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楚迷蒙中.雪瑤大概是睡了.待她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躺在了柔軟舒適的錦榻上.眼波四顧.這是一個房間.沒有太多家具.說不上華貴雅致.卻還簡潔大方.正要掙扎著起身.整個房間忽然微微起伏.似在搖曳.又似漂泊.
置身于全然陌生的境地.雪瑤不由覺得恐懼.“慕容謙.慕容謙..”她喚她.帶了一分慌亂.
仍是那一襲玄色的衣衫.慕容謙手上拿了一個托盤.上面兩碗湯藥.“睡醒了.”唇角帶笑.他很溫柔.
“這是哪里.”雪瑤忙問了最迫切的問題.
“船上.回洛陽的船.”在榻邊坐了.慕容謙扶起她.取了一碗藥.絲絲縷縷冒著白煙.不嘗.便已覺察到苦味.用小勺輕輕翻攪.待到溫度稍降.便舀起一勺送到她唇邊.那般溫柔.那般專注.似乎過往的傷害.從來不曾存在過.
“我不喝.我要回杭州.”一偏頭.雪瑤毫不客氣.
“船都已經(jīng)開了.還怎么回去.”他含笑看她.一副無辜無害的神情.
已經(jīng)開了.就不能回去了.這是什么邏輯.
一時賭氣.雪瑤當(dāng)即道.“那我游回去行了吧.”說罷.強撐著身子便要下榻.
“別.別呀.”慕容謙連忙攔她.明明急切.卻偏偏帶著那一抹閑散不羈.“洛河可是從來沒出過人命.你要是這樣跳下去.今后誰還敢坐船.還是喝藥吧.兩位羅太醫(yī)親自配好的.別辜負(fù)了人家的心意.”
從他手里一把奪過藥碗.眉間微皺.她一飲而盡.甘苦的滋味還在口中回蕩.慕容謙卻又遞了一碗藥給她.
看一眼棕黑色的湯汁.雪瑤喃喃道.“怎么還有啊.”
“公主殿下這般多愁多病身.當(dāng)然只能有藥直須飲了.”事不關(guān)己一般.慕容謙怡然悠閑.
自行灌下那一碗藥.雪瑤反唇相擊.“是啊.王爺身強體健.所以搶婚在前.威逼調(diào)戲本宮在后.”
“這樣啊.”慕容謙突然靠近她.眼中的邪肆愈發(fā)濃重.雪瑤本能地向后退著.卻被他輕扣住頸項.“本王可從來不喜歡承擔(dān)莫須有的罪名.”在她耳畔.他低聲魅語.同時順著她的長發(fā).柔絲在指尖流轉(zhuǎn).
她還是亂了.加快的心弦.為了哪般.
宮闈宦海多年沉浮.表面上.她鎮(zhèn)定自若.“我告訴你.整個南楚都可以為我撐腰.你不要亂來啊.否則兩國兵戎相見.得不償失.”
“那本王還真想看看.韓平治到底能不能發(fā)兵北翎了.”戲謔的意味更濃.他在她的額上輕輕一吻.攬著她的肩.卻并未再有過分之舉.“要吃點什么.我讓他們?nèi)?zhǔn)備.”
“這么大一艘船.王爺不會都包下來了吧.”微微挑眉.雪瑤輕靈飄逸道.
“當(dāng)然.”慕容謙隨意道.“否則.你若一個不順心.傷及無辜可不好辦.”
“呵.”皮笑肉不笑.雪瑤狡黠道.“王爺就是王爺.隨便揮揮手便能一擲千金.包下這么豪華的客船.我等刁民享用不起.還是早日乘一獨木小舟.回杭州那荒郊野地的好.”
“無妨.反正南楚每年都進(jìn)貢.本王不怕破費.更不介意帶上你一個小丫頭.”慕容謙滿是無所謂的語氣.
“我介意.”壓低了聲音.雪瑤咬牙切齒擠出這幾個字.
看著她不情不愿.無計可施.卻又張牙舞爪的模樣.他笑了.從心底透出笑來.“唐雪瑤.除了這件事.其他的.本王都可以考慮.”
“為富不仁.忘恩負(fù)義.老奸巨猾.”接連蹦出三個詞.雪瑤可謂寸步不讓.美目直瞪著慕容謙.最深處.似還有清泉未干.
“好好.我十惡不赦.騙得公主誤上賊船.”
“哪里是騙啊.分明是搶.”看到慕容謙向門外走去.雪瑤又連聲道.“哎.你去哪兒.”
“這么快就想我了.”回首.邪魅的眸光下.誰.還能心如止水.“讓人準(zhǔn)備晚膳.勞煩公主在這兒等會兒.”
用膳后.兩人上了艙外甲板.嚴(yán)格來說.是慕容謙抱著雪瑤站在船頭木板上.
散發(fā)了一日光輝的陽.化作紫橘色的光.壓碾成長長一條金邊.鑲在云里.不掩澤華.春日拂風(fēng).暖中透涼.吹在面上.宜人正好.
望著遠(yuǎn)方.深藍(lán)的天.碧藍(lán)的湖.接連于一處.明明遙各一方.卻又參錯連綿.
“你想要什么樣的女人沒有.何必與我為難.”雪瑤忽然發(fā)問.心上染了淡淡酸澀.最深的地方.還期待著他給出一個清晰的答案.
“因為你是我的女人.我慕容謙這輩子唯一明媒正娶的女人.”他認(rèn)真注視著她.似一束光.透過幽幽彼岸.
她的目光卻逃了.這是她要的答案嗎.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進(jìn)一步.就是江山萬丈.yuwang面前.本心都忘了.而這樣飄渺的感情.到底輕如鴻毛.還是重于泰山.
“洛陽的牡丹應(yīng)該開了吧.”突兀地移開話題.雪瑤的聲音.靈脆中有些空濛.
“的確.花中皇冠若不開.群芳誰還敢爭艷.”三分感慨.慕容謙頓了頓.繼續(xù)道.“牡丹閣的牡丹.現(xiàn)在也該是開得正好的時候.”
“我還以為王爺早就將它們拔了呢.”好似漫不經(jīng)心一般.雪瑤繼續(xù)凝眸遠(yuǎn)方.欣賞天際下的夜景.
“想拔掉的.只是費時費力.就任它留在那兒了.”輕浮中.他未有一絲情緒流露.
“原來如此.”天色更為暗沉.打在臉上的風(fēng).也愈發(fā)濕涼.
再待些時候.一輪桂魄已上天邊.銀光流灑.眾星為襯.端的是潔麗無瑕.蕩人心扉.只一角被掩.難得團圞.
“時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說著.慕容謙便抱著她向臥房走去.
沒有表示異議.雪瑤的鳳眸.只戀戀不舍望著那皎潔的月光.難圓的滿月.
如果她不是公主.他也不是王爺.漫漫人生路.應(yīng)該可以做一對平凡的夫妻.
相夫教子.夫唱婦隨.然后.朝看初陽.夜看霞……
只是.沒有了珍珠翡翠.缺少了瓔珞流蘇.平凡的好.總會厭倦吧.
放她在床上.他要去滅燭.她卻拉住他的衣角.“燃著吧.亮一些的好.”
捉住她的小巧玉手.目光里盡是疼惜.“光明從來都在心里.我相信.沒有這盞蠟燭.你也可以.”看著她眼眶邊隱隱的青紫.他便能想到.整夜燃燭而眠.必然不會有什么歡欣美夢.
“不了吧.一根蠟燭而已.花不了你多少銀子的.”如鈴似泉.雪瑤如女孩般望著他.
“怎么.你不會是不敢吧.”慕容謙頗為挑釁道.“有本事爭天下.卻怕了一根小蠟燭.”
“誰怕了.”雪瑤果然中計.脆聲道.“拿過來.我自己滅.”
寸許悠長的火苗.高高飄著.燭芯一斷.“忽”地滅了.只余黑暗一片.
暗夜里.兩人靜靜躺在床上.慕容謙從身后環(huán)住雪瑤.“快睡吧.我一直都在.”
“那就更睡不著了.”低言巧笑.雪瑤側(cè)過頭.略帶涼意的五指覆在他的胸口上.透過中衣.輕輕摩挲.好像看到當(dāng)初的一劍.靜默許久.她忽然有些沉重.“會疼嗎.”
“都過去了.”握著她的手.將她抱得更緊.他低沉一言.
客輪在江面上行了七八天.第九天的時候.遙遙一望.大可看到洛陽輪廓.雪瑤的傷.也漸漸愈合.除了動作上還有些疼痛外.并無大礙.此時.她拄一根拐杖.正四下翻找著東西.
慕容謙才端了藥進(jìn)來.見她這副情形.連忙放下藥就去扶她.“怎么又起來了.快坐下.”扶她坐了.把藥拿過來遞給她.
看一眼已經(jīng)忍受多日的棕黑湯藥.眉間微動.雪瑤小心道.“我已經(jīng)沒事了.就不再喝了吧.是藥三分毒.喝多了會傷身的.”自以為躲過一劫.雪瑤把藥碗移到一旁.笑問道.“前天靠岸時買的胭脂水粉呢.”
“放心.以毒攻毒正合適.”又把藥碗拽回到她唇邊.慕容謙仍舊清閑隨意.“先把藥喝了.喝完我?guī)湍阏?”
“不就是想說我心如蛇蝎嗎.這么苦.敢情不是你喝.”小聲喃喃了兩句.雪瑤還是一口氣干了兩碗.
慕容謙從最下面的箱子里找了粉黛眉筆.卻不急著給她.反而審視起雪瑤.比起初見之時.這些年的閨閣生涯.她的皮膚更白皙了.甚至到蒼白的地步;因為受傷的緣故.唇上沒有一絲血色;還有那削尖的下頜.微微泛青的眼眶.竟好像他虧待了她一般.不過這樣.也總好過那個凌厲精明.隨時準(zhǔn)備和人以命相搏的寧天長公主.
“真的要畫嗎.太濃艷反而不好.”猶豫著.他似乎不打算給她.
“馬上就回去了.這樣怎么見人.”瞥他一眼.雪瑤沒心沒肺道.“再說.那些青樓姑娘哪個不是涂得妖精一般.我畫濃一點又怎么了.”
“有這么比的嗎.”兩根手指敲在她額頭上.慕容謙握起眉筆道.“我來給你畫.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