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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遲陽 25

國慶長假過後,段淨夕回到學校繼續(xù)上課,生活和學習重新走上正軌。

段淨夕秉承過去的習慣,上課專心聽講,課後認真完成作業(yè)。因爲她學習成績突出,很自然地代表班級參加了年級裡幾項學習類的活動。平時她跟同學的交流多是在學習上,在學校裡的生活輕鬆自在。

期中考過後,濱西一中物理競賽小組在高一新生中進行了一次選拔考試。一週後考試結果公佈,段淨夕入選物理競賽培訓班,隨後便開始參加每週一次的競賽培訓。

段淨夕每個月回一次家,回去後不一定都會跟陸慎析一起上自習,因爲他有時有別的事情。

回家並不是跟陸慎析見面的充分條件,卻是必要條件。陸慎析來圖書館她會做作業(yè),不來她也照樣安靜地看書複習。

這期間她曾經揣測過陸慎析的想法——對他而言,跟她一起上自習只是一種可有可無的習慣,還是必不可少的?

然而無從得知結果。

於是她把這個問題擱置到腦後——當前階段無疑學習纔是最重要的。

也許可以等到高中生涯結束再試著跟他探討這個問題。

進入高中後,不管學生願不願意,無時不刻都能感受到高考的存在:課上講到高考的知識點時,老師會反覆強調;一些經典習題會註明這是哪一年的高考題……

時間過得很快,一個學期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第二個學期開學後不久,濱西一中物理培訓班的學生們就面臨重要檢驗——全省高中生物理聯(lián)賽將於四月中旬舉行。

本次高中生物理聯(lián)賽是面向全省高一高二的學生舉辦的,濱西只設了一個考場,所有考生統(tǒng)一在附中參加考試。

段淨夕初中的競賽成績十分突出,但是覺得高中的競賽難度太大,並不打算繼續(xù)深遠發(fā)展,連化學競賽的選拔考試都沒參加,平時主要精力都放在課內學習上。考試前一天,她做完了半本競賽突擊習題,就這樣去參加聯(lián)賽。

考試當天早上,校車把他們送到了附中考場。

到達附中後,學生們便圍到公告欄前看教室安排。段淨夕記下自己的考場和座位後便從考生中退出來,站到一處空地上,心無旁騖地等候開考。

她隔壁宿舍一位女生也入選了物理競賽,跑過來問她一個定理,段淨夕替她解答完,轉頭時不意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陸慎析拿著一瓶礦泉水站在不遠處的階梯上,正在聽旁邊的男生說話。

隔著十幾米的距離,段淨夕就這樣對上他的目光。

濱西每所學校的教學樓和學生各有特點,校服卻是大同小異,都是以藍白兩種顏色爲主要色調。今天的氣溫有點低,他在T恤外穿了一件深藍色校服外套,修長的身姿落在初春稀疏的白色光線中更顯清雋。

初春的天氣微涼,淡薄的光線灑在校園裡,空氣中帶著幾分清冷,他的周身似乎籠了一層青白的光邊,目光清冽,在人羣中十分奪目。

坐在校車上時,段淨夕曾想起他。

這是他學得最爲輕鬆自如的學科,他還在讀書,只要沒有性情大變導致成績下滑,以他的資質一定有資格參加物理聯(lián)賽。

沒看到他以前,段淨夕心裡還是有一絲擔憂的,這一刻終於徹底放心——這種感覺幾乎比她自己得獎還開心。

然後她看到,陸慎析向她舉起手掌,她立即舉起手跟他回了一個禮。

她想,也許即使不在同一所學校讀書,最後也能通向同一個終點。

坐在考場裡考試的時候,段淨夕前所未有地認真。她不擔心自己的成績,有預感不是二等獎就是三等獎。只是想著明年她大抵不會再參加物理培訓了,自然不會再跟他一起參加比賽。

一個月後,物理聯(lián)賽的成績公佈。段淨夕如自己事前所預料獲得二等獎,年級裡有兩個男生都得了一等獎,獨佔了本市一半名額。

星期六早上照舊要上物理培訓。上課前段淨夕坐在座位上研究上一次課的筆記,忽然聽到後面的幾個男生聚在一起閒聊,似乎在討論剛過去的物理聯(lián)賽。

段淨夕本來沒留心,後來聽到他們提到了其它學校的名字,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聽了幾句話,似乎還有別的學校的學生獲得一等獎。

她心裡一動,忍不住轉過身,向他們晃了晃手中的筆:“打擾一下。”

培訓班裡男多女少,又都是來自不同班級的學生,不過由於負責培訓的老師是段淨夕所讀的班級的老師,她在選拔考試中又是女生中的第一高分,老師平日對她頗爲關注,培訓班所有學生幾乎都認識她。

當中一個看上去十分爽朗的男生先笑起來:“什麼?”

段淨夕問道:“請問還有哪個校的學生拿了一等獎?”

“好像是青實中學的,叫陸慎析。”

說完,池俊看到她點了點頭,眸子裡有瑩潤的光芒擴散開來,“謝謝。”

上完課後,段淨夕回宿舍把當天培訓課所留的作業(yè)完成,這才收拾東西去車站坐車回家。

回到家時已經快三點,保姆來幫她開門,看到她很是高興:“淨夕,回來了?吃飯了嗎?”

“謝謝,我剛纔吃了一個麪包,暫時還不餓。”

保姆隨她走進客廳,對她說:“你爸爸他們出去了。”

段淨夕對父親和繼母的行程完全不感興趣,只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噢。”

她在房間放好東西便拿起書桌上的杯子到廚房清洗,回客廳接開水時又聽到保姆說:“你爸爸帶你常姨和小彤去看別墅了。”

段淨夕疑惑地重複:“別墅?”

保姆用遙控器調低電視音量,解釋道:“好像是準備搬到別墅住,剛好你爸爸的朋友介紹了幾棟別墅,他們就去看房子了。”

段淨夕聽完一怔。

全家是在她升上二年級那年秋天搬到這裡的,算起來已經在這個房子住了將近十年。去年秋天,家裡在原有兩輛轎車的基礎上購置了一輛豪華越野車,不久就把用了不到五年的別克賣掉,又另外請了一個司機供家裡的人調遣,現(xiàn)在星期天下午都是由司機送她去學校的。

以現(xiàn)在的標準看,小區(qū)的綠化和停車場配置等條件已經有些落後,而且離爸爸公司的新地址太遠,段淨夕心裡也明白這裡應該不會再住太久。

段淨夕把杯子清洗了兩遍後纔回客廳接了一杯溫水,端著杯子卻不喝,只是低頭觀察杯子裡盪開的水紋:“那什麼時候搬?”

保姆笑了笑,“哪有那麼快,剛剛開始看房子呢。而且到時還要裝修,你爸爸說可能得幾個月。”

“那這裡要怎麼處置?”

“到時可能賣掉或者是租給別人住吧。”

回到房間後,段淨夕也沒心思看書,心頭掠過一抹悵然。

她打量著整潔的房間和擺得滿滿的書櫃,心裡忍不住開始想以後要住的地方離這裡會有多遠。

如果這件事發(fā)生在初三以前,她根本毋需煩惱。

而實際上,在現(xiàn)在這種不成熟的年紀,不在同一所學校讀書,很多基礎都太薄弱——薄弱得根本沒有思考的空間。

段淨夕一個月只回家一次,好在段茂揚雖然有對她提過要搬走,但是這兩個月一直沒有找到理想的地方,只說最晚會在年底搬走。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她並不是先離開的人。

濱西一中的期末典禮跟最後一門考試的時間只相隔三天,期末典禮當天各科老師分別給負責的班級評講期末試卷。典禮結束後物理競賽班連續(xù)進行了五天培訓,課程結束後段淨夕才收拾東西回家。

她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東西就去休息。

第二天下午,段淨夕下午外出散步,走出小區(qū)時習慣性地往對面街道瞥了一眼,遠遠地就看到陸慎析站在小區(qū)門口,跟一個穿著灰藍色制服的陌生男人說話。

段淨夕站在原地看了好一會,心底忽然涌起一股不安的感覺。

等那個男人離開後,她立刻跑過去,在陸慎析面前停下:“你在這裡幹什麼?”

陸慎析看到她似乎微微鬆了一口氣,目光定在她臉上,隔了幾秒才說:“我要搬家了。”

段淨夕定了定心神,又開口:“搬去哪裡?”

他滑開了目光,看向從小區(qū)駛出的一輛轎車:“溪城。”

段淨夕愣在原地說不出話。

他要去的溪城,離這座城市非常遠,坐飛機就要差不多兩個小時。

“什麼時候?”

“今晚。”

她覺得自己的心在疾速下沉,懷著最後一絲期待問:“那你以後還會回來嗎?”儘管她心裡明白這個可能性幾乎爲零。

“不知道。”

男生收攏起眸光,攢緊眉心搖了搖頭,許久才艱難地吐出一句話:“如果有機會就回來。”

那一瞬間,段淨夕凝視著眼前的人,心裡只剩下一句話:她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

這個認知讓她的大腦進入短暫的放空狀態(tài),什麼也無法思考。

段淨夕不知怎麼地,忽然說:“陸慎析,你一定要回來。”

陸慎析大約是覺得她今天的表現(xiàn)很奇怪,黢黑的視線匯聚到她臉上。

段淨夕跟他四目相對,緩緩又清晰地說:“你一定要回來。”

也許是她的表現(xiàn)太明顯,陸慎析從她的神情猜到了她的心思。

他有點無措,眉頭蹙了起來,偏過頭避開她的注視。

段淨夕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

他低頭沉思了一會,似乎不知道怎麼啓齒,神色凝重。

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半邊瞳仁,眸光深邃,最後沉澱爲一片無垠的墨色。

良久,他才擡起頭,臉部線條微沉,眼底寂黑無邊:“段淨夕,我們現(xiàn)在還小,你只是一時迷惑。”

段淨夕聽懂了他的意思,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於萬丈高的懸崖邊,往前一步是粉身碎骨,往後則根本無路可退。

在那些徘徊的日子裡,她曾想過,也許她對他而言多少跟別人不同。

然而事實告訴她,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

從懸崖墜落的感覺,大抵也不過如此。

她還想做最後的掙扎,心底卻有個聲音在吶喊:不要說。

一旦說出口,就徹底沒有了退路,會失去一向引以爲傲的自尊心、她賴以生存的自尊心。

可是到底是自尊心重要還是他更重要?

如果她以後都不能見到他了,留著這樣的自尊心又有何用。

心底另一個聲音越來越響:說吧。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她聽到從自己喉嚨發(fā)出來的聲音:“可是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很自在。”

段淨夕向來都不喜歡把心事暴露給別人,然而驕傲的自尊心強迫自己與他對視。

陸慎析微微一怔,幽沉的眸子裡掠過了多種情緒,隔了一會纔開口:“你只是喜歡在我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那種感覺。”

風將他的話一字不漏地送入耳朵。

這一年來,段淨夕都很想知道陸慎析是怎麼看待他們之間的關係的。而現(xiàn)在,他給了她一個答案。

他說得也對——很多時候,段淨夕都試圖在他身上尋找相同點。

他似乎總是可以看透她的心思。

在他面前,她寶貴的自尊心已經所剩無幾了。

她忍不住想,當一個冷血的人喜歡上一個無情的人,其下場就是冷血無情。

段淨夕木木地站在原地,看著他沉靜如水的臉龐,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如同冬日的河水在急劇冰凍。明明是炎熱的夏天,卻猶如置身於冰天雪地中。

心痛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反而讓她一點一點地冷靜下來。

陸慎析沒有正視她,只是望著馬路兩側蓊鬱的樹木,側臉線條冷肅,薄脣幾乎抿成一條直線。

段淨夕在很久之前就已經預見到會是這樣的下場,故作鎮(zhèn)定地點了點頭:“你說得有道理。”

也許是沒了後路,她的心裡反而沒有剛纔那麼難受,只是任由時間一秒秒過去。

之前他似乎是爲了避免她的尷尬,一直避開她的視線,這會又將視線移回她臉上,兩道目光黝黑深沉。

段淨夕逐漸平靜下來,定定地看著他,想從他的眼裡找出哪怕一點不捨。

這雙眸子她從來沒有讀懂過。

這一刻依然如此,她仍舊看不懂其中的情緒。

她力持鎮(zhèn)定,一字一句地對他說:“保重。希望你到了新的地方過得開心。”

陸慎析長久地凝視她,瞳仁裡散出一片無邊的沉寂:“謝謝。”

他舉目望了一眼對側的街道才又對上她的視線,目光深深地停駐在她臉上:“你也一樣。”

——你也一樣。

從小學四年級第二學期初次見面,到如今,六年的光陰輾轉而過,最終在高一這一年夏天畫上了句號。

無數(shù)共同的回憶,最終濃縮爲簡單的四個字。

段淨夕點點頭,轉過身,沒有絲毫停滯,一步步地走回自己的小區(qū)。

回到房間,從窗戶望出去,黃昏的感覺已經開始在城市紮根。

過了今天,他就會前往另一座城市生活。

他素來溫和淡定,剛纔卻一直躲避她的目光。所有的話都是她說的。

段淨夕怔怔地看著書桌上的鬧鐘,一時有些茫然。

思緒飄渺無依,腦海裡掠過了很多片斷。

那時她問他名字的來由,他說以前不姓陸,他媽媽離婚後才改成這個姓。

他們去看畫展時,她問他爲什麼認得出保時捷的跑車,他的回答是“以前坐過”。

……

段淨夕的大腦從沒像現(xiàn)在這樣高速思考過。

他在夜晚的街道替她擋住不懷好意的陌生人,用自行車送她回家。

他曾給過她溫暖。

儘管有一部分她過了許久才恍然醒悟。

黃昏早已降臨,整個小區(qū)的建築披了一層淡淡的餘暉。

段淨夕猛地從書桌前站起來,從抽屜裡拿了鑰匙鎖好門就急匆匆下樓,跑向對面的小區(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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