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下行,穿過厚重的混凝土牆,在無數尖銳的刺啦聲中到達目的地。
“同志們,曲率引擎研究有進展麼?”李開慧給了門衛一個大大的擁抱,朝著熱火朝天的地下世界叫喊。
“是的,至少現在有很了不得,可也有糟糕透頂的發現……”杜長平連同背後一大幫愁眉苦臉之人,無奈地朝著李開慧苦笑,“研究似乎,只是似乎,表明曲率引擎沒有慣性。”
“那怎麼可能?月球的軌道可是人人都能看見的。”
“在太空中進行試驗後,我們也只能得出這麼一個結論了。至少無論怎麼樣,在脫離曲率引擎之後,都會迅速減速。畢竟曲率引擎是靠拉扯空間移動的,不見得攀巖者還可以飛到天上去。”
“那‘后羿計劃’呢?還能實現嗎?”李開慧問道。
這“后羿計劃”是指駕駛超光速飛船衝向太陽,直接毀滅一個恆星系的做法。至少根據他們的說法,雖然沒法安靜用慣性滑翔,可至少還可以開著引擎亂撞一通。這樣子是最爲強大的武器,能輕而易舉解決非遊牧的星際文明。
“很抱歉,我們已經去試過了。”
“試過?太陽真出差錯怎麼辦?”
“放心,是南門二b,而且就連飛船也是無人飛船。”杜長平狠狠擺了擺手,像是要扇走什麼東西,“事實上,曲率飛船更適合在平坦空曠的空間中航行。恆星引力太大了,已經把空間曲率彎曲掉了。飛船開著引擎過去,會直接陷在難以操控的大麴率中——至於慣性,那根本不至於構成傷害。”
李開慧也沒了轍,臉失望的像滴出水來。可不久他也立刻釋然了,甚至還感到一種深深的僥倖:假如這個宇宙中不只人類一個星際文明,那他們也可以靠這種方式毀滅太陽,毀滅人類。
“那看來恆星不但可以作爲加油站,還能做成港口?”
李開慧一拍大腿,擡起頭來吼道。
“港口?”
“直接利用恆星壓彎的曲率減輕慣性,以及提供能源,一舉兩得。”李開慧喝下了一杯重水,“錨並不是那麼堅固的東西。”
港口提議被迅速提交上去。至於大開綠燈或直接槍斃的是主席還是院長,李開慧並不在乎。在這個研究所裡,只要唯心思想足夠,就沒有不能唯物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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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維度”號的平臺上,“極光”號早已停了下來。在甘肅酒泉,正有一隻信鴿等著它。“極光”號就是那艘自不量力衝向南門二b的飛船,儘管名義上“無人駕駛”,可事實上它不但配有駕駛艙,甚至還有一個粗劣的生態循環系統。
曲率的波紋在金字塔前駐足,把一粒反光膜釋放出來。
人類的第一隻曲率信鴿,它長度不到五米,其中大部分都是爲了引擎服務。佔了徹底無人化的便宜,它不需要任何維生裝置,一切能源都不過是爲了保存信息和前進服務。一小塊核聚變反應堆貼在它前頭,不斷有紅光從縫隙中冒出。
“信鴿計劃”難度遠遠小於“遷躍計劃”,這兩者的科技差別雖小,卻也是電報和真正信鴿的不同。實時通話是人類最大的誘惑,是信息的最高傳播方式,他超越了光速,所以也只能把電磁波與光拋在腦後。
和曲率信鴿一起到來的,還有五艘飛船,都是非軍用的。它們大都呈雪茄型,前頭頂著塊整流罩,這樣就沒必要上真空網了。而唯有一艘飛船是環狀的,在中間的空心處鋪了層膜結構,遠遠望去就像只翱翔太空的巨大蜘蛛網。
與其他只是爲了測試性能的飛船不同,“西風”號是經過成熟設計的完全品。爲了保護它不被空氣所接納的外觀,它幾乎每一個縫隙角落都塗滿了真空網,把渾身包裹得嚴嚴實實。這巨大的膜結構絕不僅僅是起到支撐和緊急急剎車作用,它更是爲了蒐集信號和塵埃而存在的。在幾十光年幾百光年的路途上,迎面撞到別的文明的信號機率不大,但也比龜縮在地球裡強大的多。
這是輛載人飛船,目的地也不遠,只不過是區區比鄰星b罷了。四光年的路途,若是一開始就開最大功率,可能只用三天。但讓這畢竟是科研任務,除了考擦比鄰星b的環境外,還要採集沿途的星屑顆粒等亂七八糟的玩意。當然,還有黨中央的最高指示——把旅行者二號裡,那泄密的“人類之音”唱片搶回來,丟到人類文明的博物館了。
“可是在事實上,我們不能確定它的位置。”作爲隨船科學家,杜長平問出了這個問題。
“沒關係的。”政委頓了頓,“美利堅告訴了我們它的位置。要知道,NASA想象力還沒有強到那種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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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飛行途中,杜長平看到薄膜在不斷調整著色彩。有時完全透明,幾乎可以看見宇宙的盡頭。有時它又像一面鏡子,反射著太陽的光輝。“極光”號停在了太陽港口前,進行了第一次充能,爲即將到來的星際航行作最後的準備。
“目前信號延遲率:八分鐘。”
A.I發出了警告,現在信號高度延遲,幾乎已經到了將近十分鐘的地步。在浩瀚的太空中,非實時通訊帶來的難題數不勝數,飛船寧願降低速度,也要爲相對實時通訊而努力
巨大的環掠過太陽,往深空以超越光速飛行。在太陽系的邊緣處,一小粒探測器拼盡全力脫離引力,卻始終只是細菌,根本連光都追不上。“極光”號伸出了空間錨,巨大的十字呈現出一種彎曲態,在真空中顫抖。膜結構又變得透明起來,把正中心對準了探測器。在姿態噴口的不斷調整下,終於和探測器達到了相對速度。
一枚極小的球體飛了出來,像是粒珍珠,鋪在宇宙的天鵝絨上。球體緩慢貼在探測器上,用攝像頭勉強辨認出幾個字母:“Voyager 2”。一位宇航員打開球體的天窗,探出半個身子。動量輪緩緩運動,使球體上下完全顛倒,正好讓天窗和旅行者二號的身體面對面。
“還可以嗎,杜長平?”
“可以的,請丟一把螺絲刀過來,這邊忘記攜帶了。”
一個螺絲刀滑過膜,在中心處稍微彈了一下,就朝著旅行者二號飛來,粘在了它的皮上。杜長平打開頭燈,手摸索著捏住螺絲刀柄,趴在了旅行者二號的巨大天線上。
“你能不能快點!別浪費納稅人的錢!”政委憤怒的吼聲在無線電中出現,似乎連真空都顫抖了。
“抱歉,我,我似乎做不到……”
“什麼?”
“星空太浩瀚了,你不覺得它們像瞳孔嗎?所以說,我感到恐懼。”
“無恥!你可是半個工人黨員,你要唯物一點!”
“我就是太唯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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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是隨船最高級的科學家,工程師,可他竟然臨陣打起了退堂鼓!政委握緊拳頭,一會想狠狠罵他幾句,一會又是準備說幾句慷慨昂揚的話激勵他,差點就把《李得升語錄》拿了出來——可惜他直翻到一本《他改變了華夏國》。政委從來就不是一個合格的政委,他罵罵咧咧,發出個指令把杜長平推了回來。
遠處的星空的確像火燒一樣,可政委絕對沒從其中感到什麼恐懼。那火沸騰著他的血液,把他的靈魂點燃,耳邊國際歌迴響。可即使他內心多麼強大,也無法改變一個懦夫,杜長平太讓他失望了。
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自己是沒受過訓練的,A.I也是個不適應失重的廢物。隨船工程師還有不少,可大部分都是第一次,哪裡敢親自上去?這幫臭老九,真是吃白飯不做事,厚顏無恥!
“張玉明,你給我上去!”
政委隨意挑了個人,就把他趕上去。張玉明雖然地位不咋樣,可畢竟是老基層,和李開慧同一屆來的。在臨上飛船時,李開慧曾託他對張玉明多多照顧,在政委看來,勞動就是照顧!蚊子再小也是肉,這可是給了張玉明好大份功績。到時候回地球去,只怕張玉明在研究所裡就算不是高級工程師,也不至於還當基層幹部了。
依舊是顫顫巍巍的雙手和忘帶的螺絲刀,但好歹沒有稀奇古怪的亂叫。政委勉強露出一絲笑容,對此終於有了一些滿意。旅行者二號螺絲扭得出奇的緊,還是挑了個溫度適宜的好時機,灑了些潤滑油才擰了出來。
那是一個小盒子,沒有鎖。輕輕叩開,就是一張黃色的唱片,也就手掌大小。由於在太空中,張玉明無法判斷重量,也只能先不顧這麼多,把唱片輕輕拋到了膜上。他自己在離開旅行者二號前,沒忘記拿出一把小毛刷,把粘附在二號縫隙裡的星際塵埃刷乾淨,給美利堅聯邦一個在太空裡最後的尊嚴。
在政委的監督下,杜長平老老實實給唱片包上真空網,妥善地放回盒子中。一隻曲率信鴿已經準備好了,把背部敞開,露出一個艙室。杜長平小心翼翼把盒子塞進去,看著鴿子挪出飛船。
曲率引擎猛地啓動,在真空中留下一道尾跡。只有旅行者二號依舊慢悠悠飛著,抓緊時間趕在報廢前多跑出幾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