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屍痕的戰場,左邊是嚴正以待的無常大軍;右邊山寨裡卻僅僅只走出一人。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卻視數千大軍於無物,步伐鎮定一個腳印一個腳印緩緩走出了寨門。山腰上的風有些大,這人一隻手有些艱難的捂著頭頂連大毞的帽子。帽子遮住了他的臉龐,讓人看不清他的臉。
“一個人?”微微一愣,姚俊的臉色再次變得猙獰。衝動的從軍陣中奔出,姚俊來到這人面前用劍指著道:“你是什麼人?難道以爲派一個人出來找死就能阻擋我麼?今天,你們一個也別想逃!”
“呵呵……我可不是來找死的,你也沒有那個資格。讓許安來見我吧,相信他應該想見見我纔是!多年的老朋友,可不能輕易遺忘啊!”露在外的嘴角微微一笑,這人說出讓姚俊有些詫異的話來。
一陣微風吹過,他頭頂的帽子被吹了下去。風吹起他的頭髮,露出有些滄桑的臉龐來。雖說滿臉短鬚,但從臉型和眼神看起來尚還年輕。而讓姚俊更加驚訝的是,這人臉上從左邊眉毛到下方鬍鬚深處有著一條暗紅色極爲可怖的疤痕。疤痕粗約一指多,痕跡筆直且深邃。
這道疤痕讓他看起來頗爲猙獰,但是偏偏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氣質。就好像……浴火重生從地獄裡逃出來的一般感覺。姚俊不知道怎麼的忽然就有些猶豫了,指著這人的寶劍也緩緩放了下去。
冷冷盯著他半晌,姚俊吐出一句話:“在這裡等著,我這就去稟報大人!若是膽敢做出任何舉動,勢必殺你!”
“呵呵……你可沒這個資格!”這人淡淡一笑,卻讓姚俊氣憤不已。只可惜這事情已不是他能做主,姚俊吐一口唾沫拍馬跑回到陣中。
找到和劉三多一起靜看著前方戰場的許安,姚俊向許安稟報了這神秘人的事。
許安還沒開口,旁邊的劉三多忽然道:“大人,看樣子的確是大人您的熟人。如果卑職沒有猜錯。應該就是這人將張千戶騙入的山寨。如今窮途末路,這些人又玩起了詭計。卑職建議大人可以上前看看,但切莫莽然進入山寨就是。如今我無常軍大佔優勢。賊人想來應該沒有逃脫的可能!大人大可放心前去,還有就是讓章大人和樊大人隨行保護吧,免得賊人暗箭傷人。”
有一個參謀在身邊就是不一般,許安還在思考的時候他就輕鬆想透了事情始末。雖說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決議。但也讓許安省了很多心。許安未想到的事情他也考慮的很周詳,這個幫手許安十分滿意。
考慮了一下發現沒有什麼值得再想的地方,許安點點頭認同了劉三多的意見。示意姚俊在前面帶路,許安帶著章秉國和樊鬍子緩緩走上前來。
從姚俊回頭到許安上前,一共大約花了一刻鐘左右。而在這期間。被衆多武器包圍的那人竟也是一動未動。彷彿不是身處敵營而是在花園裡閒逛一般,這人絲毫沒有陷入危機的自覺。
許安騎著馬來到了陣前,與這人面對面對視著。許安一眼就感覺他很眼熟,但是臉上醒目的疤痕卻使得許安無法認出他的身份來。
應該是過去的某個熟人,而且見過不止一次面纔對。也就是說這人應該是當初和自己一起‘混社會’時候的‘兄弟’,但許安在腦海裡想了一陣卻沒能從哪些兄弟中找到與這人相似的對象。…,
“呵呵呵……哈哈……”在許安遲疑的時候,這人忽然大笑了起來。笑得彎了腰,這人在章秉國幾人的警惕目光下重新站直身體:“許安!許大哥。難道你已經忘記我了麼?那些年的兄弟啊。想不到卻無法留在你的記憶裡。我曾經以爲我是當年諸多兄弟中對你而言最爲特別的那一個,沒想到卻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你是周平樹?天哪,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許安吃驚的張大了嘴,他總算從這人的口音裡想起了他的身份。但是這張臉……爲什麼變化那麼大?這些日子,他到底經受了什麼?
“總算想起來了麼?”冷冷一笑,周平樹伸手撫摸著臉上的疤痕:“我就說。許大哥你怎麼會忘記我呢?當初我是那麼的無能又自私,想來許大哥你那時候是恨不得親手殺死我吧?哦!聽說孫承宗大人死了。許大哥要不要把這筆債也算在我周平樹的頭上呢?這些日子我可從未忘記許大哥,哪怕受再多的苦!”
許安已經徹底的驚呆了。他完全想不出眼前的周平樹這些日子到底經歷過什麼?滿臉風霜,猙獰的疤痕,這一切都不應該出現在他的身上啊!雖說許安那些日子確實很憎恨周平樹對孫承宗的拋棄,但這幾個月來許安已經在心裡原諒了他。深深經歷過於韃子的戰爭,許安能夠理解周平樹的想法,也不再責怪他了。但是許安沒想到,離開兄弟們的周平樹如今竟然經歷了更多。
“平樹,你這是怎麼了?”翻身下馬,許安不顧章秉國等人的勸阻走到了周平樹面前。
“沒什麼!”側過頭不讓許安觸摸臉上的傷疤,周平樹有些蠻橫的拍開許安的手:“不要碰我!如今我們可是敵人!許大哥!我的許爵爺!你現在可正要將我以及我的一切斬盡殺絕!”
“什麼?你說這座山寨是你的?剛纔那些厲害的傢伙都是你的人?”目瞪口呆,許安完全無法相信。之前的那些雜兵且不提,後來出現的那幾百精銳在個人實力上可都比無常軍戰士要強!許安拼命這麼久也才弄出一個無常軍,這周平樹是用什麼辦法召來數百高手爲己用的呢?
“哼!當然是我的部下!”周平樹驕傲的一笑,卻使得臉上的疤痕更加猙獰:“沒想到吧?許大哥,我可不比你差!只可惜好不容易召來這麼多人準備殺韃子,卻被你殺了個乾淨!”
“殺韃子?有嗎?”許安一愣,在許安的記憶力這座山寨的賊人好像沒殺過韃子把?除了佔山爲王外,他們殺的人只有盧象升派出的斥候以及許安派出的張興霸那些人而已。明明是隻殺戮過自己人,否則許安又怎麼會找上門來?許安不明白,周平樹爲何說是他是爲了殺韃子?
“哼!你果然還是瞧不起我!”忽然翻臉,周平樹怒極反笑:“就好像當年一樣。你總認爲你自己做的纔是對的!兄弟們向你提建議向你提要求,但是你總是反對反對又反對!結果別的人都已經混出了模樣,跟著你的卻依舊一貧如洗!兄弟們最終拋棄了你。但你依舊不知悔改!區區四五個人就敢去招惹韃子,你是在將我們往死路上逼。但是別人的死活關我什麼事?我不想死!我想好好的活著!”
“……”
許安沉默了,這時候許安才發現他過去確實忽略了許多。…,
只是……那又怎麼樣?許安自問沒有做錯什麼,也沒有約束過自己的兄弟。就算是殺韃子。許安那時候也同樣詢問過周平樹以及李清、張家兄弟的意見。那時候都是同意了的,現在說反悔可沒有意義。
“過去的事,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你既然有你的選擇,我也不說什麼。”搖搖頭,許安的眼神變得冰冷:“周平樹。我只問你一件事!張興霸呢?你把他騙進你的寨子,現在他怎麼樣了?”
“呵呵……張小子還好好的,不用你擔心。”退後一步,周平樹冷笑著道:“既然你問了,我也就直接說了!許大哥,我最後叫你一聲許大哥!現在你給我退兵,至少退後三十里!只要你讓我走,我馬上就將張興霸還有那五百人釋放!若是你敢阻撓。那就讓他們給我陪葬!”
“你威脅我?”皺著眉頭。許安眼睛死死盯著周平樹。許安到現在也不知道周平樹到底是怎麼回事,如今也不想知道了。吐出一口氣,許安淡淡一笑:“你這麼說的意思應該是指他們還活著,那就夠了!沒問題,我可以馬上退兵!但是我必須要看到我那些兄弟,否則休想!”
“沒問題!等我!”冷冷一笑。周平樹就這麼轉身朝山寨走了回去。一路上許安都沒有絲毫的阻止,就算章秉國上前也被許安給攔住。
許安相信他手下的無常軍已經將整個山寨死死包圍住了。周平樹除了放人外絕對不可能還有其他的逃生辦法。只是……當年的兄弟如今卻已經兵戎相向,許安心裡頗不是滋味啊。
當年那麼老實的周平樹。如今卻變成了這幅模樣。這個該死的世道,果然還是那麼讓人討厭!
許安死死的握緊拳頭,眼神卻示意章秉國和樊鬍子做好警戒。他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周平樹喪心病狂做出讓許安不舒服的舉動的話,許安會讓這傢伙知道自己的厲害的,絕對不會放過他。
“大人,真的要放過這人麼?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來路,還害死了我們這麼多兄弟!”悄悄上前,章秉國指了指身後那些犧牲的、受傷的兄弟。這段時間這些兄弟已經被扶到了後方,那裡有一座臨時的醫所。僥倖還活著的兄弟正在被緊急的搶救著,但逝去的生命卻再也回不來了。
“看看再說吧!就算這一次放了他,下一次再抓他也是輕而易舉。”許安當然不會簡單放過周平樹!兄弟是兄弟,但如今卻已經勢不兩立!許安知道自己有些時候很迂腐,但卻不傻。
若周平樹只是志向不同也就罷了,但現在明眼看來周平樹貌似帶著什麼不太好的目的。佔山爲王當土匪也罷,真心糾集隊伍殺韃子也罷,這都不是周平樹佔據張登狙斷朝廷路線的理由!如今對戰韃虜已經讓大明軍隊頗爲拮據,怎麼能還讓其他居心否側的人在一旁搗亂。
就算不殺掉周平樹,許安至少也要暫時限制住他!至少,別讓他搗蛋!
聽許安這麼一說,章秉國鬆了口氣,後面跟上來的劉三多也緩緩點了點頭。這一點正是他打算提醒許安的,索性許安的決定讓他滿意。劉三多雖然發誓要幫助許安,但也不希望自家主子是一個迂腐的人。
做完總結,一行人再次將視線放到前方寂靜的山寨中。
而過了好一會兒,山寨內部總算傳來了躁動聲。不多時寨門打開,被緊緊綁縛著的張興霸在兩個人的挾持下走了出來,他身後跟著陷於敵陣的那五百兄弟,一個個雖說精神萎靡卻看起來沒受什麼傷。…,
戰士們被繩索綁縛著,旁邊還有百餘賊人手持武器威逼。另外一邊,周平樹帶著十餘面覆黑巾的蒙面人走了出來。
走到張興霸身邊,周平樹一把揪住張興霸背後的繩索。在張興霸罵罵咧咧的叫喊聲中周平樹狠狠給張興霸來了一腦瓜,卻讓張興霸罵得更加大聲了。許安看到張興霸的眼睛紅腫著,透露出無限的悔意。
“許安,人你都看到了!現在,麻煩退遠一點吧!”得意一笑,周平樹朝著許安大聲喊了起來。
鬆口氣,許安點點頭也大喊了起來:“這麼多累贅逃跑可不方便,周平樹你先放了他們如何?我許安的品性你也清楚,說出去的話絕不反悔!只要你放了這些人,我即刻退兵而且保證絕去追!”
“好啊!沒問題。去!給這些人鬆綁!”
讓許安意外的,周平樹竟是滿口答應了許安的無禮要求。周平樹朝著旁邊的賊人示意後,那些賊人很快將五百無常軍戰士推到了兩軍的中間。用短匕割斷繩索,這些人又快速退了回去。
一切看似許安佔了便宜,但許安臉上苦笑卻沒能消退。因爲張興霸還在周平樹的手裡呢!哪怕許安再臉厚心黑,卻也依舊投鼠忌器。
“周平樹,你厲害!”
許安翻個白眼對周平樹豎起了大拇指,然後轉身帶領五百迴歸的俘虜回到了軍陣中。
說話算話,許安很快命令無常軍向後退卻。在周平樹派來監視的傢伙的注視下,許安很利落的帶領無常軍退後了整整三十里地。幾乎已經完全看不清北鄧山寨的影子了,這名監視者才匆匆又趕了回去。
“好傢伙!真是一個麻煩的對手!不過,總算兄弟們沒事!”事情勉強告於段落,許安鬆了口氣。接下來就需要考慮怎麼救出張興霸這個笨小子了,若是周平樹不要臉的拒絕釋放他的話。
很快許安的擔憂成了白費,大約一刻鐘後張興霸狼狽的深一腳淺一腳走了回來。許安以及無常軍中的諸多人都鬆了一口氣,張興霸卻是委屈的鼓著腮幫子‘噗通’在許安面前跪了下來。
“張興霸作戰失利給大人丟臉也給大人惹了麻煩,還請大人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