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匯處,目光流轉,他的眼眸悠遠微藍,是海闊天空,也是無底深淵;而她的眼中盡是慌張迷離,清亮如秋水,空濛似蟬翼。
慕容謙綻出一臉的風流笑意,“做個好夢?!?
“只要沒有你,都是好夢?!毖┈幝曇羟逄穑摽诙龅馈?
“那你可就很不幸了,午夜夢迴,我一定來找你?!蹦饺葜t靠近雪瑤一步,他的邪逸氣息在身邊流淌。
雪瑤一臉假怒,一雙玉手,幻化成九陰白骨爪的姿態,兇惡中盡顯俏皮可愛。
“哈?!蹦饺葜t笑著,揚長而去。
這一日,雪瑤容妝完畢後,來到王府門口,欲登攆出行。這種前呼後擁出門去的感覺,華貴氣派,雪瑤頗爲喜歡。所以,現在雪瑤出門,倒也很少換男裝了。畢竟,男裝有風險,萬一被認出來的人說到慕容謙那裡,可是大大不妙。而且,有這些侍衛隨從保護她,哪裡用的到她動武。
正要企足登攆時,雪瑤忽然覺得少了什麼。前幾次出行的時候,香雪總會搶著過來扶她上車,今天卻不見了蹤影。
自己上去自然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只是習慣了她每次都在,突然不見了,雪瑤不禁心生疑惑。四下一張望,卻是徹底疑惑——香雪不見了。
沒有急著等車,雪瑤看向夏兒,不慌不忙道,“夏兒,香雪去哪了?”
“有家人來看她,大概在側門見家人呢。我們啓行就是了,不必等她吧?!毕膬簻赝翊饋?。
“嗯?!毖┈幬⒁稽c頭,踏上車輦。
不對,香雪不是被賣進王府的嗎?怎麼還會有家人?難道這般狠心,賣了她的家人,還有臉來看她嗎?坐在車內的軟席上,雪瑤閒來無事,暗自思量起來,越想越是奇怪,同時也替香雪憤憤不平。
“夏兒,不上街呢,先去側門?!边^了一會兒,雪瑤斷然吩咐道。她倒要看看,什麼樣的家人,能做出這樣大言不慚的事來。
夏兒不多問,趕忙去招呼侍從們繞去王府側門。
雪瑤靜坐車內,掀起車簾,遠遠地,便看到了香雪,她的旁邊,還站著一箇中年婦人。兩人拉扯著,似乎起了爭執。
“停車。”雪瑤一面吩咐著,一面沒等車停穩,便起身跳了下去。
下車後,雪瑤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向他們靠近,同時側耳細聽,盡力盜取他們的談話內容。
只見那婦人死死拽住香雪的小臂不放,同時還要去摘她頭上賞來的玉簪。要不是想知道她們倒是怎麼回事,雪瑤早就衝上去動手了,敢這麼欺負她的丫頭,真是膽大妄爲!
等等,看著那婦人,忽然有種熟悉的感覺,好像在那裡見過。
是自己偷東西的哪位失主嗎?好像不是,看她的穿著,絕不像什麼有錢人,否則也不至於賣女兒。
雪瑤一時想不起來,便繼續看著。
只聽那婦人,粗糙的言語中帶著理所當然的輕蔑,“要不是我和你舅舅收養你,你早就餓死了,哪還有今天得王妃的恩賞!這玉簪拿來,就當孝敬我們了?!?
“你們從小就沒個飽飯給我,現在爲你那兒子還賭債,都把我賣了,還想問我要錢,憑什麼!”香雪也是話裡不讓人,和那婦人奪起玉簪。
兩人一爭一奪間,那婦人用力推香雪,香雪卻死拽著玉簪不放。最終,“啪”地一聲,玉簪摔了個粉碎,連同香雪也趴倒在地上。香雪本就瘦小,現下更是一副無力迴天的形狀,只是擡起頭來,她的眼裡,滿是不屈的憤恨。
這個眼神,好熟悉,仿若多年以前,那個抱著玉佩無聲哭泣的單純女孩。
那婦人見此情形,絲毫沒有饒人之勢,依舊謾罵道,“好你個沒良心的,吃我的用我的,拿個玉簪,摔了都不肯給我,真是不要臉!我呸!”
是她!王嬸!十年前,那個欺辱她的人,記憶裡的心酸往事,一點一滴,漫上心頭,夾雜著的,還有濃濃的恨意。這埋藏了十載的憤恨,一朝激發,滅天之勢不可避免。
“是香雪的家人吧。這是怎麼了?一家人有什麼不愉快的,鬧成這樣。來,進府裡坐坐吧。”雪瑤強壓了恨怒,說出自己都厭惡的虛言假意。沒有去管香雪,反而,拉著王嬸向府裡走。
“奴才粗衣麻布的,怎麼好進王府這樣金貴的地方?”大概是心虛的緣故,王嬸猶豫著不敢進去。
“這有什麼呢?進來坐吧。本宮也看不慣不講良心的人,要是香雪真的這樣,本宮一定好好**她。家裡有什麼困難,儘可以告訴本宮?!毖┈幮δ樝嘤3钟H和的情態。
“那,那真是謝謝王妃的大恩大德了,奴才卻之不恭。”說著,王嬸立即跪下磕頭。
有些人,生來就是奴顏媚骨,雪瑤多看一眼都覺得噁心,實在不想去扶她,只好快說,“行了,快隨本宮進來吧,莫管這些繁瑣的禮節就是。”
幾人進了王府,雪瑤卻沒有帶他們進牡丹閣。她的牡丹閣,雖說不上清幽如仙境,卻也雅緻勝人間,怎容得這些污穢之人。帶著他們,雪瑤走向一處偏遠的廢院。
“讓那些侍衛跟上本宮?!逼溟g,雪瑤悄悄吩咐夏兒。
王府裡有一座“思柳閣”,十年前,不知什麼原因,被王爺廢置不用。此後,便成了一座廢院。
來到一座別院前,雪瑤擡頭,正望見額匾上“思柳閣”三個大字,龍飛鳳舞的瀟灑中,透著一種文雅華貴之感,這是慕容謙的筆跡。認出他的筆跡,雪瑤心下遲疑,得他手書,想必是一座很重要的別院了。既然重要,何來廢置?
沒有想太多,雪瑤推門就入。
邁步走進院落間,沒有想象中的破敗凌亂,相反,這裡的一切,整潔如常,彷彿有人常住一般。
大恨在前,縱使疑惑重重,雪瑤也管不了這麼多了,待王嬸等人一一進來後,立刻叫侍衛關了門。
“王妃——”王嬸見大門緊閉,雪瑤又站在那裡不動,隱隱感到不對勁,便恭敬地喚了一聲。
誰知,雪瑤翻臉比翻書還快,反手就是一個巴掌,厲聲中含著輕蔑,“叫喚什麼,閉上你的髒嘴,王府內院,你也配!”
那王嬸被抽了一巴掌,不知所措的同時,依舊奴顏婢膝,“王妃,奴才不知做錯了什麼,惹您這樣生氣了?”
“好啊,你不知道是吧?那本宮就讓你知道知道?!毖┈幍淖旖窍破痍幧囊荒ㄐΓ垌械牧鑵柷止鞘伤瑁皝砣耍堰@刁婦的指甲都給我拔了?!?
雪瑤話聲一落,衆侍衛們不敢絲毫怠慢,紛紛上前,其中兩個身材粗大的,一左一右,猛架住王嬸,又有兩個眉宇精湛些的,不知已從哪裡找來了刑具,對著王嬸的手指一陣招呼。
不出三刻,原本清幽雅緻的院落,已是血腥遍佈,慘叫之聲,哀絕人寰。一旁的夏兒和香雪愣在那裡,不敢言語分毫,彷彿眼前那個位高權重的女子已不是平日效忠的王妃,而是來自地獄的女魔。
反觀雪瑤,她嘴角的笑意仍舊沒有退去,默然的注視著自己親手鑄成的一切。欺負過她的人本就要付出代價,何況皇門無情,她做的這些又算什麼。
心,就是這樣一點一滴變化的。本就不懂原諒的她,偏生又聽聞了這些世事薄涼,惑心如此,萬劫不復的慾念深淵還會遠嗎。
“王妃饒命啊!王妃,奴才知錯了?!蹦峭鯆鹂谥?,手上,身上已是滿目的血跡,不住求命告饒。
“停,”雪瑤一揮手,那幾個侍衛都停下了用刑,“既然知錯,那你倒是說說,錯在何處了?”
“我,我——”那王嬸又害怕,又急於抓住生的機會,支支吾吾,一時說不出話來。
“呵,”雪瑤一聲冷笑,“行,那就讓他們再告訴告訴你吧?!闭f罷,就要示意那幾個侍衛繼續用刑。
“不不不,奴才冒犯王妃,罪該萬死,求王妃饒命啊。”王嬸哭喊著,附在地上不住地哀求。
這種人,不僅不知廉恥,就連一點起碼的尊嚴都沒有,留著還有何用?雪瑤殺心已動,含一抹冷笑,“好啊,都這麼求本宮了,本宮就給你個痛快的,亂杖打死吧?!毖┈幍难哉Z何其隨意,談笑風生間,罔顧了人命。
“王妃,要不還是算了吧。再怎麼說,她也是奴婢的舅母啊,雖然對奴婢不好了些,可是,就這麼把她打死——”香雪在一旁開口了,聲音維諾輕巧,也害怕惹惱了雪瑤。
“怎麼,覺得本宮的處罰重了?”雪瑤擡眼看香雪,反聲一問。
香雪立時覺得被她看得心驚膽戰,低下頭去,“奴婢不敢,請王妃恕罪?!?
“呵,”雪瑤笑了,笑得喜怒莫測,令人心驚,“若只待你一人如此,本宮當然不必如此重處。可惜呀,這種人,一看就是屢教不改,罪無可恕?!闭f著,又向侍衛道,“你們還等什麼,還不用刑。”她說得斬釘截鐵,無情無慍,旁人聽來,卻是處處驚心,不寒而慄。
施行的慘叫聲依舊不絕於耳,雪瑤立在日頭下聽著,最初的復仇快意消退後,芳心的最深處,隱隱升起一絲不安。
這個自私凌人的王嬸,真的其罪當誅嗎?悄悄地,她在心裡反問了自己一句。
當然,沒有人來回答她。
而她,唐雪瑤,即使不安了,有悔了,也絕不容外人知曉。
“屍身就拿去喂狗,做得乾淨點,不要讓王爺知道了。”她冰冷無情,早不記得人命爲何物,而後又轉向夏兒和香雪,“記得,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她說得堅定,彷彿說給善意未泯的初心。
雪瑤沒有再多停留,回身便向牡丹閣而去。
牡丹閣內,雪瑤在沐浴。溫熱的浴水從侍女捧著的木桶中奔灑而下,戲在身畔,暖身融融。
“你們都下去吧?!毖┈幍愿赖?。
侍女全部退下,偌大的房間裡,雪瑤將全部身體漫在木桶的水中。浴水都是用花瓣薰香過的,可爲什麼,嫋嫋婷婷之間,她還是感到方纔的血腥之氣,久久不散。難道,這就是以權奪命後的感覺嗎?
那一日,滿院的牡丹開了,妖紅如血,彷彿人心褪下的顏色。
幽小若一庭院,毒恨惶比魔間。曾潔冰心何往,隔牆有耳留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