前臺階,徑直向囚徒走去,經(jīng)過瘦高男子身邊時,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
“畫外,你也有功勞。”
叫畫外的男人躲開老人的目光,嘆了口氣,眼中透著無奈:“對不住,擇鹿老爺子,他這次——
“他這次可了不起了,竟然放走了“絕地”重犯,還負(fù)隅頑抗,還打傷了達芬奇大人的二公子——
接話的是白圍巾,卻見老人完全無視自己的樣子,徑自向囚徒走去,不禁起了怒火。
身邊的水晶教士身形一動,已經(jīng)移動了位置,隔開擇鹿父子。
只見老人雙眉一挑,那教士已知是要動手,雙手半伸出去,一手左上,一手右下,轉(zhuǎn)而換位,一手右上,一手左下,劃出兩道弧線,在面前無端轉(zhuǎn)出一片鏡面。鏡面像是一圈薄霧,似有似無,又像是一片薄冰,略略的映出人影來。
擇鹿舉起手杖,杖尖在鏡面上輕輕一點,想一顆石子掉進平靜的水面,激起漣漪,讓教士雙手一顫。擇鹿點來第二下,鏡面抖動起來,教士只覺身體受到巨力涌入,胸口煩惡無比,精神一弱,鏡面消失了。擇鹿又點來第三下。
“老爺子,你別逼我出手,阿峰這次是闖了大禍。王上要把他壓入‘絕地’!”
擇鹿手杖停住,嘆了口氣,緩緩收回。門前的婦人聽到“絕地”二字,猛地抬起頭來,望向一直不忍去看的昏死囚徒,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這時感到有人拉了下自己的衣裙。一個小女孩輕輕的叫她:
“媽媽。”
原來是伊妹來到面前,一臉茫然。婦人將伊妹抱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廣場上又行來一群人。前面的兩人,一個男子身穿黑色的獸紋衣袍,國字臉,丹鳳雙目,四十歲上下,步伐穩(wěn)重,隱隱透出一股霸氣。身邊一人年紀(jì)相仿,身形矮胖,也是一身黑色獸紋衣袍,腰間耷拉著一只肥大葫蘆,臉上亂雜雜的黑硬胡須連接到亂蓬蓬的枯卷頭發(fā),雖有一雙大眼卻顯得灰暗無神。兩人身后排開兩路衛(wèi)兵。
待他們行至近前,那白圍巾笑道:“城主大人,狐尾火大人,對不住,驚動了兩位。”
國字臉男子正是這三像城城主娜?子歸,他點了點頭,算是對白圍巾回了個禮。
那矮胖男子瞪了一眼畫外,見畫外苦笑一下避開自己的目光,又轉(zhuǎn)向擇鹿老人說:“擇鹿老爺子,吃虧了沒?”
見擇鹿輕輕地?fù)u了搖頭,矮胖男人又對那水晶教士說:“你是新來的嗎?滾開!”
言語雖是平淡,卻透出濃濃的威壓。教士一陣憤怒,連帶剛才被擇鹿輕易破去自己招式的羞辱,正要發(fā)作,卻聽那白圍巾笑著說:“那多,老爺子要看看兒子,你就退下吧,出了什么事,由我承擔(dān),再說這里還有三像城主做主。”
教士聞言,瞄了一眼矮胖男人,側(cè)身至一邊,給擇鹿讓開一道。
擇鹿前邁兩步,來到囚車前,看著兒子琵琶骨上的倒鉤,顫抖著伸出手撫著他的頭,囚犯卻仍未醒來,只有一絲呼吸證明他還活著。
眾人均是沉住了呼吸。擇鹿慢慢收回手,閉上泛紅的眼睛,場上無人出聲。良久,他猛地睜開眼,精光一過,身上氣勢立變,再也不像一個老態(tài)老人,須發(fā)飛揚,衣袍鼓脹,一股無形的氣壓向身周圍散開。
教士那多鏡面再次出現(xiàn),畫外馬步一扎,金甲士兵一齊拔劍駐地穩(wěn)住身形,白圍巾躲到了畫外身后顫抖說道:“擇鹿——老爺子,你可別亂來。”
遠(yuǎn)遠(yuǎn)觀望的小不丁立時感到一股風(fēng),死死地抓住身邊的一根石柱不放,像是害怕這風(fēng)能把自己刮到天上,頭發(fā)衣角已是被風(fēng)吹得咧咧作響。
“冷靜下來,老爺子。”這一聲聽來平淡,卻仿佛直懾人心神,是一直默默無言的城主發(fā)話了。
擇鹿聞言一震,須發(fā)緩緩落下,收回了威勢。良久他口中輕念著:“絕地——絕地。”轉(zhuǎn)而向城主:
“以峰兒現(xiàn)在這幅模樣,可能連到達絕地的路都撐不下來——如果放棄參士的位子,是不是可以給峰兒選擇受刑之法。”
城主皺眉沉思一下,說道:“原來如此,你想選擇‘放逐’——的確,目前也沒有更好辦法。”
白圍巾聽到此處,已然明白他們計劃什么,臉上抽搐一下,尖聲道:“你們——我王的命令豈是你們想更改就能更改的了的!”
“你拿這個去交差就行了。”
擇鹿手臂一抬,手中多出一塊牌令,烏金色澤,一面有奇怪刻痕,另一面是幾個蠅頭小字——藍衣門一番參士邱?擇鹿。說著,丟給白圍巾,白圍巾接過審視一下,露出一絲驚喜的說道:“這,這就是參士將符,啊啊,我也是頭一次這么仔細(xì)看到——哦,我想想,法典的確有那么一條規(guī)定,行吧,擇鹿老爺子,我一定為阿峰爭取‘放逐’的機會。”眼中狡色一閃而過。
城主看在眼里,說道:“既然這樣,我也動身一去趟奧林斯特。”
“擇鹿老爺子,老酒鬼我有話直說,阿峰現(xiàn)在這個樣子,就算是被放逐到食風(fēng)谷,恐怕也是兇多吉少。”狐尾火說道。
“我和虞兒會去陪他。”擇鹿似乎早就有此打算。說著望向伊妹的媽媽,見那少婦輕輕地點了下頭,已是淚珠斷線。
……
是夜,擇鹿一家離開了三像城……之后,小不丁再也沒有見到過小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