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6日下午,孫文大總統辭職之後的第二次臨時參議院會議召開,這一次的會議內容只有一個議題,那便是討論國都問題。與會爭論不休,各持己見,最後只能投票表決,結果“二十票主北京,五票主南京,二票主武昌,一票主天津,其餘棄權”。
孫文、黃興得知消息後大怒,在他們看來,在孫文辭職之前提出的將國都定在南京,是爲了革命而制約袁世凱的手段之一,怎能輕易放棄?更令孫黃憤怒的是,與會參議院議員中不但大量的立憲派及其它出身的成員支持定都北京,就連不少的同盟會出身的議員也對此表示贊同,這一巴掌當真打得孫黃狼狽不堪。
當下召集同盟會籍的參議員進行批評,統一立場。威脅要翻案,黃興甚至表態,“如果不成,吾以憲兵入院,縛所有同盟會會員。”一時之間,殺氣騰騰。
二月末南京局勢變化之快,令人應接不暇。隨著孫文宣佈辭職,臨時參議院推選袁世凱爲北方大總統。原本對南京革命黨人態度極其冷淡的日本國內局勢驟變,月末,南京政府以江蘇鐵路公司出面,與日本大倉洋行簽訂300萬日元的借款,以上海到楓涇間鐵路爲擔保。政府方面得到了250萬,還有50萬給了江蘇都督府。英國曾出面干涉,日本狡猾地辯解說這是大倉個人對鐵路公司的借款,沒有任何冒犯大英帝國在江浙特殊權益的意思。
日本精英階層顯然發現了分不開身的英國還需要通過‘英日同盟’來維護其在遠東的權力,並打壓沙俄跟德國、美國。結果果如他所想那般,素來以無敵霸主自居的英國最終選擇了退讓,此事最終不了了之!
試探出了英國在遠東分不開身的事實之後,就在蔡元培等迎接袁世凱南下就職的使團抵達北京的同一天,南京臨時政府再一次以“民國新立,軍需孔繁”,擬“暫借招商局抵押銀1000萬兩備用”。這是由招商局出面,與日本郵船株式會社和三井物產公司商談的,這件事情是由剛剛卸職的大總統孫文親自負責,不過因爲對日協議於中方嚴重不利,協議一旦簽署,定會導致中方從此失去對招商局的管理與控制權,因此南京反對之聲不斷,甚至報紙傳黃興因此幾次同孫爭吵,連宋教仁等也沒少反對!
這些事情看似毫無聯繫,其實都與日本政府的對華總方針相關---那就是儘可能地使中國陷於長期混亂,以便混水摸魚,擴張自己地領土和獲得經濟上的支配地位。他之所以原意對江蘇鐵路公司、招商局幾家進行貸款,一是因爲如今中國國內局勢已經十分明朗,袁世凱正式就任大總統近在眼前,而日方顯然更希望中國一直亂下去,因此轉而扶持南京臨時政府。
除此外,日本的經濟借款是包含著和英國爭奪在中國的統治權這個政治目的在內地。長江流域地航運業,素來在英國的控制下,日本企圖控制招商局藉以和英國相抗衡。但日本地舉動過於明顯,不僅英國反對,連美國、德國也有不同意見,同時招商局股東和臨時政府內部也強烈反彈,這筆借款就沒有兌現。
與此同時,在湖北,日人也有了行動。
“都督,日人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成渝鐵路說什麼也不能交與日本人修建!”
與日使鬆琦相會的第二日,方纔被李漢派人喚道他辦公室來的胡瑞霖見他似乎心情不好,小心相問了一句,卻被李漢扔了一份文件到他面前,胡瑞霖拿起一看臉上也是陰沉如鐵,聲音滿是憤怒!
李漢手中拿著一根鉛筆正在把玩,這是奧匈帝國新從上海發來的一批機器生產出來的鉛筆,雖然筆芯總是無故斷掉,並且還擁有不少的缺點,但是在軍政府徵召了近千勞工的加緊趕工之下,國內,在被列強壟斷了半個世紀的鉛筆市場之後,比歷史上提前數十年擁有了成產‘石墨鉛筆’的能力,令他心中因爲昨日晚上同日人交涉所產生的一腔憤怒淡去了不少。
“胡部長息怒,日人爲刀俎,我輩爲魚肉。到底還是實力不足罷了,如果他日我若身居列強,日人爲我盤中之餐,也會如此舉動!”
放下手中把玩了半天的軍政府麾下鉛筆廠纔剛生產出來的第一批勉強算是合格的成品石墨鉛筆,李漢看似是在安慰胡瑞霖,聲音卻冷得令人聞音膽寒。至於原因,正是桌上他方纔扔給胡瑞霖看去的文件。
自從軍政府亮出了大建鐵路跟大建工業的雄心之後,列強之中除了因在摩洛哥跟德國戰車扳手腕導致國內政局混亂的法國,以及因爲日俄戰爭跟巴爾幹危機導致有心無力的沙俄之外。幾乎其餘所有在華頂級列強勢力,都對川鄂兩省分外青瞇,妄圖像以往在清廷身上一樣,獲得鉅額的利益回報。
李漢藉助著對於這段歷史跟國際政治的把握,先後從在華影響力較差又富有野心的‘美國’跟‘奧匈’身上先後取得突破性進展,獲得了海量的資金支持。但是在其餘英、日、德三大強勢勢力的碰面之中屢屢遭遇敗場。以至於直到現在他也僅在日本身上獲得一些進展,反倒是英國跟德國各自咬著一些軍政府斷難接受的特權不願意鬆口,以至於至今未取得突破性進展。
經過了連續兩個多月先後十一次的談判之後,昨晚李漢終於徹底打消掉了日本人妄圖在成渝鐵路沿線駐兵的要求,並且說服了日本人將只派少量的技術工程師跟勞工人員負責指揮、勘測跟關鍵路段的修準,而在日本資金抵達後的二十五個月到二十八個月呢,將由軍政府出面組織招募勞工負責修築。規定時間內若軍政府未修築完鐵路,將轉由日方負責接手修建。根據協議,日本需要向川鄂軍政府先後投資1450萬兩,才能獲得成渝鐵路自開工之日起二十五年內的運營權跟部分管理權。因爲日方在昨晚談判之中的突然退讓了一大步,結果雙方很快達成了合作協議,並且在昨晚正式簽訂了‘成渝鐵路’委託日方修築協議。
這份與日人之間達成的協議在李漢自己甚至跟軍政府陪同他簽字的周善培等官員看來,這已經是一份近代少有的對中方十分有利的公平合約了!甚至李漢當時也有些沾沾自喜,自認爲憑他的本事,卻從素來以精明擅長算計的日本人手上佔了好處!
然而,事實上,這個時代日本經營階層對於謀略跟手段的運用,已經到了令人防不勝防,堪稱算計無雙的地步了!
沒錯,李漢現在已經發現自己著了日本人的道了!昨晚跟日使鬆琦簽訂了成渝鐵路修築協議之後,鬆琦纔剛將協議收好,便轉臉提出了日方希望能夠獲得漢冶萍煤鐵廠礦公司的管理權問題。
因爲一直來日本都未因爲漢冶萍的問題跟他領導下的川鄂聯合軍政府交涉過。所以,漢冶萍煤鐵廠礦公司拖欠.日本人鉅額債務,這件事李漢還真不知道。但是回頭一跟下屬的官員詢問了一下之後,他才知道日本人竟然真沒說謊!
在建立之初,大冶鐵礦和漢陽鐵廠皆屬官辦。1895年清政府由於財政拮據,允許廠礦官督商辦,盛宣懷接辦漢陽鐵廠,預計招募商股1500萬元,結果只招到100萬元,於是依靠舉借外債來維持和擴建。盛宣懷向日本商人借款最多,1896年第一次借款,1898年開辦萍鄉煤礦又向日商借款,從1902年到1906年向日商借款約300多萬兩白銀(425萬日圓)。1908年三廠合併後,由於招募商股很不順利,又不得不向日商貸款。日本要求一部分管理權,但是清政府要將公司收歸國有,議不成後幾年內未再提供借款。事後,因英國、德國開始表現出了對漢冶萍的興趣。於是沒多久後日本重新放低了姿態,再一次向漢冶萍提供貸款。
從1908年到辛亥革命前夕,漢冶萍公司借外債12次中借日本人的有6筆。到1911年。該公司總計用銀3200萬兩,除1000萬兩本金外,其餘2200萬兩都是貸款,日商佔大多數,約莫有一千三百萬兩上下。
不過漢冶萍乃是亞洲最大的鋼鐵聯合企業,事關中國國防事務,李漢斷不可能應允日方的要求,將漢冶萍的管理權交給日本的,這是原則性問題。
日方顯然看到了川鄂聯合軍政府所表現出的強硬態度,甚至李漢大有撕毀‘成渝鐵路’修築協議的前兆,於是日方當下提出了新議案,日方所向川鄂軍政府投資的1450萬兩中1250萬將以漢冶萍煤鐵廠礦公司所拖欠.日本之債務做抵押,剩餘兩百萬兩,日本政府將在三月內派人送至川鄂聯合軍政府內!
日方一環扣一環的手段,令事後回過神來的李漢心中苦笑連連。南京傳來同盟會跟日本接觸時,他還意氣風發的跟下面點評居心叵測的日本在中國問題上走了一步妙棋,沒想到連自己都成了人家棋盤上的棋子了!
原來武昌起義之後,面對著新成立的湖北軍政府接管漢陽鐵廠,位於漢口租界區的日本領事當局壓下了心中不安的在華日商,自那時候起便開始布了一場大局!
日本人打了個好算計,知道這場遠東最大帝國的變局無論是清廷勝出還是革命黨人勝出,日後都要有求於他日本,加上日本乃是遠東第一強國,漢冶萍上千萬的債務沒有一個勢力敢說壓下不還的,否則日本少不了要再發動一場日中戰爭,到時候武力從中國割走滿蒙償債便是!
正是因爲這種算計,在局勢未明朗之前。甚至李漢派兵幾乎搬空了整個漢陽鐵廠的機械,日本人都只是冷眼隱身一旁旁觀,直到清帝退位,遠東第一大國決出了勝利者之後,他方纔站出來收穫自己的勝利果實。
出賣漢冶萍,想必任何一個革命黨人都不可能答應。於是日本便以漢冶萍那一千多萬那很難收回的債務,幾乎沒花任何代價便換取了成渝鐵路的修築權跟未來二十五年的經營權。而且日本人在這裡也有自己的算計,他們認爲李漢無論如何,在同時修築幾條鐵路的情況下,一旦承認了漢冶萍的上千萬債務,那麼規定時間之內,李漢除了繼續借款之外,肯定沒有其他的方法按照工期完成。到時候日本不但可以再趁機從他身上敲來一筆高息債務,還能憑藉著借款的附加條件,進一步的控制四川甚至湖北,將日本的影響力從沿海跟滿蒙地區滲透到長江中上游的中國腹地!
不得不承認,日本打了個好算計。連李漢不察之下都被繞了進去。
李漢靠在自己的椅子上,看似閉目養神,其實卻在快速的轉動自己的大腦思考著!
該怎麼辦,如何才能解決掉眼前的不利局勢。
漢冶萍,漢冶萍...
這個中國最早的鋼鐵聯合企業是由漢陽鐵廠、大冶鐵礦和江西萍鄉煤礦三部分組成。腦海中快速的閃過昨晚下面送來的詳細資料。
漢陽鐵廠、大冶鐵礦都在軍政府的掌握之中,其中漢陽鐵廠的機器基本上已經被運送到了重慶,不過他新跟奧匈帝國採購的機械估計最遲五月就能抵達武昌,到時候一座採用了更新機械、並且產量也更高的新漢陽鐵廠將重新開工。
等等...腦海中突然一滯,江西萍鄉安源煤礦可是在江西李烈鈞的地界,這座近代中國十大煤礦之一的產業,那個跟他一樣年輕的李烈鈞似乎沒可能吃了之後還會吐出來吧?畢竟,那可是價值近千萬的大產業,而軍政府顯然現在對於江西也是有心無力。那麼,換句話說....
他不停的摩擦著下巴,是不是可以在這上面做做文章呢?日本人既然跟他耍手段,那麼,來而不往非禮也!
嘴角冷笑越來越濃烈,他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了!
他既然心中已經有了主意,當下表情好了許多,笑著跟胡瑞霖道:“胡部長,制幣局正在摹刻的錢幣弄得怎麼樣了?”
胡瑞霖今天來見他正是爲了這件事情,他見李漢詢問,忙從身上帶來的公事包中取出一個小兜,從裡面倒出來幾個嶄新的銅銀幣倒在桌子上,道:“回大都督,因爲您吩咐這未來軍政府將實行紙幣代替銅銀幣,所以,這制幣局的技師們半月來只按照都督提出的成分,製出了這幾枚錢幣!”
銀幣只有一元樣一種,李漢拿起其中一枚一元銀幣,是他根據歷史上的‘袁大頭’的成分,吩咐下面制幣局的技師們加緊趕了半個多月的工,才製出來的模具。總重量爲庫平七錢二分(26.86克),含純銀六錢四分八釐(23.9024808克),以銀89%、銅11%鑄造。正面鐫李漢正面頭像及發行年號,背面鑄鐵血十八星旗紋飾與一元幣值。而銅幣與之相仿,只不過有一分、五分、十分三種,一分銅幣以紅銅95%、白鉛4%、錫1%配製,每枚重二錢,五分跟十分銅銀混合幣種,五分混合了微量的銀、十分也含有少量的銀,無論是銅幣的清晰度跟樣式都不比洋人貨幣差半分,因此,李漢看的十分滿意。
“不錯,不錯!”
他拿著四枚銅銀幣在手中把玩了一陣,推開了旁邊的辦公桌抽屜,從裡面取出了幾張同樣嶄新的紙幣,正是在他的指點下,原制幣局的掌握了鋼板印刷技術的洋人技師仿照美元、英鎊的樣式,製造出來的第一代紙幣樣本。因爲川鄂聯合軍政府尚不具備發行紙幣的政府信用度,因此其暫爲‘儲備銀行券’,共分爲儲備銀行一元券、儲備銀行十元券、儲備銀行五十元券、儲備銀行一百元券四種。
不過,因爲是委託洋人技師代爲雕刻的模具,且他也是一直跟貨幣打交道的人了,洋人技師代爲刻錄的儲備銀行券在國內也就罷了,但是真正的國家勢力卻很容易就能掌握其印刷的相關技術。印製敵對國貨幣擾亂其國內金融在法國大革命期間便已經成爲了一種戰爭手段,歷史上德、英、法、俄、日等幾國都有過案底的,所以,這一套紙幣他只能暫時壓下來,只能拜託那些從北京的原清廷度支部印刷局綁來的掌握了鋼板印刷技術的技師們儘快將他傳授的一些不算多難的防僞技術掌握,到時候,他才能放下心來發行紙幣。
這一段時間來陳耀祖受了不少的罪,他又親自幫忙奔走,已經從江浙地區挖來了二三十位精通金融的人才了,屬於軍政府自己的銀行成立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吩咐財政部知會下面開始儲備印製自己的銅、銀元幣,軍政府儲備的金銀已經足夠軍政府印製六七百萬銀元了,勉強也夠將軍政府的信用打出來了!
隨後,李漢終於騰出時間來召見抵達武昌的蔣方震了!
蔣方震是個自視很高的軍人,他是陸士第三期第一名畢業,得到過日本天皇欽賜的佩刀?;貒岜阍跂|北籌辦新軍,雖然遭到舊軍勢力排擠,然後被送到德國考察軍事,並且在東北籌備新軍一直遭到掣肘,但是一直是被認爲近代最出色的軍事家。
要不是李漢在川鄂兩省搞得與民減稅等政策頗有古來百姓一直追求的‘仁政’之風,恐怕他也會如之前一樣,再一次拒絕李漢的邀請。說實在的,他現在十分好奇,想看看李漢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李漢派出了自己的警衛隊,將他那輛防彈馬車開過去,將蔣方震請了過來。李漢爲了表示對他的敬重,親自迎到軍政府駐地外,並且安排了專門的儀仗歡迎他的到來。
當他走下李漢的專用防彈馬車時,軍政府大門前奏響了高昂激越的軍樂。一排裝備精良的衛隊捧槍行禮。軍政府的儀仗隊越來越有幾分模樣了,一隊人穿著筆挺的軍服,戴著繡有銀線的大檐帽,朝他在撇刀行禮。
李漢最近留出了些許鬍鬚,他難得的換上了那套華麗的元帥服,紮緊了武裝帶,深桶軍靴錚亮,挺拔的身體高昂著在一隊參謀軍官的陪伴之下,在門口站得筆直。
蔣方震走下車來,和李漢就這樣靜靜的互相打量了一陣,他只有中等個頭,三十多歲的年紀,身上很有一股文人的氣息,看起來象個書生多於象個軍人。蔣方震,被後世公推爲二十世紀初期掌握了中國軍事智慧之最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