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我的自由
鄧肯
我生在海邊，一生中的所有重大事件也都發(fā)生在海邊。我的第一個舞蹈動作就是從海浪翻騰的韻律中產(chǎn)生的。我是在阿芙洛狄忒之星的照耀下降生的，她也生在海上。
大海對我有無窮的吸引力。我的生命和藝術(shù)屬于大海。
我小時候，媽媽很窮，雇不起用人，也請不起家庭教師。正因如此，我才會有可能過一種無拘無束的生活，有機會把一個孩子的天性表現(xiàn)出來。母親教音樂糊口，晚上很晚才能回來。只要逃離了學(xué)校的牢籠，我就完全自由了。這時候，我可以獨自在海邊漫步，任思緒自由飛翔。那些富家子弟雖然衣著光鮮，卻老是由保姆和家庭女教師保護和看管，我真是可憐他們。他們哪有機會去接觸真實的生活呢？謝天謝地，我的運氣真好。我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的舞蹈本來就是對自由的表達，而正是童年時代的這種無拘無束的生活給了我創(chuàng)作的靈感。從來沒人對我說“不許干這”、“不許干那”，在我看來，這些沒完沒了的“不許”，恰恰是孩子生活中的災(zāi)難。
我認為，一個人長大后能做什么，在童年時期就已表現(xiàn)出來了。我在童年時期就已經(jīng)是一個舞蹈家和革命者了。
母親是受天主教的洗禮并在愛爾蘭信仰天主教的家庭里長大的，她認為所有的矯情做作都是極其荒謬的行為。當(dāng)我還是個小孩的時候，她就給我們講圣誕老人是怎么回事了。后來在學(xué)校過圣誕節(jié)，老師給大家分發(fā)糖果蛋糕時說：“孩子們，看圣誕老人給我們帶來了什么？”結(jié)果我站起來很莊重地對老師說：“我不相信你說的話，從來就沒有什么圣誕老人。”老師非常生氣，說：“糖果只發(fā)給相信圣誕老人的孩子。”我說：“那我不要你的糖果。”老師聽了更加氣惱，命我走到前面坐在地板上，以示懲罰。我走到前面，站在那里，轉(zhuǎn)身面對全班同學(xué)發(fā)表了有生以來的第一次著名的演講。我高聲說道：“我不相信謊話。媽媽告訴我她太窮了，當(dāng)不了圣誕老人；只有有錢媽媽才能打扮成圣誕老人送禮物。”
聽到我的話，老師一把抓住了我，使勁把我往下按，想強迫我坐在地板上。但我繃直了雙腿，就是不肯屈服，于是他就罰我站在墻角。我雖然站在了墻角，但仍然扭過頭大聲說：“就是沒有圣誕老人！就是沒有圣誕老人！”最后，老師對我毫無辦法，只好把我打發(fā)回家了事。在路上，我還一直叫喊：“就是沒有圣誕老人！”對這次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我一直耿耿于懷：難道就因為我講了真話，便不發(fā)給我糖果，還要懲罰我嗎？我向媽媽講述了事情的經(jīng)過，問她：“我說錯了嗎？沒有圣誕老人，對不對？”她回答說：“沒有圣誕老人，也沒有上帝，只有你自己的靈魂和精神才能幫助你。”
我認為孩子們在學(xué)校接受的那種普通教育毫無用處，學(xué)習(xí)成績的好壞全憑死記硬背，就看我是不是樂意去背誦我們學(xué)的東西。不管是名列前茅還是倒數(shù)第一，上課對我來講都極為乏味。到了晚上，我真正的教育才會開始。這時，母親會給我們演奏貝多芬、舒曼、舒伯特、莫扎特、肖邦的曲子，或者給我們朗讀莎士比亞、雪萊、濟慈或彭斯的作品。這時，我們都像著了魔一般。母親朗誦的詩篇大部分都是她背誦出來的。
六歲時，有一次，老師讓每個學(xué)生寫一寫自己的簡歷。我寫的內(nèi)容大概是這樣：
我五歲時，我們家住在二十三號大街的一所小房子里。由于付不起房租，我們就不能再在那里住了，于是就搬到了十七號大街。不久，由于沒錢，那里的房東也不讓住了，我們又搬到了二十二號大街。在那里我們也過不安生，于是就又搬到了十號大街。
當(dāng)我站起來讀時，老師一聽就生氣了，他認為我是在搗亂，把我?guī)У叫ｉL那兒，校長就派人把我母親找來。可憐的媽媽讀了我的作文后，淚水奪眶而出。她發(fā)誓說，這篇文章句句都是實話。這就是我們的流浪生活。
家里的日子雖然窮困，但我并沒感到難過，因為我們過慣了窮日子。只有在學(xué)校里，我才感到是受罪。在我的記憶中，公立學(xué)校的教育對于像我這樣既敏感又驕傲的孩子來說，簡直就像監(jiān)獄一樣讓人感到恥辱。我一直是學(xué)校教育的叛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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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有渴望自由的天性，自由是彌足珍貴的財富，人類的文明歷程就是爭取自由，解放自我的歷史。然而，自由卻常常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尤物，是它牽引著人類不斷前進。但是，有一個世界卻可以獲得痛快淋漓的自由，那就是藝術(shù)世界，因為“美是自由的象征”。
◆無言的回旋
趙麗宏
我未曾想到，音樂竟會使我對一個人的看法發(fā)生如此大的變化。
那還是在年紀很小的時候，一次來了一個父親的朋友。胖胖的，廣東人，外貿(mào)公司的一個職員，父親叫他老陳。看他腦滿腸肥、油光滿面的樣子，我從心底里厭惡他。老陳不是一個能說會道的人，默默地在我家坐著，臉上也沒有笑容。他帶來了一個女兒，也是個胖姑娘，木木的，只會用一對不漂亮的、分得開開的大眼睛暗暗地看人。這一對父女走后，父親告訴我說：“這是個音樂家。”我大笑起來：“什么，音樂家會像他這個樣嗎？”我覺得父親一定是在和我開玩笑，也許他想用這種玩笑來改變我對這個胖子的看法，使我對他產(chǎn)生一點好感。父親并不懂音樂，他心目中的音樂家，至多會哼幾句流行的曲調(diào)而已——我想。
聽說那老陳的妻子已經(jīng)去世，他們父女兩個相依為命。
有一次，父親說：“我?guī)闳タ纯茨莻€音樂家，怎么樣？”
“好啊！”我?guī)е环N惡作劇的心情回答父親，我想看看，父親心目中的音樂家究竟是什么模樣。那一對胖乎乎的父女，怎么也無法和音樂家這個神圣的名字連在一起。我猜想可以看到的是一出滑稽戲。
我?guī)缀跻呀?jīng)忘了他們住的是什么樣的房子。那天黃昏走近他家時，我突然呆住了，我根本來不及觀察那房子，因為，我的耳邊出現(xiàn)了極其美妙的音樂。那是一支單簧管和一架鋼琴，在一片寂靜之中和諧地協(xié)奏出優(yōu)美的旋律。音樂從樓上的窗戶里飄出來，穿過濃密的梧桐樹葉，蕩漾在空氣之中。父親急著叩門，我連忙攔住他，我要聽完那首曲子。“就是他們在吹笛子彈鋼琴。”父親笑嘻嘻地說，他從我驚愕的神態(tài)中產(chǎn)生了一種快意，他知道我一直懷疑他的話。
我和父親默默地站在街上，聽著從樓上傳來的音樂。這便是我第一次聽到莫扎特的《施塔德勒五重奏》，單簧管吹得無懈可擊，而那架鋼琴，很自然地替代了四種弦樂器。當(dāng)時我的感覺，耳畔仿佛回蕩著天堂的聲音，仿佛有兩個天使在朦朧的暮色中輕輕對話，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但那一定是一些美麗動人的內(nèi)容。那不慌不忙的、優(yōu)雅而又深情的旋律，帶著些許憂傷，一聲又一聲撥動我的心弦。音樂結(jié)束后，我們走進了他們的家。吹單簧管的，果然是老陳，而彈鋼琴的，竟是他的女兒，那個木木的胖姑娘。那天我很想聽他們談?wù)勔魳罚麄儏s好像談不出多少東西。當(dāng)我問及他們合奏的那首曲子時，胖姑娘說：“我媽媽以前最喜歡聽這首曲子，所以我們常常彈奏。”能用音樂表達對逝去親人的懷念，在我的周圍有幾個人呢？
以后，我又跟父親到老陳家去了幾次，每次都能聽到他的單簧管，還有他女兒的鋼琴。聽他們彈奏的時候，我覺得他們倆是那么好看，老陳和他的女兒經(jīng)常會會心地相互一視，目光中流露出來的表情是一種最自然的親近和欣慰。淡淡的紅暈從女兒的雙頰，飛到父親的臉上；情不自禁的微笑，也從父親的嘴角，降落在女兒的唇邊……那娓娓凄迷的旋律，融化了周圍的一切。有幾次，老陳的眼睛里噙著淚水，他吹著單簧管兩只手忙著按動音鍵，無法將淚水擦去。他們父女倆沉醉在音樂中時，那么自信，那么自如，也那么忘情，誰也無法將他們從自己的幻想境界中拽出來。我這個默默的旁聽者，就像是被他們忘記了一樣……
“文革”時期，他們的遭遇很慘，鋼琴被搬走了，單簧管在地上被踩成了碎片。因為老陳曾是國民黨軍樂隊的演奏員。他被隔離了一段時間，飽受凌辱。等他出來時，女兒已經(jīng)離開上海去了遙遠的北疆，后來接到女兒來信，說她會回來，于是，期待女兒成了老陳所有的希望。
然而，女兒后來在冰天雪地中死于疾病，老陳趕到北方，見到的只是一個小小的骨灰盒……老陳再也沒有回到上海，誰也不知道他捧著女兒的骨灰盒去了什么地方。
老陳失蹤后，我好幾次路過他們家，總是忍不住站在樓下，默默地期待著，幻想著從那關(guān)著的窗戶里又會飄出凄迷美妙的單簧管和鋼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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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音樂家舒伯特這樣表達對音樂的感恩：
可愛的音樂，在多少憂郁的時候，你安慰了我生命的痛苦，使我的心中充滿了幸福和溫暖，把我?guī)нM美好的世界中。
當(dāng)我痛苦時把那琴弦撥動，發(fā)出了一陣甜蜜輕柔的和聲，使我幸福好像在天空之中，可愛的音樂，我衷心感謝你。
◆肖邦的個性
李斯特
肖邦，正如我們已經(jīng)說過的，躲避開社會生活的旋渦，而把自己的心事和依戀移入到家庭，青年時代的相識，同胞的圈子里。他經(jīng)常和他們交往，很關(guān)懷他們。
他與親人們的關(guān)系是充滿了動人的詩意的。肖邦不滿足于經(jīng)常的書信來往，他利用自己在巴黎居住的機會，給他們?nèi)〉酶嗟亩Y品——特別小巧，特別美麗而新穎動人的玩物。他到處尋找在他看來能使華沙的親人高興的一切，并且經(jīng)常往那里寄去新穎的玩物、裝飾品。他十分希望，這些不管多么微不足道的小東西能一直擺在他寄給的那些人的面前。他自己也十分珍視親人們?nèi)魏我粋€愛的表現(xiàn)。對他來說，收到他們的一封信，一件紀念品，就是過節(jié)；他從不與任何人分享這些東西，但任何人都能從他對這些親人寄來的東西的關(guān)切感覺到這一點。其中最微小的東西對他也很寶貴，而且他不僅不允許別人用，甚至別人觸動一下他也會顯得不愉快。
每一個從波蘭來的人都是他的貴客。來人不管有沒有介紹信，一律都受到像親人一樣的款待。他給予這些從祖國來的甚至是不認識的人以我們之中任何人都享受不到的權(quán)利——破壞他的習(xí)慣的權(quán)利。為了他們，他約束自己，與他們一起出去，一連二十次地向他們介紹巴黎的一些名勝古跡，一點也沒流露出對這種向?qū)Ш土骼藵h的職業(yè)的厭惡心情。他為自己的親愛的同胞舉行宴會，即使在前一天他根本不知有其人，他為他們還債，借錢給他們。而且可以看得出，做這一切他感到幸福，當(dāng)他用祖國的語言說話，置身于自己人的中間，由于他們而進入到祖國的空氣，這一切使他感到真正的快樂。顯然，他喜歡聽他們講悲哀的事情，消散他們的憂愁，驅(qū)除血腥的回憶，用對希望的動人歌頌來慰藉他們的怨訴。
肖邦十分喜愛鄉(xiāng)村和莊園生活，他甚至為此而同意與他完全不相適合的人們交往。因此，似乎可以得出結(jié)論，對他來說，從理智上擺脫他周圍的人們，擺脫他們喧囂的談話，比從感情上擺脫開城市的沉悶、暗淡、庸俗更容易些，因為在城市里，每一步都能刺激和引起，而很難得有什么東西能夠撫慰我們的感情。在城市里能看到、聽到、感覺到的一切——不是安慰我們的感情，而是打擊它，不是使人們更深的反省，而是使他們失去控制。肖邦在那里感到痛苦，但他沒有意識到，是什么使他生氣，因為在友好的沙龍中他是受歡迎的客人，因為他十分關(guān)心各種文藝思想的斗爭。藝術(shù)可以使他忘記大自然。對于他人的創(chuàng)作中的美可以在一定時間里代替大自然的創(chuàng)造中的美，因此他喜歡巴黎。但每次當(dāng)他能離開巴黎時，他都感到幸福。
肖邦一來到鄉(xiāng)村，一看到自己置身于花園、菜園、樹木花草之中，他仿佛就完全變了樣。他的食欲恢復(fù)起來，充滿了一種狂放的歡樂情緒，處處顯示出機智。他隨時準備與所有的人干任何取樂的事，在清新的空氣中，在鄉(xiāng)村的優(yōu)游生活中，他能發(fā)明出無窮無盡的娛樂和淘氣行徑——這是他十分喜愛的。游蕩不會使他感到煩倦；他能走很多路，他喜歡乘馬車游玩，他不大欣賞自然的風(fēng)景，也不大用話語來描述它，但可以看出，自然的風(fēng)景使他產(chǎn)生了最生動的印象。從他偶爾流露出的話語中可以猜到，當(dāng)他在田野和草地上，置身于到處都有一樣的氣息的籬笆，干草堆，野花，叢林中時，他就覺得自己更接近祖國了。他喜歡看到自己置身于在許多國家都有某種相似之處的耕田的，割草的，收獲的農(nóng)民之中，更甚于在巴黎的街道和房屋，路溝和街道兒童之中，因為這些是什么都不像，而且也不能使任何人聯(lián)想起什么的；“世界城市”的龐大的，不整齊的面貌使感情敏感的病態(tài)的個性受到壓抑。
同時，肖邦喜歡在鄉(xiāng)村中工作；清新的，健康的，促進生機的空氣，使他的在街道上的煙霧塵土彌漫的氣氛中衰弱的身體堅強起來。他的許多優(yōu)秀作品都是在“自然的懷抱中”寫成的，而且很可能，這些作品就蘊藏著對于他當(dāng)時生活中最美好的日子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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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籟是音樂的極致，是臻于化境的“希聲之音”。
天籟就是自然，它寧靜、渾厚、和諧、優(yōu)美，能領(lǐng)略天籟的人肯定摯愛自然，真正的藝術(shù)家崇拜自然，將自然視為靈感的源泉，因為在自然中，人是自由的。
肖邦有“鋼琴詩人”的美稱，他音樂的細膩、均衡、靜謐和靈性，所有這些，無不拜自然所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