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汲金純對張作霖的開會要求只猶豫了一下,就回復說會準時參加。
作為純軍人出身的他,對馮德麟之前搞得那一套造作負氣之舉早已不滿,只是礙于多年的情分。現在馮德麟利令智昏,竟然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搞復辟,那他的政治生命遲早要玩完,所以對此事是極力反對。
但是馮德麟主意已定,他沒有辦法,只能擔心地等待著局勢進一步惡化。有時他也在想,如果事發,張作霖用國家大義來威逼自己,將如何相處?馮、張交惡,但他對張作霖并無惡意,對張漢卿的表現尤其欣賞。關外奉軍是一家,真打起來是不可想象的,而且真打起來他還能不能控制住軍隊也在兩可之間,因為很多部下明著暗著和張作霖有著種種關系他都是知道的,但不說破。
以張作霖的隱忍,他是想把28師全師攏于麾下呢,是需要自己幫助的。他也想當面問問張作霖,看看他對自己的態度。所以接到這個通知時已經有了想法,那就是去。
可是有人不同意。
叛逃而來的湯玉麟就不愿意兩家有往來。在這個時間點開會,無非是討論如何吃掉28師,以他對張作霖的了解,八九不離十。如果28師沒了,他連棲身之地都沒有。
所以他對長公子馮庸說:“漢卿,大哥不在軍中,28師都由汲金純拿主意。你知道的,我們與張作霖一向不和,在這個時間點開會,是不是有些不妥?如果張作霖把他扣下用來威脅我們怎么辦?或者汲金純直接投敵,把我們一鍋都端了!”
馮庸心下也在打鼓,他雖然在軍中,卻完全沒有影響力,一切軍令都是由汲金純作主。他也怕軍隊被張作霖乘機吞掉,那時候父親根基全失,就是復辟成功又怎么著?何況他也并不看好這事,到時候父親連退路都沒了!
于是他對汲金純說:“汲叔,現在家父不在,28師上下由您一手決定。您如果到他那里,如果張作霖圖謀不軌,那我們該怎么辦呢?”
他說得很委婉,但言外之意汲金純聽得很清楚,這是怕他反水呢。可是老汲是直率人,不搞那些虛的,直言說:“在這個時間點開會,無非就是那檔子事唄,這個我清楚。只是28師是國家的軍隊,他是督軍,我不聽是不行的。不過我去開會,只帶著兩個耳朵,符合身份的事,我做;不符合身份的事,等師長回來讓他決定。至于人身威脅,雨亭還沒那么下作,這個不用擔心。”
話說到這個份上,馮庸不好再勸,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走。
張作霖大權在握,又有重兵在手,到他的地盤“作客”,汲金純卻只帶了一個排的衛兵。倒不是他托大,其實再多的兵也無用,又不是去打仗,還不如光棍些。
張作霖為他舉行了很隆重的歡迎儀式,不但27師的頭頭腦腦,連奉天政界的頭面人物都到齊了。饒是汲金純早有準備,但這樣的超規格待遇,他還是有點訝然。
他執著汲金純的手,對著眾人說:“我和閣忱不和,奉天人都知道,于是便有人說我會借這個機會把海峰誘到奉天來,挾天子以令諸侯,然后把28師抓在手里!如果是別人,我老張說不定還真這么干!可是海峰是什么人?那是關東有名的忠厚人!閣忱都敢把28師交給他,我又怎么會和忠厚人為難?這次請你過來,主要是為吃酒敘舊,順便把幾支部隊的防區范圍都劃下來,免得將來起沖突。”
這個逼裝得喲!連張漢卿都為之鄙視。昨天晚上,衛隊師、27師幾個骨干還在地圖上研究如果汲金純不來或者28師入關該如何軍事應對,今天就把刀子上面的鮮花端出來了。
他的豪爽,讓汲金純也心防大開。從一開始,他就賭張作霖不會做鴻門宴的事,現在終于放心了。他連稱不敢,并感謝張作霖說:“這個席,該汲某做東道請督軍和諸位才是!承蒙張督看得起,金純生受了。27、28師原本都是奉天一脈,有什么話都好說。汲某來此,也是想化解過去的不快。”
孫烈臣已經得到示意,他呵呵笑著說:“說起來也沒什么多大的事,況且都是老師長們之間的事,我們的情分可不能變啊。”他們都是綠林出身,原本關系都不錯,只是因為馮德麟和張作霖這兩位“老師長”之間的不快才疏遠的。
張漢卿也接口說:“是的,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抿恩仇,咱們攜手向前看。”他是衛隊師的師長,雖然人年輕了些,但在場中,卻是僅次于孫烈臣的存在,當然張作霖已經出離了這個階層。
汲金純和張漢卿也是老相識了,看到張漢卿英氣逼人,不禁感慨地說:“一晃少帥都已經是掌管上萬人的師長了,將門虎子、名不虛傳啊。少帥練兵、剿匪、土改,都做得有聲有色,我在北鎮聽著你的名字耳朵都起繭子了。”
張作霖笑笑說:“純屬瞎胡鬧,幸好沒出什么大亂子”,他指著張作相、孫烈臣等人說:“都是他們叔伯的容讓,不然小六子能做出這些事來?”
大家都笑著各自說了些謙詞,然后敘些舊情,乘興喝些酒,其樂融融。
酒席半酣,張作霖才“提”起些兩軍的防區,也只是“各自約束士兵,不得尋滋鬧事,重大活動提前知會對方,以免誤判”而已。這本是應有之義,汲金純、孫烈臣當然連連稱是。
見已經挑起由頭了,張漢卿便切入今晚的主題:“汲叔和孫叔的為人,學良是清楚的,這樣一來,我們奉天的百姓就安定多了。不過我聽說馮世伯去了北京城搞什么復辟,這可不是好兆頭。畢竟是政治,我們軍人不便參與的,不然他想擁戴小皇帝,父親擁護共和,兩下再鬧僵了,真的要打起來,奉天百姓可就遭了殃了。”
有些事別人不好挑明,他這個“后輩”就很好說。見張漢卿把話說到這,場中人都是聰明人,哪里不知道這其中有張作霖的意思在?都把目光投向汲金純,看他如何回答。
汲金純來時已拿定了主意,他呵呵笑著說:“少帥說的不錯,汲某是軍人,向不參與政治。馮師長有他的打算,我只能奉國家命令而行。復辟未定之前,我只能兩不相幫,28師絕對會持中立態度。”
要的就是你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