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陽 31
茂楓總部十二樓的大會議室裡正在舉行一週一次的高層會議,銷售總監在做例行報告。
段淨夕邊聽報告邊瀏覽手上的文件。
當管理者的工作內容跟普通員工很不一樣——以前她大部分時候是跟客戶打交道,而現在,她的工作大部分都跟決策有關,做各種各樣的決定。
樑弘視線從銷售總監身上滑過,落到端坐於會議室正中的那個人身上,腦海中浮現大半年前的情景。
茂楓由段茂揚絕對控股,憑藉她的姓氏空降過來直接擔任代理總裁一職並不奇怪,只是由於絕大多數員工只見過老闆的小女兒,對這個變化多少感到一點意外。
她接管茂楓並沒有遇到什麼阻礙,起碼錶面上如此。
她身上有一種與年紀不符的冷靜,平素表情總是波瀾不驚的,加之身居高位,這使得她不需要擺什麼表情就足以威懾一干員工。上任後第二個月她就把兩個佔著位子不幹活的老員工解僱掉,讓那些抱著觀望態度的員工徹底緘默。
普通員工雖然對她好奇,但是平日工作跟管理高層沒有任何交集,各人照領各人的薪水,只要不危及自己的職位,沒有人會在乎公司的最高決策者是什麼人。對她議論較多的員工集中在中高層管理班子。
她的職位是大老闆直接任命的。老闆就只有這兩個女兒,小女兒現在尚小,誰也不清楚老闆的身體狀況到底如何,更不知道這個代理總裁會當多久,這種情況下做好份內事無疑是最穩妥的。
由於在國外生活過,她的行事帶了一點美式作風,說話直接,對一些陳舊的處事方式很不以爲然。她在金融行業工作過,對數字非常敏感,記憶力和理解能力遠超旁人,甚至能準確地說出幾個季度前的銷售數字,有兩次財務經理做業績彙報弄錯了數額就被她當場指出。然而只有樑弘和崔潔知道她爲此下了多少功夫——剛接手茂楓的那兩個月,她幾乎每個晚上都留在辦公室裡看各種報表和文件。
樑弘不禁想起幾個月前在醫院裡,大老闆彷彿不經意地向他詢問起這個大女兒在公司裡的情況,樑弘斟酌著回道:“淨夕小姐非常聰明。”他知道老闆這個大女兒起初並不願意回來接管茂楓,但是最終還是接下了這個擔子。
段茂揚聽了他的話並不意外,目光落到窗外的參天大樹上,說道:“樑弘,你不瞭解我這個女兒。她自小就心高氣傲,在她的字典裡沒有‘一般’這兩個字,只要她答應到茂楓工作,就一定會把這件事做到最好。”
她確實在盡最大程度的努力當一家企業的管理者,做事一絲不茍,經常晚上九點多了樑弘還看到她在辦公室裡辦公。
可是這些都似乎只是她在這個職位上所體現出來的責任,與野心絲毫無關。
段茂揚雖然在家休養後就把茂楓的日常管理移交給她,但並非完全不過問公事,一些重大決策依然需要得到他的批準,她對此全然不在意。
樑弘有一種感覺:她在盡心盡力地管理茂楓,並沒有敷衍父親,但是她從沒有把茂楓當成今後的上升的臺階,更像是把它當成一項任務來完成,準備隨時交付權力。
會議結束已經是兩個小時後的事情,崔潔抱著一沓文件進辦公室給段淨夕一份一份地簽字,一邊向她彙報明天的工作行程,最後說:“段總,董事長打電話來讓你明天回家吃飯。”
段淨夕審閱過文件後在最後一頁簽上自己的名字,臉上神情如常,擡眉問:“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了。”崔潔抱起文件,“那我先出去了。”
段淨夕回國後就搬出去獨自生活,只是偶爾回來吃一頓飯,別墅裡還留著她的房間,保姆隔天就打掃一次。
回大宅的時候,保姆迎了上來,“淨夕回來了?”她從段淨夕讀大學時就在段家幫忙了,跟段淨夕相處雖不多,對段淨夕卻頗爲親切。
段淨夕對保姆點點頭:“方嬸你好。”
常霞剛從樓上下來,目光滑到她身上:“回來了?”
段淨夕向她點點頭:“常姨。”
“你爸讓你來了到書房找他。”
段淨夕點點頭,轉身上樓。
二樓房間的書櫃裡還擺著她以前買的書,段淨夕坐在書桌前看書,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段馨彤站在門口,腦袋緊貼著門框,一雙杏眼滿帶期盼地望著她:“姐!”
段淨夕闔上書,“什麼事?”
“我和同學在做作業,有好多題都不會做,你教教我們好不好?”
“拿過來吧。”
段馨彤當即笑逐顏開地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歡聲道:“你等一等,我馬上過來。”
段淨夕收起書,將書桌上的東西都推到角落,不到半分鐘,段馨彤就帶著一個女同學走了進來。
初中的知識十分簡單,段馨彤和同學的邏輯理解能力有限,段淨夕放慢了講解速度,兩個女生聽了兩遍總算聽懂了,段馨彤的同學看她時眼神都帶著崇拜。
半個小時後,兩個女生已經解決了剩餘的大部分題目。
段淨夕給她們講數學試卷的最後一道計算題:“先把題目讀懂……”
段馨彤畢竟年輕愛玩,記掛著一會要播的電視劇,“姐,你教我怎麼列式就可以了,不用說得這麼詳細的。”
“我把解題過程說清楚了,下次你遇到同樣的題目就知道怎麼做了,要不然到時你還是不會。”
段馨彤的同學在一旁開口:“彤彤,你姐姐說得有道理。老師上課的時候也說過,思路最重要。”
段馨彤扁扁小嘴,“那好吧。”
常霞上樓喊段馨彤吃點心,看到房間裡的情景就沒進去,站在走廊裡看了幾十秒,這才轉身下樓。
總裁辦公室裡,設計總監跟兩名下屬拿著幾幅樣品設計圖展示給段淨夕看。
段淨夕一身襯衣西褲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審視著一米外的圖紙,過了一會看向設計總監:“這幅圖案有點複雜,線條能不能再簡化一點?”
設計總監在幾個月前就覺得她在圖案的線條方面頗有見地,聽了她的話後重新研究了一下設計稿的圖案,覺得她的建議頗爲合理,當下回道:“好,我讓他們再改改。”
設計部門的人前腳剛出去,樑弘就敲門走進來,神色嚴峻地彙報:“段總,剛剛收到工廠報告,原定要27號交付給泰成的那批木板查出有問題。”
段淨夕擱下鋼筆,“什麼問題?”
“工廠今天查出那批木板的質量有問題,沒有達到泰成合同裡規定的環保標準……”樑弘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陳述了一遍。
段淨夕聽完,皺眉問:“這批貨是誰驗的?”
她天生長了一副帶有威嚴感的臉,一個眉頭就足以讓人感到壓力倍增。
樑弘遲疑了一下,回覆道:“是常經理。”
說完,樑弘仔細審視她的表情——常剛是常霞的弟弟。
段淨夕只思索了一秒就吩咐:“把他叫過來。”
“是。”
爲了處理這次事件,相關人員立即被召集到會議室商討處理方案。
處理公告剛在郵件裡發送出去的第二天,秘書就向她捎話:“段總,你家裡打電話過來讓你今天回家吃飯。”
幾天前她纔剛回去吃過飯,今天又讓她回去,什麼時候她跟家裡的紐帶變得這麼牢固了?
段淨夕筆尖一頓,從文件上擡起頭,不帶表情地回覆:“知道了。”
回宅子的時候照舊是保姆來給她開門,段淨夕回來唯一會去的地方只有房間和餐廳,進門後她像往常一樣正準備上樓,就在這時常霞叫住她:“站住。我有話問你。”
段淨夕收住腳步,“請說。”
“你憑什麼降常剛的職位?”
段淨夕心平氣和地陳述:“私自拿回扣、玩忽職守、工作時間不在工作崗位上,任何一項事實都足以讓他被解僱。降職處理已經算很客氣了。如果你覺得我對這件事的處理不當,大可以找公司裡更高職位的人投訴。”
常霞冷笑一聲,提高了音量:“客氣?是總算讓你逮到機會了吧?你一直在等這樣的機會是不是?就因爲他是我弟弟,你不喜歡我,所以就處處爲難他……”
段淨夕的反應僅僅是皺了皺眉,“常女士,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討厭一個人首先要對那個人在意,我沒那種閒功夫。”
“你——”常霞氣得臉色發白。
這個世界上最諷刺的事,莫過於你一直把一個人當成假想敵,可是那個人卻完全不把你當回事。
常霞感覺到自己用力揮出去的拳頭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完全沒有著力點。
不,事情的發展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應當是員工眼中雍容得體的董事長夫人,完全沒必要跟丈夫和前妻的女兒撕破臉皮。嫁到段家十多年,她跟這個繼女雖然從來談不上關係密切,但是一直都相安無事,大家各自過各自的生活,幾乎可以說是河水不犯井水。
截至去年爲止一切都還好好的——丈夫跟前妻生的這個女兒在國外生活工作,一切都按照她所預想的軌道進行著。可是段茂揚一出事就把這個女兒叫了回來,還讓她直接控管茂楓,而且段茂揚有幾次在不經意間誇讚她的決策能力,這讓常霞心裡開始感到一種沒來由的恐慌。
段淨夕擡起手腕看了看手錶,又擡頭望了一眼樓上,“如果沒別事的話我先走了。”
說完就轉身往外走。
剛剛進行過這麼不愉快的對話,她不認爲大家還能若無惹事地坐在一起吃飯。
段淨夕今天是自己開車過來的,並沒有讓司機接送,到車庫開了車就駛出別墅。
夜晚的濱西城,鼓譟的喧鬧中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靜謐,秋末的涼風在城市上空輕快地舞動著。
到了拐彎的路口,她緩緩剎車停下,透過擋風玻璃面無表情地望著前方的道路。
黑色的柏油路面在視野裡不斷延伸,像是沒有盡頭一樣。
她不喜歡跟人面紅耳赤地進行爭吵。在她眼中,跟人吵架是折損智商的標誌。
她知道自己不需要熱情也可以把現在的工作做好,但是還是想離開這裡。
城市的人口日益膨脹,馬路上行駛的車子數量每年都呈直線上升,繁忙的路口每秒種就有好幾輛車開過。不同的兩輛車在一條馬路上相遇的概率非常低。
紅燈轉化爲綠燈,前面的車子啓動,段淨夕收回心思,掛檔,踩下油門。
ML400的性能極好,車子立時悄無聲息地滑了出去,就這樣跟馬路另一側的黑色轎車擦肩而過。
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兩輛車就這麼在寬闊的馬路上擦肩而過,駛向不同的方向,玻璃窗外只剩下漆黑的夜色。
作者有話要說:回答一下煙視媚行在短篇下的留言:段淨夕休學幫父親是在事故發生之後,如果沒發生意外她不可能休學,自然談不上主動相助父親。
不好意思,最近幾章更新很慢,之前也沒料到這幾章會寫得這麼艱難。有必要說明一下情況。
前面二十九章我都是以短篇爲大綱來寫的,中間雖然有幾章思路斷開,但是心裡對情節走向還是有把握的。第三十一章到第三十四章由於改了原先的設定,需要新情節跟後文銜接起來。我也沒想到會寫得這麼不連貫。導致這幾章更新速度完全沒法保障,抱歉!
我從沒忘記《遲陽》的更新,但是有時覺得沒寫完所以沒上線。見諒!
大家也不用經常上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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