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毒?
這樣殘酷的毒,百里九歌曾有耳聞,此一瞬面色覆霜,眼底閃爍的冷光,與手間的短刀冷作一般。
情毒,因情毒發(fā),也因情而解。
中了情毒的人,只要情意萌動,便要受毒素腐蝕五臟六腑,亂其經(jīng)絡(luò),止其血脈,不僅要承受萬蛇啃噬的痛苦,生命也會一點一滴的被蠶食。
只有無情無慾之人,纔不會毒發(fā)。
而解藥……確實沒有解藥!只因情毒的解法是要飲下所愛之人的血。但前提是,所愛之人也必須對它有情!
心口,狠狠打了個冷顫,冷意讓百里九歌爲之瑟瑟。吳念念要飲殷浩宸的血,可殷浩宸,從不曾對吳念念有情!
“哈哈……吳念念死定了!她死定了!”
百里紫茹刺耳的笑,繚繞在耳,聽來簡直像是殘忍惡毒的預言。
百里九歌下意識的就要去喊殷浩宸,可那“殷”字剛出口,便驚見,殷浩宸竟已經(jīng)將吳念念抱回來了。
望一眼吳念念的樣子,冷意,竄到了百里九歌的身體的每一處關(guān)節(jié)。
她知道中了情毒之人,會被折磨成什麼樣子,可吳念念的身子骨本就薄弱,眼下,根本禁不住那樣殘忍的折磨。
“念念!”殷浩宸痛苦的咆哮。
他失策了,這是他的失策!
他沒想到百里紫茹會給念念下毒,就這麼任著念念在豬圈裡等著,一個人孤零零的……夜那麼寒,她等了那麼久,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的毒發(fā)了,可她卻無助的喊人也喊不到,只能一個人承受無法想象的痛苦……
當他將她從豬圈抱出時,雙手顫抖的幾乎要抱不住她。她的臉色爲什麼這麼白,就和她身上穿著的喪服一樣。還有她的身子,爲什麼輕的像是雲(yún)絲,他甚至害怕一陣夜風,便會將她吹作泡影。
殷浩宸啊殷浩宸,你怎能、怎能這般大意!
此刻,百里九歌眼底的寒意,已然無以復加。她將百里紫茹從地上拽起,刀刃貼緊她的脖子,放聲嗤道:“若非你是我妹妹,一刀了結(jié)你都是便宜了!”
一手甩了百里紫茹出去,命兩個奴僕擒住百里紫茹,百里九歌轉(zhuǎn)眸,望向殷浩宸,心中翻滾起重重波瀾。
情毒情毒,她該不該告訴殷浩宸,情毒無解,只因他對吳念念無情?
她到底該不該說得這樣直接、這樣殘忍?
爲何素來單刀直入的自己,這會兒,卻是那樣猶豫,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在劇烈的跳著,那是茫然緊張的滋味,讓她心如刀割。
不!不到最後一刻,說什麼都不能放棄!她不能什麼就這樣什麼都不做,任著吳念念燈枯油盡。
“殷浩宸。”百里九歌深吸一口氣,定定道:“吳念念中的是情毒,只有所愛之人的血,能爲她解毒。”
後面的半句,她不敢說,也不願讓殷浩宸知道。
她賭了!賭吳念念命不該絕,賭——殷浩宸對吳念念有情!
臥房的牀榻很硬,殷浩宸將吳念念放了上去,她的身子很涼很虛,從窗縫裡漏進來的絲縷夜風,都令她瑟瑟發(fā)抖,脣間滲出痛苦的嗚咽。
百里九歌按照殷浩宸的意思,暫時將百里紫茹扣在外頭。夜冷,百里紫茹不著寸縷,凍得不成樣子,百里九歌也沒心情理會。至於那十幾個大漢,已經(jīng)交給宋國公、威遠候他們發(fā)落了,想來,就算能留著命,也是個閹人的下場。
進了臥房,關(guān)好門,快步到牀邊,入眼的一幕,正是殷浩宸用臂彎撐著吳念念的身子,另一手持著瓷碗,送到了她的脣邊。
“念念,把解藥喝了。”
他沉沉的、痛心的說著,黑色的袖袍遮住了胳膊上的劍傷,仍有血液不斷滲出,浸得黑紅一片。
吳念念早已被疼痛折磨得瀕臨麻木,幾乎是無意識的,張開了脣,欲飲……
殷紅的血,沾上了烏紫色的脣,萬般悽豔。可吳念念卻通體一顫,瞳孔張大。
“王爺,這是什麼藥……”她恐懼的搖頭,“念念不要,不要喝王爺?shù)难钅钤觞N能喝王爺?shù)难?
殷浩宸臉色一沉,宛如叱令:“喝下,本王命你喝下,喝了才能解毒!”
“不,不……”吳念念拼命躲閃著藥碗,奈何被鉗制在殷浩宸的懷裡,又虛弱的難以動彈。
她痛苦的微微搖晃,血珠從脣上滾落,一滴一滴,“王爺,念念怎麼能喝你的血,不行……”
殷浩宸悶呼出口氣,別過目光,就在吳念念以爲他要罷休的時候,他忽然端過鮮血,含下一口,印在了吳念念脣上。
這樣的動作惹了百里九歌的低呼,她忙掩住嘴,不語。
被殷浩宸這麼強灌下鮮血,吳念念震驚的忘了一切,血的腥味翻騰在喉間,還來不及牽動心緒,又一口血被哺入口中。
一碗鮮血,很快見底,兩人的脣上,血珠如點點紅梅,綻得悽豔無比。
“好好休息。”殷浩宸將吳念念放平,爲她蓋好被子,沉沉起身,朝著百里九歌迎去。
臨到門邊,又不放心的回頭
,深深睇了吳念念一眼。
百里九歌推開門,待兩人出來,反袖將門掃上。接著,兩個人的目光齊齊聚焦在百里紫茹身上。
這瞬間,百里九歌即被殷浩宸身上擴散出的怒意,驚到了心口處。她下意識不語,就這麼望著殷浩宸。他邁到百里紫茹跟前,掐起百里紫茹的脖子將她提起!
殷浩宸這是要掐死百里紫茹嗎?
百里九歌這樣想著,但很快,就發(fā)現(xiàn)自己想錯了。殷浩宸怎麼會這樣便宜了百里紫茹?
只聽一串撕裂裂肺的慘叫,百里紫茹的兩隻手垂了下去,她擡起胳膊,可雙手卻仍有氣無力的耷拉著。
殷浩宸硬生生打斷了她的手筋!
袖子抽在百里紫茹臉上,如鐵塊砸在臉上一般生疼,百里紫茹被扇飛出三尺遠,狼狽的趴在地上。
“將這個女人扔出去,不用給她穿衣服!”話畢,拂袖回屋,再不看百里紫茹一眼。
鶯聲啼哭,悲慘萬分,幾個奴僕衝來將百里紫茹提起就走,任她哭喊,卻再沒人同情她半分。
百里九歌亦是不願干涉,百里紫茹將吳念念害得生死還不知,而今只是被斷了手筋赤著身子趕出去,這懲罰根本不重。
心裡多少明白,若不是殷浩宸此刻的心思都牽在吳念念身上,又豈會草草的就將百里紫茹打發(fā)了?
就在發(fā)呆的這一會兒,有兩名官員小跑過來,百里九歌認出,他們正是朝都太醫(yī)院的太醫(yī),於是連忙讓他們進去,給吳念念看看。
她本想也留在房中的,可腦袋沉沉發(fā)暈,心知是不能再累到腹中的孩兒了,只得回房去睡一會兒。
就在這晚,被丟出去的百里紫茹,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她一邊哭著、罵著,摟著身子,往荒郊野外走。
荒郊上時不時傳來狼叫,還有幽藍色的冥火時明時滅,百里紫茹早嚇破膽了,連著摔了好幾跤,面目憎人。
就這麼磕磕絆絆的,忽然砸在了一塊石頭上,剛擡起臉,沒想到竟看到一串泠泠作響的銀飾品,像是誰裙角的裝飾。
視線往上移動,看見的是妖豔豐滿的脣,如弦月般彎起。女子的臉,因逆著月光而不清晰,能聽到的只有妖邪的語調(diào),教人毛骨悚然。
“這個貨色看起來好像還挺好玩的,你們看就用她好不好?”
黑暗中彷彿潛藏了很多人,有人道:“蠱靈君大人不就是要找個浪女作蠱蟲的宿體嗎?看她身上那麼多痕跡,一看就不是一個人弄出來的,送上門的貨,蠱靈君大人收著,也省了不少麻煩。”
百里紫茹根本聽不懂這些人在說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落在了怎樣一個惡魔的手裡……
夜重露濃,翌日,晨有薄霧。
晨間的時候,百里九歌因著睡不太安穩(wěn),故此起得不晚。昨晚折騰了那麼多事,這會兒坐起身,還覺得一股疲憊的感覺充斥在腦間。
她搖搖頭,深吸口氣,讓自己精神起來,驀然便想到了吳念念。
吳念念她……還在人世嗎?
百里九歌狠狠掐了自己的腿。怎能產(chǎn)生這樣的想法!吳念念是不會死的,一定不會……
房門忽然被推開,暖洋洋的晨光全都曬在了百里九歌的臉上,還有些刺眼。
她別了目光,望去,頓時倒抽一口氣。
“吳念念!”滿腔的驚喜呼之欲出,她喊著,便跳下榻來。
吳念念,真的沒事了?
百里九歌確定自己沒看錯。
眼前這朝她走來的女子,丹脣、瑤鼻、眉色淺如秋水、渾濁又如雲(yún)絲般溫暖的眸子,迎著熹微晨色。是吳念念,她真的、真的沒事了嗎?
百里九歌衝上去,趕緊執(zhí)起女子的手,生怕自己是夢還沒醒。直到感受到觸感的真實,她才大鬆一口氣,一顆心都被狂喜佔領(lǐng)了。
情毒解了?!是真的解了!
“太好了,吳念念,你度過危機真是太好了……”翻涌在心口的激動,催得百里九歌有些無法控制言語。小手間的力氣更大了,將吳念念的手勒得有些發(fā)白。
吳念念慚愧喃喃:“是念念不好,害世子妃擔心了,昨夜世子妃一定都沒有睡好吧。”
“沒有沒有,我睡得還好,你沒事就比什麼都好。噢對了,早和你說了的要叫我九歌,怎麼還世子妃世子妃的,再不改口我可就要變臉了!”
吳念念怔了怔,乖順的點頭,“念念知道了,以後就叫世子妃……九歌。”
“這纔對嘛。”百里九歌拍著吳念念的手背,笑得由衷。
果然,吳念念命不該絕!
這一局生死賭注,她百里九歌,賭贏了!
啓脣就要將情毒的真相說出來,卻在這時,看見窗外有一抹影子飛速閃過,接著站定,御影的身形在漏窗外如一樽雕像。
“御影?”
他一出現(xiàn),便意味著就要見到墨漓了,百里九歌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去。
“御影,墨漓那邊還順利嗎?”她拉著吳念念,一起來到了院子裡。
御影道:“一切順利,世子
殿下讓屬下轉(zhuǎn)告世子妃,今日不必過去費心了,他和幾位大人共同處理即可。”
“這樣啊……”雖然墨漓不讓她去,不過她想去,又有誰能阻止得了她?
“我要去,沒什麼大不了的。”百里九歌舉步就走。
御影也沒攔著,尊重她了。見此,百里九歌小有得意,開心的邊朝前跑,邊回望著御影,揮著袖子,“那我去了,你也一起來吧!吳念念,晚上——”
正想說“晚上見”,可百里九歌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的肚子竟在這時候忽然抽痛起來。劇痛來的突然,百里九歌踉蹌了下,捂著肚子出了聲:“疼……怎麼回事!”
御影古井不波的臉上,頓生驚恐,連忙過來,“世子妃!”
“嗚……我……”百里九歌嚶嚀。她的孩子應該已經(jīng)穩(wěn)定了啊,爲什麼又痛起來了?
“我……沒事……不用擔心……”她連說句話都上氣不接下氣。
又是一陣尖銳的痛,從小腹竄出,猛烈的像是熊熊燃燒的大火,瞬間便竄到了百里九歌全身,剎那間額角便滾落了汗水,“疼……好疼!”
“世子妃!”御影失色。
吳念念忙說:“我去給你衝安胎藥,你一定要挺住……”
她有些驚慌的衝回了房間,摸出了百里九歌的安胎藥,只剩下這一個藥包了。吳念念連忙倒水,接著打開藥包,要將藥粉倒進去。誰知道這時一陣疾風吹開窗子,竟是將手間的藥粉瞬間吹散!
“不要!”吳念念神色全無。怎麼會這樣?
這一幕也被百里九歌看在眼裡,眼前的一切都開始傾斜搖晃,她按住小腹,將內(nèi)力渡進去,用著所有的內(nèi)力拼命緩解疼痛,心中,充滿了急切……
房中,驚魂甫定的吳念念,忽然想到了什麼。她衝了出來,“世子妃……不,九歌,念念知道有一個地方長著一種靈草,就離這裡不遠的。念念去將它找過來,你堅持住……”說完,頭也不回的衝出去了。
“吳念念!”百里九歌的胳膊,狠狠的撐著,想要挽留住離去的吳念念。
她不想讓吳念念去的,只因“靈草”二字,便已說明了吳念念所要去的地方,絕對是個人煙罕至之處,要麼路途艱難,要麼就是像死亡森林那般充滿危險。靈草,只會生在那種地方!
“吳念念,不要去……御影、御影,快去阻止她!快——”去。
“去”字沒能出口,百里九歌就因著疼痛而昏了過去。
御影當機立斷,將百里九歌抱回了臥房,這會兒也不管男女有別了,雙手攏在她的小腹處,爲她渡入內(nèi)力。
不知道過去多久,百里九歌才悠悠醒轉(zhuǎn)。
小腹處的痛苦已不再那麼艱澀,隱隱的痛楚襲來。她皺了皺眉,擡眸讓自己的視野漸漸清晰,望見的是墨漓寫滿擔憂的臉。原來她正靠在他的懷裡,他的手懸在距離她的小腹兩寸處,均勻的渡著內(nèi)力。
溫暖的感覺,漸漸暖了身子,驅(qū)散了疼痛。曇花的香味就縈繞在身側(cè),宛如是最安寧的撫慰,溫柔的撫過百里九歌的深心。
“墨漓……”
她望著他的眼,那幽月般的眸,深邃、晶瑩的像是古洞碎雪,灑滿了點點溫柔曇花,可是,也如她所預期的,藏著一抹欲怒不怒。
“墨漓,我不知道爲什麼肚子忽然疼了,明明照料的沒問題……”
墨漓徐徐嘆息,溫熱的氣息拂面,如細碎的親吻,“傻九歌,我只是被你嚇壞了。”
百里九歌赧顏一笑。是啊……若說有什麼能嚇到墨漓的,那也只有她了吧。
再怔怔的環(huán)顧四周,看見了御影、殷浩宸,都在不遠處立著。想來,定是殷浩宸醒後過來探視,卻見她出事了,便又去喊了墨漓。
“九歌,你……還好嗎?”殷浩宸關(guān)切的,卻有些窒窒的詢問。
百里九歌笑了笑:“好很多了,這次是我突發(fā)了癥狀,吳念念還——”
一提起吳念念,昏迷前的種種瞬時襲上腦海,猛烈的令百里九歌幾乎要跳下牀去。
她在墨漓懷中急切的喊起來:“吳念念說她知道一個地方生長了靈草,她跑去採了,要給我安胎!”
殷浩宸怔住。
墨漓安撫著,“九歌,冷靜下來。”
“我……”她忙說:“能稱得上靈草的,都生長在什麼地方,你們還不知道嗎?那一定不是個容易到達的地方,殷浩宸,吳念念很危險,你快去阻止她!”
就在殷浩宸癡怔的片刻,墨漓的眼底,瞬時劃過一道瞭然,震驚的顏色隱現(xiàn)。
他差不多猜到,宸王妃所去的是什麼地方了。那地方,根本不是“危險”兩字能夠形容的,而是隻有吳念念一個人能走到盡頭,卻極可能——有去無回。
眉心微皺,墨漓嘆息:“宸王妃若已經(jīng)進去,便來不及了……”
“什麼?”百里九歌驚住,“爲什麼,墨漓,吳念念去的是哪裡,你知道?”
“嗯……”脣角攀上一抹苦笑,墨漓定定道:“她去的地方,就是我與你提過的,那口火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