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影沒有先開口。
他很想先給風呈儀道個歉,再做一件對不起他的事情。
但他頂著這個身體和身份,不能跟他道歉啊。
再說道完歉,他就真的拉不下臉來做那件事情了。
風呈儀見他不語,心中開始起疑,便問道:“不知金三公子找本王,有何指教?”
蘇清影從懷中拿出一幅地圖,將桌上那些酒水瓜果點心全部掃在地毯上,然後鋪開地圖。
風呈儀嘴角一抽,心想:這好像不是金三公子的行事風格啊。
畢竟過去同朝爲官,彼此還是有些熟悉的。
風呈儀記得金沄浩行事舉止都以優雅爲主調,否則也不會被他皇妹沁雲公主看上。
現在金沄浩這樣粗暴把桌子清乾淨,這是什麼風格?
莫非造反之後,金沄浩就變了一個人不成?
蘇清影看都不看他,指著地圖上北邊的一個地方道:“我記得這裡就是你的封地,你現在的地盤是擴張之後纔有的?!?
風呈儀看了一眼他指的那個地點,上面標著城池的名字,的確是他的封地——深源。
那是個與夏國接壤的地方,冬天很冷,滴水成冰。環境相對惡劣,但卻是個很好做生意的地方,因爲每年,貧瘠的夏國都需要從各國購取必須的生活物資。
他的那片地盤,也算是在風國比較富庶的了。
風呈儀不動聲色,等著蘇清影說下文。
蘇清影道:“這封地還給你,你退回去,我保你一世榮華,你的子孫可以降級襲爵。”
也就是說,現在風呈儀是“王”,將來生了兒子只能是“公”爵,孫子只能是“侯”爵。
如果子孫沒有出息,靠著這爵位,過不了多少代就徹底敗了。
“什麼?”風呈儀瞪大眼睛。
媽的。你以爲你誰啊?天下都沒打下來,輪得到你來分封我?
風呈儀直接想掀桌子。
蘇清影無視他的憤怒,手指伸出兩根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兩條路,要麼退回封地。你繼續安享尊榮,要麼血戰,到時候我不會留情面?!?
“哈哈,好大的口氣?!憋L呈儀怒極反笑。
蘇清影嘴角噙笑,他難得看到風呈儀不裝傻賣萌。
蘇清影手指點著地圖看著風呈儀道:“風呈儀。我明跟你說,我可不是什麼金三公子,現在在你面前的是天命之子,知道嗎?天命之子要拿回被你們風家佔了百餘年的國家,你有意見?”
風呈儀一愣。
什麼天命之子?他沒太聽說過。
一百多年前的傳聞,他的確聽過,但那只是傳說好嗎?
他可不承認,他們風家不是這個國家名正言順的主人。
風呈儀面色陰沉道:“我管你是誰,想要我乖乖歸順那是門都沒有。有本事就戰場上見真章?!?
果然不是那麼容易就屈服啊。風呈儀手上有兵有糧有錢,屈服就奇怪了。
但是蘇清影不想跟他打。不想像對待敵人一樣對付他。
於是冷然道:“煌侯不會再幫你了!”
之前風呈儀有多依賴他,蘇清影一清二楚?,F在風呈儀扛著不降,估計還做夢想著煌侯會回來幫他翻盤。
其實他原本也打算幫風呈儀的,可惜啊,還是金沄浩棋高一著,把他困在這肉身中,讓他扛下這宿命。
對付風呈儀他別無選擇,但是他想給風呈儀留點餘地,可惜這傢伙不明真相,不買賬啊。
風呈儀自然什麼都不清楚。見蘇清影提起煌侯,不禁冷嘲熱諷道:“煌侯不幫我,莫非要幫你這小白臉?”
這句話充分暴露了風呈儀指望煌侯的心情?;秃顜退屗袩o比的優越感。
蘇清影不接他的話,手中華光一閃。被吸乾法力的煌侯肉身便出現在帳中。
風呈儀目瞪口呆,用精神力一探查,這具肉身沒有魂魄,沒有生命力,但用封印保存著。
不能說完全死了,但絕對沒有活著。
“你……你……你對煌侯做了什麼?”風呈儀受了刺激。面色發白,指尖發顫。
說話連舌頭都打結,嘴脣也是抖的。
蘇清影不以爲然地道:“世上已無煌侯?!?
風呈儀突然眼睛泛紅,一躍而起,撲到蘇清影身上,一把將他的脖子掐住道:“你殺了煌侯?我殺了你!”
蘇清影真沒想到,風呈儀居然如同潑婦一般就這樣撲過來與他廝打,他捏住風呈儀掐他脖子的手,一把將風呈儀甩開。
風呈儀摔在地毯上,並不疼,他起身卻沒有竄上來,而是歇斯底里地大吼一聲:“殺了他!”
猛然間,空間扭曲,大帳中突然出現四名小神境強者,同時對蘇清影發術法。
蘇清影瞬間放出護體神光抵擋。
原先金沄浩這身體的修爲是小神境後期,但他佔了這身體後,修爲沒有完全恢復,現在只相當於小神境前期。
所以他發現以他的修爲,根本無法同時對付四個小神境強者。
小蝴蝶從蛟龍珠中出來,一下擋到蘇清影身前,一指而過,四個小神境強者同時中招,紛紛倒地。
小蝴蝶沒下殺手,所以這些人傷了,卻沒死。只是一時無法動彈。
這是蘇清影事先囑咐讓小蝴蝶留手,別真正損了風呈儀的手下。
蘇清影對風呈儀從來沒有想過要趕盡殺絕,反而是儘量想要保護他。
風呈儀見自己的人敗了,頓時彷彿瘋魔了,再一次撲向蘇清影。
他不想活了。
小蝴蝶一腳將他踹飛。
風呈儀被踹出幾丈方纔落地,把大帳都衝出一個窟窿,落到了帳外。
蘇清影緩步出帳,走到摔在地上,身受內傷的風呈儀旁邊。
這一刻,他突然覺得風呈儀還是很有情義的,雖然看著狼狽些,卻比平日可愛很多。
一個重情義的人,的確會讓人看著順眼。
緩緩蹲下,低頭看了看狼狽不堪的風呈儀。蘇清影以規勸的語氣說道:“風呈儀,你聽我一言,尚有榮華富貴,否則只能灰飛煙滅?!?
風呈儀口中吐血。悽慘地道:“爲什麼?”
蘇清影愣了愣,問道:“什麼爲什麼?我身爲天命之子要恢復江山,你風家不退出怎麼行?”
風呈儀突然擡起頭,眼中蓄滿淚水,歇斯底里地問道:“你爲什麼要殺煌侯?你怎麼能殺他?”
風呈儀哭了。風呈儀居然爲煌侯哭了?蘇清影不可思議地看著風呈儀,竟然不知該說什麼好。
蘇清影無語半天才擠出幾個字:“風呈儀,男兒有淚不輕彈?!?
風呈儀臉現怒色,爬了幾次沒爬起來,他若能爬起來,就真能再度出手殺蘇清影。
風呈儀懊惱地垂下頭,爲自己的無能爲力而悲憤。
蘇清影很想告訴他事情的真相,但是說了,若風呈儀耍無賴說:“既然大家那麼熟,你就把現在這些地盤都給我吧。”
或者他說:“我就是想坐一坐風國的皇位。你幫我?!?
蘇清影該怎麼辦?他要以天命之子的名義把國家統一,恢復景家宗廟,風呈儀就必須退回去,不能縱容。
若是風呈儀不退,他打風呈冪和夜家的難度就增加了。
其實蘇清影也不怕打仗有難度,左右就是有人有錢,就能打,區別在於時間長和時間短。
蘇清影耗得起時間,但問題,時間長短的區別在於。傷亡人數的多少。
時間越長,意味著他手上的人死得越多,之前金沄浩瀕死的時候,風國已經被淹好幾座城池。其中老百姓死了不少,他再讓戰爭時間延長,苦的還是百姓。
蘇清影不想以那麼多老百姓的性命爲代價,只能選擇不告訴風呈儀真相,讓他不抱一絲幻想。
他只能對風呈儀殘忍了。
蘇清影對風呈儀道:“煌侯都死了,你也別想有什麼奇蹟出現。天命之子出現世間,你們風家必須讓位?!?
風呈儀只覺心都碎了,不禁再度涕淚橫流。
他的煌侯死了,他的帝王夢碎了,他的江山美男榮華富貴都崩塌了。
蘇清影以爲他在爲煌侯的死悲痛,還有些於心不忍。
蘇清影這個人,就是太實在太善良,所以也太好騙了。
山林被風吹得嗚嗚作響,與風呈儀的哭聲混在一處,真夠悽慘的。
蘇清影覺得挺心酸的,便道:“我給你三個月時間,你若是開拔退回封地,我便讓你保留兩千兵馬作爲護衛,你的銀錢,也可以全數帶走。否則,開戰,你輸了就是階下囚,我不殺你,但要圈禁你?!?
總之,他都不會殺風呈儀。沒辦法,他實在下不了手。
說完,蘇清影飛身而去。
不能再停留了,蘇清影唯恐自己會對風呈儀心軟。
蘇清影覺得他這種人,根本不是當什麼天命之子的料,卻是金沄浩,更像些。
想起金沄浩,蘇清影就覺得牙根疼。
那傢伙究竟去哪兒了?連金蔚辰他們都沒有找到啊。
蘇清影根本不用派人去跟蹤金蔚辰他們,只需要每次軍事會議的時候,讓小蝴蝶從旁探查他們的心思就能知道一切。
這些人的意識空間沒有禁制,小蝴蝶一目瞭然。
其實,金家父子,比他更想找到金沄浩。
父子兄弟情深,這不單是血脈的問題。
就像現在,他用了這金家血脈的身體,那父子三人也不能與他親近。
當然,蘇清影也拒絕與他們親近。他反感這具身體,自然也反感這具身體的親人。
在蘇清影眼中,那三人與他的關係,還不如銀璜他們親近。大概跟那些大小門派的掌門與他的關係,沒什麼不同。
蘇清影坐在金家府邸大堂中,看著金家將官分列左右。
文臣武將,金家全部不缺,幾乎和一個小朝廷一樣。朝中六部官員,一個不缺,甚至用的都是風國的原班人馬,將領也很多,都是聖級中階以上的實力。
金蔚辰在風家朝堂經營多年,著實培養了無數心腹。
金蔚辰是金家的家主,過去都是他發號施令,但自從蘇清影變成天命之子,他就主動讓位了。
雖然他不跪拜蘇清影,但對蘇清影的態度是極其恭敬的。
他能有什麼辦法?那肉身是他兒子,但魂魄卻是名震天下的煌侯。
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之下,他發現煌侯明顯對現在的身份不滿意,對他兒子金沄浩更是懷著莫大的仇恨。
他一貫謹慎,輕易不想惹得煌侯有機會反目。
總之,天命之子說什麼他們就做什麼。沒有半分的折扣,甚至還不遺餘力。
不知爲何,金蔚辰總有種伴君如伴虎的感覺。
這不是錯覺,連金家那兩兄弟都有同樣的感覺。
父子三人相對無言。
天命之子出現了,卻把他們的兄弟犧牲了。
現在這情況相當於自家兄弟被奪舍了。
金家和其他國家的皇族不太一樣?;首遄⒅匮}輕視魂魄。但金家父子卻知道,和他們有感情的是那個魂魄。
其實金家更具有人情味。
可惜他們是天命之子血脈的傳承人,知道天命之子是天命所定,對這現實卻也沒有辦法。
蘇清影無奈,他們更無奈。
蘇清影看了看衆人,發現他們都畢恭畢敬。
他的情況只有金家父子和言溪知道,其他文官武將毫不知情。
但是金蔚辰已經公佈了他是天命之子的事情。
金蔚辰帶頭對蘇清影恭順,其他人沒話可說。就算有也是私底下,絕不會表現出來。
蘇清影想要收攏人心,其實還是要靠他自己。
別人給他平臺,他如果沒有卓越的表現,讓大家心服,那便是他的問題了。
對於這件事,蘇清影並不發愁。他對權勢看得很淡,但並不代表他不懂馭人之術。
蘇清影首先開口說道:“風呈儀那邊給他三個月的時間,讓他撤離,若兩個月不見他有撤離動靜,就適當打幾仗?!?
會過風呈儀,蘇清影馬上召見羣臣,把這個戰略定下來。
武將齊齊躬身道:“末將等領命。”
蘇清影又道:“具體戰略步驟,我會讓金家主另行分派?!?
金蔚辰躬身行禮道:“是。”
蘇清影的戰略安排,從來不在軍事會議上具體詳談。
因爲這個世界滿大街都是暗探,所謂的保密根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