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裝本的古籍,現在已經是天女散花的狀態了。
梳著和妹妹一樣頭型“紅頭繩沖天辮”的鬧鬧,皺眉看著手中只剩下書皮的“小人書”,嫌棄地扔在一邊。
是的,沖天辮,夏天自己都沒時間打扮呢,哪有功夫管孩子們的美丑。
這沖天辮是鬧鬧又哭又耍驢爭取來的,做家長的不可以偏心喔,妹妹有啥、他有啥!
宋雅萍舉手投降,成啊!奶奶也著急上班,梳就梳吧!只求放過!
鬧鬧十分利索地站起來,掂著腳尖兒,再接再厲的想繼續“讀一本”,奈何他感興趣的都是豎排繁體,那好書都放在高處,太難為人了!
小碗兒用著胖乎乎的小手,學著宋外公的樣子,輕輕地撫摸著瓷瓶,偶爾還彈幾下聽響動。
她睜著大鳳眼努力地觀察著,作出一派稀奇的表情,那副樣子就跟她真會鑒寶似的。
她研究完比她身高還高出一頭的大花瓶后一轉頭……
哇,哥哥好厲害,全“讀”完了!
“哥哥,小碗兒還沒讀呢。”扯住笨笨咔咔爬書柜滑下來的鬧鬧,這一拉一扯間,鬧鬧摔個大屁蹲兒。
“沒讀?噢。”讀書這事,周而復始重復撕,太寂寞,寂寞的路上要有妹妹陪。
鬧鬧板著一張小臉開始認真思索,最后很有哥哥樣兒的打前鋒,先是塑料小板凳,然后把住爺爺的大書桌,一瓶膠水握在手中。這玩意他見過,咱鬧鬧可有見識呢!
“哥哥好棒!”小碗兒拍著手鼓掌,對著鬧鬧滿眼崇拜。笑地燦爛,瀟瀟灑灑地一屁墩坐在書房中間的地上,還拍拍身邊的位置:
“來,媽說再來一次是復習。”兩歲的孩子,主謂賓都能說的清清楚楚,看看娃,就知道時間不等人。
粘啊粘。四只小手緊忙活。甚是疲憊啊,粘的孩子們皺著眉頭快要不耐煩了,中指和食指都要分不開了。可他們小小年齡懂堅持。
……
葉爺爺和宋外公對著來家里串門的遠方親戚說著客套話:
“嗯。志清多半不在家,等以后有機會見見面,一晃十多年,家里還好吧?”
準確的說。這是宋家的遠方親戚,可開門進屋時。葉爺爺也在場,無論出于哪方面,他都不能馬上起身離開,即便很多方言他都聽不懂。直到對方開口說正題想求人了……
宋外公裝作忽然想起什么的樣子,不想讓葉爺爺夾在中間為難,他這面直接拒絕就行了。可忽然想起來還真不是裝的了,他緊張道:
“老哥哥。孩子們呢?”
王荷花怕明后天下大雪,出門前拜托老爺子們看好孩子,她速去速回。
歲數大的人啊,精力真有限了!
尤其是面對兩個鉆旮旯爬樓梯當藏貓貓的熊孩子,就這么說會兒話的功夫不見了。
葉爺爺叫著鬧鬧的名字,找啊找,一樓、二樓、三樓葉志清書房……
推開書房門時,葉爺爺真希望這一切只是幻覺,他再稀罕曾孫兒吧,可這敗家孩子在干嘛呢!
我的天,志清、志清得心疼死!
書房屋地的中間,擺著那本已經被禍害的連著書人都不認識的古籍,這還真不至于讓葉爺爺崩潰。
“十五歲”的少年橡皮樹正在遭受“侮辱。”這個才是關鍵。
葉鬧鬧小盆友正在解手,踩著小板凳拿小jj當水槍。
“葉莘!你在干嘛!”
鬧鬧的小尿溜停頓了一瞬,然后嘩嘩地繼續放松,回頭很認真的回答:“在澆花。”
“你澆什么花兒?你個敗家孩子!”葉爺爺扔了拐杖趕緊上前抱孩子,他心疼的不得了:
“你!你這孩子怎么……你爺爺把它從那么點兒開始養起來的啊!前幾天還說它十五歲了,你拿尿澆死了,祖、祖爺爺家法伺候!”
老爺子氣的胡須一顫一顫的,回頭找:“小碗兒呢?”
“嗨,我在這里。”門后冒出來一個紅彤彤的年畫娃娃。
從葉爺爺叫喚她倆名字開始,小碗兒就開始為藏貓貓做準備。
老爺子氣的都快要糊涂了,扯著鬧鬧的手勁過大,后者癟了癟嘴,葉爺爺想奚落曾孫,特意夸獎曾孫女:
“到啥時候都是女娃乖,小碗兒啊?”
“祖爺爺,我尿,不能澆,你看!”一只小胖手指向茶桌下面的“一條小溪”,憤憤不平地握拳:“為什么!”
樓上響起了老爺子的怒吼聲:“你倆都要淘的沒邊兒了!沒邊兒了!”
……
“小夏,我找你有點兒事。”夏冬的語文老師推了推眼鏡。
夏天滿臉笑容,甚至帶著以往不曾有過的討好:
“您說,張老師。對了,我們夏冬會參加明天的寒假補習班,您看?不知道有沒有額外的費用,如果有是多少?您……”
班導兼語文老師搖了搖頭,倒是因為許晴的原因,沒見外的拉住夏天往走廊深處走了走:
“那倒沒問題,直接去就行。現在我找你的問題是……
你也知道,今天是發成績,數學其他方面先不說,夏冬同學的語文成績,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給了,卡在了作文方面。
一會兒班會時公布,我都不知道該告訴他是第幾名了,題材不積極向上……唉!你跟我去趟辦公室查閱一下就知道了。”
……
夏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開車的,她雙手是哆嗦的,心也跟著哆嗦。
夏冬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偷偷地瞟了好幾眼姐姐,臉色漲紅,可小少年在先頭的幾分鐘里,如果說是有點兒愧疚。之后卻變的從容了,不再偷瞟夏天,他倔強的扭頭看向車外。
夏天大力轉動方向盤,“吱呀”一聲,車停道邊兒那一刻,她的眼淚也瞬間滑落,可她卻扭過了頭。極快地用棉襖袖子擦淚。不想讓弟弟看見。
傷心啊,傷心的無以復加!
如果這不是自己的親弟弟,夏天覺得自己一定轉頭就走。再也不會指指點點做那個討厭的人。
她再開口說話的同時,依舊還是那個強勢的姐姐,即便心里已經受傷到快要支離破碎。
她強勢到到伸出食指就差要指到夏冬的鼻子尖兒:
“冬子!你姐姐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樣的!是嗎?你有沒有心?啊?!
我沒當兵時對你的種種好,就是為了在你的作文后半段里映射對比現在的種種強權?啊?!好一個對比法。你的那些修飾詞真讓我刮目相看。
我讓你穿的體體面面每天穿新衣,兩天一套。就是為了怕你被同學們瞧不起!
這個社會不了解你的人,最開始打量的眼光就是這些膚淺的東西,你姐姐我就在這些眼光中趟出來的,我做的有錯嗎?
讓你蹲級沒問你的意見。那是我考量了教育水平后作出的決定。你如果到了一個新班級就跟不上,你的那份驕傲會被慢慢磨沒,你懂不懂道理?!
不讓你和個別條件好的孩子在一起玩。是怕你學壞!因為他們學習成績不好,他們卻依然不愁上重點高中!這就是現實!
每天逼你學習學習再學習。我是為了誰?啊?!”
夏冬怒視夏天:“你最不該的就是管我!你憑什么幫我拿主意,咱爹咱娘都要先問問我!”
夏天的眼淚這一刻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她淚眼朦朧的瞅著親弟弟:
“從小村莊到京都,我來了,大哥來了,冬子你也來了,到底是為了什么那么難也要在一起?啊?你想過嗎?
因為我們是手足!我必須管你,我們要好好活著、好好學習,為我們這些村里孩子爭口氣!”
……
夏冬被頭頂三座大山壓制著喘不過氣了,他打開車門背著書包跑了。
大冬天的,他漫無目的的瘋跑著,跑出了一身汗。
娘說:“到了那,你哥你姐說的就是對的,要聽話!”
爹說:“不行你就給老子滾回村里,不準給你哥你姐丟人!為了拉拔你,舍了多少臉面換來的!”
哥哥是大學生,姐姐是高考狀元,他要是學習差,那就不是人!
他其實很想問問哥哥姐姐:“我夏冬怎么就那么倒霉啊?啊?!”
然而十二歲的小少年坐在道牙邊兒,摸了摸新書包,努了努嘴,他沒膽量問。
他明天開始就得補習了,他這次只考了第二十名,他還得必須去哥哥家了,因為剛才他姐哭著喊:
“夏冬!你要是半個小時內不去哥家敢亂跑,我打折你的腿!我說到做到!”
誰敢跟她對打啊!她從前是一個當兵的,他才幾歲時,他姐就能讓大喜報進村,把團伙案犯給撓的稀巴爛……
夏冬跑走了,夏天趴在方向盤上大哭。
她在家時,就是一塊肉,一塊油滋啦,她們兄妹仨人對著流口水推推拉拉;
她放羊時,冬子還那么小,玩心最大的時候,居然能想起來陪著她一起去后山暢想明天。
那時他多聽話啊,她明明也在教他學習,可弟弟很乖,即便他滿臉不耐煩。
現在是怎么了?長大了嗎?叛逆期?村里長大的孩子,要什么叛逆期嘛,明明學習時間都不夠用!
她結婚時,她哥哥為了送她一塊紅紗巾,餓的臉色蠟黃蠟黃;
她哥說,哥信你,咱哥仨早晚有一天還在一起;
現在,她和哥哥都做到了,就差弟弟了,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他好,可怎么就是理解不了?!
在這世界上生存本就很難,她這個當姐姐的抬頭挺胸在前面給擔著,怎么被弟弟說成了那樣?
夏天想的越多、哭的越慘!
慘兮兮的胖妞夏天抬起淚眼,發動引擎,她家冬子別再丟了,她得去哥家看看……
夏秋拍了拍夏天的肩膀:“上樓不?”
“不去!我不想見他!再嘰嘰歪歪沒出息,我就當沒他這個弟弟!”
說的斬釘截鐵,只是發出的聲音還帶著哭腔。
“咱們是成人的世界。冬子的思想還偏于簡單,說那個氣話干嘛?
他路過托兒所,幫我把月芽接了回來。
接孩子時,我撲了個空、嚇的我一身冷汗。
看看這事就該知道,他是好心,只是想的不周全。他還是個孩子,別看他都挺大個頭了。”
夏天說啥也不上樓:“明早八點,讓他自己準時去補習班,不是能跑嗎?我看他自己也能找到班級門沖哪開!”開車門一溜煙踩油門跑了。
夏秋忽然回身抬頭看窗口,窗口處有個身影一閃而過。他搖了搖頭。
……
哭的眼睛紅腫、腦袋也不清不楚的夏天打開家門。
連續兩天考試,剛才又大哭一場,她只希望歇一歇,好好睡一覺,太疲憊了,只不過,她希望的是貪念而已……
夏天進屋就聽到葉爺爺的告狀聲。
寶寶們實在是讓兩位老爺子無語了,他們真真正正的皮到一定程度了,必須得管管!
夏天那心頭火啊,忽悠一下就升騰了起來。
前幾天,倆屁孩子連件外套都不穿,寒冬臘月的天兒跑出去藏貓貓,急的荷花姐扔下菜刀出去拽倆小祖宗時沒注意腳下,倆孩子蹦蹦跳跳完美躲過大門口的冰,王荷花摔倒閃了腰。
今天可倒好,爬啊爬、爬他們爺爺書房里去作妖!又撕書又尿尿!那里面有很多重要文件,萬一哪天……
必須揍他們!
夏天側頭,示意身后的王荷花。
王荷花伸手指了指夏天的臥室。心里有點兒緊張,這鬧鬧和小碗兒還小呢,應該不能挨揍吧……
夏天走路都是鏗鏘有力的!
宋外公被嚇地不得不出口對著爬樓梯的夏天提醒:
“丫頭啊,可不能打孩子!咱家一直是有事靠說教,能動口別動手!”
夏天哪聽得見其他,她現在一百二十來斤,再加上氣憤,哐哐哐地幾步爬上了樓,猶如一陣大規模的龍卷風即將來襲,直奔臥室!
也許是走的太急剎不住車,或許是腦袋里已然被弟弟和倆娃氣糊涂了。
“咣”一聲,夏天被撞地滿眼冒金星。
小碗兒兩只小胖手緊張地扭在一起:“媽,走路要看門。”她替媽媽疼。
“妹妹,是注意腳下。”鬧鬧十分嚴肅的糾正,然后和小碗兒一前一后的呼嘯跑走,他們只是路過而已。
樓下的三人齊齊望向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