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中被他連拖帶抱的弄到了榻上,頭挨到枕上便愈發的抬不起來,他在我一旁躺下,睨著醉眼盯著我,眼中似朦朧似清楚,我與他的目光相觸,腦中一陣眩暈。
兩人中間不過一個拳頭的距離,他又靠近了一些,鼻翼已觸碰到了我的面頰上,溫熱的氣息撲面而至,我暈沉中還是一個激靈,心不由得慢慢抽緊,接著便砰砰的跳了起來,他輕輕伸出手,理了理我拖在腦后海藻般的長發,手撫過我的發際,最后落在了我的額頭上,輕輕的揉著我的眉毛,他眼中的神色柔的像是水,我臉上一紅,剛要轉過臉,他卻吻了上來,我想要閃躲,他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我躲無可躲,動不能動,心中一時迷迷糊糊,一時又松松軟軟,我心里想著抗拒,可是眼睛卻被他的雙目吸引,身子也半分力氣都沒有,無力的閃躲更像是迎合。
我真的是醉了,生平第一次厭惡起酒精。
早上睜開眼,只覺得渾身酸痛,撐著身子剛要坐起來,一眼瞥見了坐在榻前的十四阿哥,想起昨晚之事,我臉上一陣紅暈滾燙,想要重新躺回去,他已經看見了,含笑問道:“醒了?頭疼不疼?”
我悶聲答道:“嗯,有點。”
他指了指一旁桌上的一個青瓷小盞說道:“那里面是醒酒湯,先喝了吧。皇阿瑪那邊還有點事,我等下再來看你。”
我含糊的點點頭,待他走了出去,我又躺了下來。巧云在外隔著屏風問道:“福晉,要奴婢服侍您更衣嗎?”
我忙道:“不用,你出去吧。”
雖然醉中,昨晚的情形仍舊是那么的清晰,想要忘掉都不能夠,我緊緊的拿被子蒙著頭,克制自己不去想,什么都不去想……我昨晚真的醉了嗎?
一連三日,我都不曾踏出帳篷一步,這里不比北京,每個人都被一道道的宮墻一條條的街道隔在一個個四方的天地里,這里走出去一望無際,沒有任何阻隔,我怕遇到他,更不知道怎么面對他。
心在一起的時候,天涯即是咫尺,可是心若不想在一起,咫尺就是天涯!
黃昏的時候,我坐在一張羊毛毯子上面,握著本書發呆,十四阿哥挑起簾子走了進來,我忙起身做福,“給十四爺請安。”
他神采飛揚的笑說道:“跟我出去走走吧,明天皇阿瑪就要起駕去木蘭圍場了,你來了之后還沒有好生逛過。”
我正想如何推脫了,他不由分說的上前從我手中奪過了書卷丟在地上,扯著我便向外走去。我忙說道:“十四爺,十四爺,鞋子,鞋子還沒穿呢。”
他這才低頭看我腳下,見我只套著雙白色的羅襪,他在周圍掃了一圈,徑直走到一旁提起了一雙平底藕色緞面的漢鞋走過來就往我的腳上套,我忙說:“我自己來。”
他卻并不理會,執意捏著我的腳踝給我穿好了鞋子,又將我從毯子上拉了起來,一陣風似的向外面走去。
外面張公公正牽著一匹黑馬,見了我們忙含著笑彎腰打千問安,十四阿哥也不理會,一把將我抱了起來,放在了馬背上,他自己縱身一躍,落在了我后面,一手攬住我的腰,一手握住馬韁,兩腿一夾,坐下的黑馬已似離弦的箭一般向外沖去。
一路上他都沒有說話,只是將我深深的攬在懷里。
天似穹廬,碧草連天,遠處夕陽紅彤彤的掛在西天,晚霞明艷不可方物,縈繞在丹陽的四周,兩只蒼鷹在斜陽一側飛掠而過,消失在彩霞盡頭,我從未見過如此壯麗的黃昏,風從耳際劃過,鼻中是青草的芳香還有他身上淡淡的氣息,胸中悒郁之氣不覺漸漸消散。
走近了,只見晚霞和夕陽倒影在一條鑲嵌于草原之上的長河里,天水一色,相應生輝,周圍的芳草野花都被鍍上一層別樣的紅暈。
他在長河前勒住了馬,不待馬停穩便縱身躍了下去,伸出長臂將我從馬上抱了下去,轉過臉望著夕陽問道:“這里美吧?”
我贊同的點頭,朗聲答道:“長河落日圓,果然極美。”
他轉過臉凝視著我,他的臉上也被鍍上一層暈紅,眼中是無盡的柔情跟笑意,“我也覺得很美。”
我抵不過他炙熱的目光,臉上一紅,忙轉過臉望向夕陽,心緒平靜,半晌幽幽的說道:“只是不知道大漠孤煙直是什么樣子的?”
他也轉過臉凝視著夕陽,半晌,微嘆了口氣,說道:“我雖然沒有見過,直覺上卻總是覺得那是一種令人心碎的美。”
我又一次贊同的點頭,想不到在在一點上我們竟然是如此的有共識,“對,大漠,孤煙,加上殘陽如血,斷崖峭壁,連綿萬里的沙丘,金黃色的沙子,是會讓人心碎的。”
他疑惑的打量著我,“你去過?”
我苦笑著搖頭,“在夢里去過。”
他突然轉過臉凝望著我,眼中又一次柔情似水,半晌含糊的說道:“玉兒那晚,對不起。”
我因為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反而更對于他的道歉詫異萬分,從未想過對不起三個字會從他口中吐出,而且還是因為這種事情,我本就是他名義上的妻子,他本也沒有錯。我茫然的搖頭,卻滿口苦澀,不能成言,匆忙的逃離他的視線。
他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才轉過臉望向了夕陽,“大婚前老十三找過我,一切都跟我說了,我答應過他不會勉強你……”
我打斷了他的話,不可抑止的凄涼充斥著整個身心,“別再說了,那晚我們都喝醉了。”
他深深的看著我,眼中質疑,我冷靜的回應著他的目光,他看了一會,別過了臉,眼中的傷痛卻是那么觸目驚心,我想我一定是看錯了,我現在本來就神志不清楚。
我再也無心眼前的景色,死死的盯著前方,卻什么都看不見,放佛瞬間失明。
又過了一會,他忽然說道:“你可是說過,我是你的親人,我也說過,你是我的知己。”
他是在提醒我,敲打我,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有些心虛,他怕我們回不到從前,我嘴角擠出一絲笑,轉過臉,笑望著他,說道:“我們是朋友,是家人,永運。”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釋然的笑了。
我從他手中抽出手,指了指遠處道:“我想去河邊看看。”
他道:“我在這里等你。”
我回頭沖他一笑,向河邊奔去,河水清澈見底,里面倒影著夕陽晚霞藍天白云,對面還有幾只白羊黑牛低頭飲著河水。我失神的站在水邊站了一會,彎腰脫了鞋襪,擼起裙擺褲腳,向河中走去。
岸邊的水很淺,只沒過腳背,河底鋪著青灰色,淺褐色的石子,大大小小,零落有致,水草隨著碧波左右搖曳,絲絲清涼順著腳心透了上來,心中的燥熱漸漸的去了。我仍舊向著更深處走去……
身后突然響起了十四阿哥急促的呼喊聲,“玉兒,玉兒,快回來,快回來。”
我轉過身,見他已箭一般的沖了過來,淌過河水,水花四濺中他一把將我扯進了懷里,我滿眼詫異的望著他,“怎么了?”
他神色驚疑不定,說道:“我知道你心里難受,可是你不能尋死啊。”
我才明白過來,說道:“我沒有要尋死,再說這里的河水這么淺,只怕就是想死,也死不了。”
他仍舊是不放心,一把將我橫抱起來,大步向河邊走去,直到走到離岸邊很遠的地上才將我放下來。
我見他仍舊是一臉擔心的神色,悠悠的喘了口氣,說道:“十四爺,我真的沒有要死,我說過不對你說謊,就不會騙你。”
他終究還是不信,上下打量著我,過了一會,才懊惱的說道:“我一著急就忘了,如果你真的要死,我也救不了你。”神色是我從未見過的喪氣。
我不解,問道:“為什么?”
他神色有些尷尬,說道:“上次在你屋子后面的亭子里,我的水性可是不如你的。”
原來他指的是這個,我無奈又好笑的嘆口氣,說道:“確實。”
被他這么一鬧,本來滿心的悒郁被丟到了一邊,我低頭看見他濕了的鞋襪還有兀自淌水的袍子下擺,彎腰擼起他的袍子,在手中擰了又擰,他直說,“不礙事。”
我弄完了又指著他的馬靴問道:“這個要怎么辦?”
他想了想彎腰便脫了,順手扔在一邊,我不可置信的望著他,“你打算就這樣回去?”要知道古人最重禮儀,穿鞋又是禮儀中不可或缺的,不然也不會有‘倒履相迎’一說了。
他滿不在乎的點頭道:“這樣怎么了?不是很好么?”
我也不在乎的搖頭道:“是沒什么不好,很好。”說著穿了自己的鞋襪便向遠處的黑馬走去,他在后面追著說道:“喂,等等我。”腳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一邊哎呀著叫了幾聲,一邊單腳在地上跳了起來。
我好笑的歪著頭望著他,末了道:“你站在那里等著,我去牽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