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洗過澡躺在院里的竹椅上乘涼，瑩瑩拿著扇子在一旁給我趕蚊子。滿天星辰，皓月當(dāng)空，幽藍(lán)色的夜空靜謐又美好，風(fēng)中傳來淡淡的荷香。

我微微閉著眼睛，腦中一片空明，心里卻愈發(fā)的混亂，因為我忘了一件事情，我已不再是蘇音，不再是一個二十七歲的單身女，我是完顏玉音，十四阿哥的嫡福晉。如果說一段感情一開始就是錯誤的，那么堅持下去，會有一個好的結(jié)果嗎？更何況這是一個等級森嚴(yán)封建保守的時代。即便是在現(xiàn)代，婚外情也是為道德所不容。

但是發(fā)乎情止乎禮呢？既然我的丈夫可以有那么多的女人，那我為什么心里不能有別的男人，更何況我又并不全是他的妻子，靈魂跟身體本來就是兩個人的，那么又何必非要把他們拴在一起呢？

從小媽就說我的歪理邪說特別多，不論什么事情，我總是會找到看似合理的說辭，而今天晚上，顯然我又被自己的歪理邪說說服了。

人生不過數(shù)十寒暑，何必太在意，太執(zhí)著。我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又是一個幻想主義者，更是一個享樂主義者。以前媽每次去存錢都會被我教育要學(xué)會及時行樂，那些東西放在銀行不能帶給你任何樂趣，只有花的過程才會快樂，更何況人有旦夕禍福，生命是那么的脆弱。

禮服終于做好了，洗過澡，拖著海藻般的長發(fā)，急不可耐的將長裙套在身上，不顧瑩瑩跟蕊兒詫異的目光，兀自在房中轉(zhuǎn)了幾個圈，裙裾翻飛，輕紗飄揚，覺得這是我長這么大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

我在鏡前看了又看，最后滿意的沖自己笑笑，朝瑩瑩招手道：“去請十四爺過來看衣裳，在后面亭子里。”

瑩瑩面部扭曲了一會，諾諾的去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瑩瑩能夠生活在現(xiàn)代，一定會是一個出色的演員，她的面部表情豐富到讓你意想不到，驚詫到令人瞠目結(jié)舌。

月華如水，在湖面上鋪撒一層淡淡的光暈，亭中涼風(fēng)習(xí)習(xí)，湖邊不時傳來兩聲蛙鳴，我依著柱子站著，欣賞著這滿園的荷塘月色，可是這平靜的湖面之下是什么，我卻不知道，暗礁，淤泥，漩渦，就如這平靜的夜晚，我在這里賞月，還有很多人可能在挨餓，赴死，密謀，流浪。

十四阿哥輕快的腳步聲將我的思緒扯了回來，我整了整情緒，走到了亭子外面去，好借一下月亮的光輝。

十四阿哥穿著一件玄色的長袍，系著同色的腰帶，古人云‘男要俏一身皂’，果然不假，一身黑衣愈發(fā)顯得他面若美玉，身材欣長。

他在距離我一丈遠(yuǎn)的地方停了下來，不可思議的看了我?guī)籽郏庞肿呓谖夷樕峡戳擞挚矗诺皖^看我身上的長裙，他臉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背負(fù)著雙手，繞著我緩緩的轉(zhuǎn)了三圈，才在我面前站定，然后又是望著我看，氣氛一下子變得說不出的詭異。

我早被他看的心頭發(fā)毛，兩頰滾燙。

他終于忍不住，握著拳頭擋在嘴前哈哈的笑了起來。我臉上更加發(fā)燙，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

他卻愈發(fā)笑得張揚，彎著腰捶著胸口，笑說道：“布不夠嗎？”

我差點沒被吸進(jìn)去的一口涼氣嗆著，原來他以為，他以為是布不夠，我板著臉瞪視了他一眼，“沒品。”轉(zhuǎn)身向亭子里走去。

他在后面大步跟了過來，“你說什么？”

所謂道不同不相與謀，我現(xiàn)在是徹底的領(lǐng)會了說此話的人的無奈，“沒什么，就是說十四爺您不懂得欣賞。”

他用手摸著鼻子，仍舊笑著打量著我身上的衣服，“其實看起來嘛，也還蠻好看，應(yīng)該會比較涼快，只是那個，你露這么多，會讓人產(chǎn)生別的想法。”

我臉上發(fā)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大V領(lǐng)還有露在外面的兩個胳膊，忙兩手擋在胸前，抬起頭，他正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看，我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我一退再退，后腰已抵到了柱子上，他一步步的逼近，伸手?jǐn)堊×宋业募绨颍樉従彽臏惲松蟻恚颐e過臉，閉上了眼，心撲通撲通的亂跳，他呼出的熱氣撲面而來，壓迫得我氣都透不過來，他捏著我的下巴，低聲說道：“睜開眼。”

我眼睛微微睜了個縫，瞄了他一眼，忙又閉上了。

他輕輕的笑著，唇已抵到了我的面頰，我情急之下，再也顧不得許多，一把推開了他，站立不穩(wěn)，身子向后傾斜過去，想到亭子的欄桿太低，我忙去抓柱子，怎奈柱子太滑溜，撲通一聲，人已掉進(jìn)了湖中。

接著又聽到了撲通一聲，十四阿哥也跟著跳了下來。

我閉著氣劃動兩個胳膊向水面上游去，卻被他從后面環(huán)住了腰，本來都快要浮出了水面，又生生被拖了下去，我回頭瞪了他一眼，卻看見他正大口大口的喝著水，心想水平這么差還救人，我胸口越來越氣悶，沒時間再跟他生氣，忙拖著他向水面游去，可是他實在是太重，又不停的撲騰，幾次三番游出水面都被他拖了下去，我無奈之下一拳向他腦后敲去，他登時暈了過去。

好不容易將他拖出了水面，我坐在地上大口的喘了會氣，他躺在一旁的地上仍舊昏迷不醒，我從地上爬起來，在他胸口不停的壓著，他吐出了兩口水，仍舊緊緊閉著眼睛，難道要給他做人工呼吸，我躊躇了一會，一咬牙，只能勉為其難了，剛剛俯下頭，他一下子坐了起來，雙手向外抓著，“玉兒，玉兒。”

我嘆了口氣，又坐回了地上，“我在這里。”

他咳嗽了兩聲說道：“你沒事吧？”

Wωω¤ тт kān¤ co 我斜睨了他一眼，“沒事，不過差點被你害的有事了。”

他訕訕的笑了笑，忽然看了我一眼，目光就再也移不開了，我低頭一看，原來衣服都粘在了身上，愈發(fā)的玲瓏，我臉上發(fā)燙，瞪了他一眼，順口說道：“再看把你踢下去。”

他不在乎的笑了兩聲，開始解扣子。

難道要‘恩將仇報’？真是，太無恥了，我站起來就向亭子外面跑，他卻把衣服拋給了我，看來是自己想多了，我接過他的衣服，敲了敲腦袋，不純潔啊不純潔。飛快的披在身上，拔腿就跑。

他在后面朗聲說道：“趕緊把衣服換了，濕衣服穿久了容易著涼。”

還蠻細(xì)心，我剛在心里贊嘆完，就聽到他在后面壞笑道：“裙子不錯。”

死性不改！

我換掉濕衣重新洗漱了換好衣服出來，卻見他只穿了件白色的中衣大剌剌的坐在桌旁喝茶，我臉上有些燙，看樣子他今晚是要在這里歇了，怎么辦，怎么辦？心思千回百轉(zhuǎn)，卻毫無主意，彎腰做了個福，“十四爺。”

他抿了口茶，說道：“坐吧。”拎起茶壺倒了杯茶推到我面前。

我端起茶杯，“謝謝。”

他打量著我，笑吟吟的道：“怎么又局促起來了。”

我勉強笑了笑，“沒有。”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又抿了口茶，向瑩瑩他們擺了擺手，瑩瑩等會意，都行了禮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我們兩個，我更加不安起來，低著頭一口接一口的喝茶。

他仍舊打量著我，低聲問道：“前幾天過老四府上，見著老十三了？”

我一口茶嗆在喉嚨里，拼命的想要忍住咳嗽可是卻愈發(fā)的更要咳嗽，側(cè)過身子低頭咳了好一會才好些。

他微嘆了口氣，轉(zhuǎn)過臉說道：“相見時難別亦難，你跟十三還可以一見，我跟她卻是再見無期了。”語氣竟然微微有些幽怨。

我本來止住的咳嗽又愈發(fā)的厲害起來。詫異的望向他，他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神色卻極其的哀傷，并不像是諷刺我，我繃著的心放松了一些，一邊咳嗽一邊說道：“十四爺早說嘛，我要是咳死了，第一個放不過你。”

他干笑了兩聲，笑的卻甚是落寞，眼中的憂傷就像是映在水中的月色，濃的化不開。

我捧著茶又喝了兩口，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你，你們是怎么認(rèn)識的？”

他嘴角抿著絲笑，漸漸的笑到了眼睛里，幸福也洋溢在臉上，玩味似的說道：“那年中秋宮宴，正是桂花開的時節(jié)，她隨舅父回京述職，皇阿瑪恩寵，允他們在宮中赴宴，宴會散了之后，我和九哥十哥在亭中賞月，她獨自站在桂花樹下望著月亮發(fā)呆，我走去問她看什么，她淺笑著說在看月中的嫦娥，她穿著件綠色的漢家衣衫，殊不知，她自己更像是月宮中的嫦娥。”

我望著他眼中的笑，心頭卻升起一股莫名的哀傷，怔怔的望著窗外的明月出神，尊貴如他，念起自己心愛的女子時卻也只能對月嘆息，生在帝王家，確實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得到的能否填補失去帶來的空缺，大概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到底是幸多一些，還是不幸多一些，可是世人又為什么都愛追逐那權(quán)貴跟繁華呢？繁華到底是好的嗎？就連我蘇音，不也是同樣地愛慕名利。我不禁幽幽的嘆了口氣。

他又喝了口茶，轉(zhuǎn)過臉看向我，“想什么呢？”

我隨口答道，“想起了一句詩，‘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他望著窗外出了會神，淡淡的說道：“我不會死的。”

我心中抽搐了一下，跟著是一陣心涼，繼而又笑自己大驚小怪，愛情在他們這些整日忙于鉤心斗角權(quán)謀術(shù)變的阿哥眼中，或許只是悶了時打開窗戶看到的一道風(fēng)景，調(diào)節(jié)生活的劑料，在他們的生活中所占的分量絕對是少之又少的冰山一角，就像是他說看到桂花樹下的她就鐘情之，這樣的鐘情多半是鐘情那個夜晚那個影子那身衣裳帶給他的那種感覺，又怎么會是人呢？

我搖了搖頭，轉(zhuǎn)念又想，那么完顏玉音之于十三阿哥呢？也是這樣的嗎？毋庸置疑，一定是，我從來都是個悲觀的人，寧愿相信其不好，好讓自己在失望時不至于太傷心，哀莫大于心死嘛。

心中越來越?jīng)觯磥磉@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都是自己的癡心妄想。轉(zhuǎn)過眼眸，靜靜的凝視著他，也如他般淡淡的說道：“是啊，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再說，死，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還只會給對方徒增更多悲傷。”從來沒有想到我有一天也會如此平靜的虛偽。

他沒有看我，繼續(xù)望著窗外，“我一直沒有問你，跟老十三是怎么認(rèn)識的？”

我微嘆了口氣，笑言道：“不過是凡塵中一癡人，怎么認(rèn)識，結(jié)果都一樣。”我實在是說不出跟十三阿哥是如何認(rèn)識的，炎炎酷暑，一道清涼？

連我自己都覺得恍惚，可是一念之間，心已動，情已深，我忽然想，那是我第一次認(rèn)識他，卻不是他第一次認(rèn)識我，他又是怎么認(rèn)識我的呢？也如十四阿哥對那個她那般花前月下，一見傾心嗎？我不覺笑了。

十四阿哥望著我臉上的笑意，也跟著笑了，“不想今日倒結(jié)識了一個知己，紅顏知己啊。”他將手掌撐在腦后向后仰了仰身子笑嘆道，大概是坐的久了有些累了。

我點了點頭，又搖頭說道：“不，不是紅顏知己，是藍(lán)顏知己。”

他彎著食指刮了刮鼻子，眨眼問道：“這個有區(qū)別嗎？”

我想了想，笑道：“其實我也不知道。”

他端起杯子將余下的茶一飲而盡，我要給他續(xù)上，他擺手說，“不用了。”

我抿了口茶，笑嘆道：“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皇阿瑪?shù)馁n婚也不是全無益處的對嗎？”

他繃著臉笑了笑，站了起來，“你早點歇了吧。”

我沒有起身，笑著說道：“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