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如今也是七十好幾的人了,在世的親人就只剩下眼前這一個妹妹。原本與之千里之隔來往不便,也就是偶爾通個書信,年節下禮尚往來。如今妹妹遭逢巨變前來投靠,不論是親情還是面子,她都容不得夏老夫人受半點委屈。
原來的本意是要留夏家一家人住在蘇府內,這樣自己就近照顧也方便。反正蘇府家大業大,要養十幾個閑人也不是什么困難的事。只是夏老夫人到底也是大家閨秀出身,自有她的傲氣和自尊,怎么都要自己出來單獨開府居住,不肯打擾姐姐。實在沒有辦法,老夫人這才答應,并慎重交代自己兒子一定要尋個好地方,安置自己唯一的親人。
本來這事兒她一直很放心,但今日一看,顯然自己是太放心了。
這夏府其實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前前后后一共五進院子,再加上花園和布景,少說也能住個幾百號人沒問題。
只是這區區五進院子有怎能入得了老夫人的眼呢,蘇府隨便一個客院拉出來都比這要好得多。
再加上這暖閣里裝飾簡陋,一眼望去也挑不出幾件太值錢的東西,越發讓老夫人覺得惱火,也就不管不顧,當著眾人的面發出責難。
何夢芷當場被問責,心中自然是委屈,卻也不敢申辯,只能絞緊了帕子白著一張臉坐在位子上。后槽牙緊緊咬著,腮幫子一陣發疼。
夏老夫人聽出她語氣中的怪責,登時開口替何夢芷解圍:“姐姐,不怪他們,是我讓他們選個小電的地方。你也知道我家的變故,如今手頭上并不怎么寬裕,這一大家子人總要養活,能節省的地方也該節省一些才是。再說這宅子我覺得挺好,清幽雅致,那些景致看得出來也是費心建造過的。侄媳已是費心不少,您就不要再責怪了。”
這話看似是在幫何夢芷解圍,可在明月聽起來,倒像是在哭窮一般。
果然,老夫人聽了這話,臉色越發陰沉得厲害,似笑非笑的掃了何夢芷一眼:“看來如今我說的話,是沒有什么分量了。”
這話一出,何夢芷立時誠惶誠恐,不安的站起來朝老夫人行了個禮,滿眼都是委屈,卻又不敢申辯,只能小心翼翼的道:“母親,媳婦萬萬不敢。實在是……實在是……”咬了咬唇,又將到口的話咽了回去,面色復雜的看了老夫人一眼,垂下眸去。
“姐姐,你就別在為難孩子了,都是我的錯,你消消氣可好。”夏老夫人端著和善的笑臉湊過來拉住老夫人的手,像個對著姐姐撒嬌的小女孩一般,但又不比天真純善的女孩來的親昵驕縱,多了一分歲月沉淀的沉穩氣度,讓老夫人的臉色緩和不少。
自己這個妹妹,還是如同小時候一樣的善良,舍不得看她人受過。也喜歡粘著自己,對自己撒嬌,讓自己心里的火氣就像被一汪清泉注入,瞬間消散干凈。嘆口氣,無奈的瞪了夏老夫人一眼,只能恨恨道:“你啊,到老了還是這個樣子。罷了,然后有什么困難,可一定記得跟姐姐說。”
“好!”夏老夫人笑的慈善乖巧,又拿眼睛掃了底下的人一眼,這才道,“我有些體己的話要和姐姐說,你們都先出去吧。大房,好生招待你表嫂。”
明月隨著眾人退了出去,走到暖閣門口時,眼風不留痕跡的在夏老夫人身上掃了一圈。如果她剛才看的不錯,這個夏老夫人絕不像表面上的這么簡單。她對老夫人表現出來的姐妹情深親昵眷戀,只怕也是別有用心。但就她剛才話里有話的帶出她如今家境不豐,無法大肆花費這一點來看,今日她請老夫人過來,只怕目的可沒那么單純。
試想一下,一個家境不豐厚,連大一點的宅子都買不起的人,又怎么可能穿著一身蜀錦巧絲的蘇繡襖裙呢。但就夏老夫人身上那蜀錦的價值,以及上面精致絕倫的繡工,這件衣服怕是不比這個宅子少花費半分吧。
只不過精明如老夫人,到底還是被一個所謂的親情蒙蔽了眼睛。嘲弄的笑了笑,明月跟著眾人的腳步,從二進院的暖閣一路到了后院花廳。
在花廳中小坐了片刻,陪著一起說了些不痛不癢的閑話。何夢芷因為方才的事情臉色一直很難看,對于夏家大房長媳的熱情也提不起絲毫應付的心境,冷淡的敷衍了幾下,一時氣氛倒是有些尷尬。倒是小一輩的幾個聊得格外歡暢,話題不知怎么的就扯到中秋擂臺上宋靈得了魁首的那篇文章是抄了蘇明珠的閑時之作一時上來。
明月聽著覺得無趣,便隨口找了個想要四處走走,欣賞一下夏府景致的借口,從花廳中退了出去。
一路閑步,剛走到東側角的一個小花園時,倏地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嘩聲,嚷嚷著說要抓賊。明月轉身想要避開,免得無端惹了麻煩,誰知才走出不到兩步,身后一股大力襲來,脖子上就多了一只冰涼的大手,緊緊箍著她纖細的脖子。緊接著耳邊傳來一聲低沉嘶啞的男聲,威脅恐嚇道:“別出聲,否則我要你的命。”
兩人旁邊便是一處翠竹林,雖然不大,但也算得上是藏身的好去處。那人掐著明月退進竹林中,屏氣凝神未在說話。
嘈雜的腳步聲從林外傳來,有人咕噥了幾句,似乎是在眼前丟失了小賊十分不滿,又嚷嚷著朝遠處跑去。
等到重新安靜下來,明月這才鎮定如常的開口:“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嗎?”
“你這丫頭倒是有趣,被人挾持還能這么鎮定。”那人的語氣依舊嘶啞,聽得出是故意壓抑了嗓子做出來的假聲,很明顯是不想讓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害怕有用嗎?要是我說我害怕,你就會放開我了?”明月語氣不屑的道,明知道害怕無用,又何必要做出那種畏縮的樣子。更何況她有什么可害怕的,且不說這人身上根本沒有殺意,就憑她的伸手這人也別想討得什么便宜。
那人不由得一愣,顯然沒見過這么伶牙俐齒,被人劫持了還能鎮定反駁的小丫頭,一時不由對她生出些許好奇。
竹林外,又有細碎腳步傳來,并伴隨著女子惱怒的嗓音:“那個賤人,毀了我的清白不說還把我害的如此境地,如今祖母居然還讓我視她為恩人。哼,憑那賤人也配。”
“小姐莫要生氣,如今您好歹也是白世子名正言順的未婚妻了,平陽侯府那邊下鍋來的聘禮可是讓滿帝都多少的閨閣小姐們都嫉妒不已呢。至于三小姐,那不是還有大小姐在么,憑大小姐的智計,還能毀不掉她?!再說了,您身后那位大人物,不是也對她恨得咬牙切齒么?依奴婢看,三小姐得意的日子也快要到頭了。”
這兩人的聲音,明月可謂是熟悉至極。可不正是她的死對頭蘇明玉,和她的丫鬟綠繞么。
聽她們說話的聲音似是隔著不遠,怕是再兩步就要走到林子里來了。這片林子在偏僻角落,蘇明月也沒想到她們居然會跑到這里來,心中一時也生出了一絲焦急。
要是被她撞見自己和一個陌生男子在一起,還不知道她要編排出什么難聽的話來。于是趕緊偏頭,壓低了嗓門對身后男子道:“我知道你受了傷,如今我妹妹來了,你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我這兒有一瓶療傷的圣藥,你吃了后稍稍調息便可恢復,到時候自然有辦法離開這里。我不愿讓人看見我和你一起,否則對我們都沒有好處。”
那人又是一愣,看見她遞來的白色瓷瓶,聽到外間腳步漸進,也來不及細想便抓過了飛身掠起,踩在竹枝上,借著茂密竹林掩住身形。明月掃了一眼,不仔細看確實難以發現,也就放下心來,飛快整理了一下衣裙,對著出現在林子那頭的蘇明玉淺淺一笑:“妹妹,背后說人閑話,最好還是確定一下會不會被人聽見。”
“你這個賤人怎么會在這里,哼,聽到了又怎么樣,不要以為你巧言迷惑了祖母,就沒有人知道你的真面目。說白了,你也不過就是個賤人生出來的野種罷了。”一見到那張讓人厭惡的丑陋臉孔,蘇明玉就氣不打一處來,怒火蒸騰之下,什么難聽的話都說得出來。
還以為這段時間她在外面讓人調教得學乖了,看來還是老樣子,當真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蘇明月冷笑一聲,毫不客氣的罵了回去:“妹妹這話罵的真是毫無道理,我既沒有搶自己姐妹的未婚夫,也沒有婚前勾引男人上床,雖說長了一副不堪入目的丑樣子,但至少還知道什么叫女兒家的矜持和羞恥。倒是不比妹妹,這么放得開。”
“蘇明月,你真以為除了你以外其他人都是傻子不成。當日在靈山寺,明明是你指使紫菱在我身上動了手腳,我才會做出那種事來。還有那日在街上,也是你安排的對不對。你真是蛇蝎心腸,這么多年,我們真是錯看了你。”蘇明玉氣的渾身顫抖,眼里怒意燃燒,看著她咬牙切齒的道。
“妹妹這話可就說錯了,我可沒有讓你拿鞭子抽打郡主,也沒讓你拉著白玉楓上床。妹妹既然不知廉恥的做出這種事情,早該想到會承擔什么樣的后果,不是嗎?”
“你……”蘇明玉氣惱得不行,一個箭步沖上去,對著明月就是一巴掌呼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