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中富麗堂皇,菱花格扇均敞開,窗外合歡花開的正好,絨花羽葉,絢若彩霞,地當中隔著蘇繡鯉魚戲蓮的落地插屏,鋪設大紅桌巾的八仙桌分設兩側,云賢、孟方帶著男子位于東側,老夫人則帶著女眷們坐在西側。
老夫人出自書香門第,最講究禮數,子女之禮儀教導也是自年幼時開始,潛移默化之間融于骨髓之中,是以用餐之時,無一人閑談,屏風兩側只聽得見杯碟輕碰之聲。
待用罷了飯,穿紅戴綠的婢女魚貫而入,撤了碗碟換了桌巾,捧著黃銅盆、描金的精巧漱盂,錦帕熱茶等物,伺候主子們盥手漱口。后又重新上了香茶、果盤和點心,屋內氣氛才活躍起來。
女眷們低聲笑談,說的無非生活瑣事家長里短。男子們高談闊論,談的都是朝堂中事。
孟氏拉著云想容的手低聲問:“奕哥兒今日先隨你來家,霜琴郡主那廂如何處置的?恬王若知道了會不會找你的麻煩?”
云想容微笑著,自己都未察覺她的語氣十分歡喜驕傲:“我原本勸他先去郡主府,可他說已與恬王打過了招呼,依著皇上賜婚的順序,也要看義兄閩王的臉面,是以恬王并沒有反對,伯爺還說我只需安心做伯爵夫人即可,其他事他會料理好。”
孟氏輕笑著,攬過云想容摸著她的頭道:“卿卿,你是有福氣的,奕哥兒是個好孩子,懂事又孝順,相信他會好好待你,你如今只好生盡妻子的本分,讓他無后顧之憂,早日為他誕下子嗣才是正經。”
云想容靠著孟氏的肩頭,面頰飛霞,“娘不要擔憂,女兒知道。”
董若瑩與云想容不同席,挨著云明珠就坐在云想容背后的位置,將孟氏的話聽的清清楚楚,水漾明眸中盈滿了淚水,忙低下頭生怕表露出來。
一旁的云明珠瞧的真切,友好的遞上了一方繡帕。董若瑩忙接過低聲道謝,悄然拭淚。云明珠就湊近她低聲勸說著。
孟氏這廂越加壓低了聲音低聲在云想容耳邊道:“昨兒你外婆先回了興易,臨啟程前還囑咐我千萬告訴你。如今伯爺有了平妻,你即便心里不喜,也千萬不要在伯爺面前表露出來。你如今也成婚了,許多事情你也懂得,男人家的都是那么一回事,他若真有了外心,你即便牽著掛著也無濟于事,男人這事是管不住的。還不如博得個賢名,或許還讓他對你保留幾分愧疚之意。你還年輕,有些路是要自己走過才能徹悟,娘說的你也未必能理會,但你要記得,第一是要生兒子,第二是勤工持家,第三是團結親戚,最要緊的便是揣摩他的意思,若有喜歡的姑娘納妾納通房也無妨。如此你就坐穩了伯夫人的位置,將來誰也無法代替你。”
孟氏說到此處,想到自己的夫婿就是有平妻的,女兒又走了自己的老路,聲音有了些哽咽:“娘沒用,幫不了你。你爹又是那個脾氣,你須凡事自己想開,不要與霜琴郡主爭一時的長短,對納妾通房之事也要想開。”
“我知道,娘。”云想容笑著為孟氏拭淚,道:“娘這些年也想開很多。”
“是啊,想開了。也看透了。所謂情愛,不過是朝露、曇花。禁不起時間的歷練,不要期望太高,失望也就不會太大。你若守著本心不變,心底里訂好了底線,那么就容易接受許多事。”
云想容撒嬌的摟著孟氏的胳膊:“娘,我懂。”
母子兩個說體己話,是十分溫馨的場面,大夫人和二夫人簡裝都說笑著打趣,孟氏和云想容也與之說笑。
在二人身后的董若瑩望著這一幕,越加泫然欲泣。
有人一直注意著自己,云想容自然感覺得到,回頭,正對上董若瑩晶瑩的水眸,她的表情卻像是她搶了她的丈夫,奪了她的生母似的。
云想容對這位“多愁善感”的董小姐沒了好感。沈奕昀在杭州七年多,與董若瑩或許有些交集,以他的身份,收通房納妾也不是難事,董若瑩十有八九是本著這個意圖來的。
且男子大多喜歡女子這樣柔弱無依的調調。
云想容想起方才孟氏說的那些,是不是孟氏已經察覺到什么?她狐疑的挑眉,打量老夫人、湯氏等人的神色。
屏風的這一側,男子們談論到朝政聲音都不自覺的拔高,尉遲鳳鳴卻是心不在焉,坐立難安。
回想方才云想容在兼濟堂冷淡的眼神。尉遲鳳鳴覺得有些話若不說他會憋死。難道自己眼看著長大的這個女孩,嫁了人就與他在不親近了嗎?他們也不是尋常的關系,好歹是相互陪伴著長大的。
回憶以往種種二人相處的融洽,她絕色的容顏,遭遇困難時的果敢堅決……他還是不甘心,萬分不愿意放手。
尉遲鳳鳴趁著席間熱鬧時,大咧咧的起身出了門。
片刻后,有個小丫頭進屋來趴在云想容耳邊低聲言語了幾句。
云想容先是一愣,只眸光中有閃過一些疑惑,便笑容如常的對孟氏道:“母親,我出去一下。”
孟氏只笑著點了點頭,就與二夫人繼續說話。
云想容離席,到了花廳的側門。英姿和柳媽媽都笑著道:“夫人要去更衣嗎?”
云想容笑道:“柳媽媽留在這里幫我瞧著席間之人都有什么舉動。英姿隨我去吧。”
她雖輕笑著,可眉目中有銳利星芒閃爍,柳媽媽和英姿都是云想容身邊的老人,自來知道她的脾性,露出這般警覺的神色,定然是遇到了什么不同之事。
柳媽媽鄭重的道是:“夫人放心。”
云想容便與英姿出了門。
英姿見云想容神色不對,低聲問:“夫人,可是發生何事?”
“鳳鳴表哥說在西花園等我,說是有話要對我說。英姿,你去西花園將他叫來。我們要談話,也沒有避開前廳的道理。”她行得正坐得端,若真跟著尉遲鳳鳴去了西花園背著別人說話,那才是真的有問題。
英姿聞言道是,眉頭緊鎖的快步去了西花園。
云想容則是站在兼濟堂右側回廊下的背陰涼處搖晃著雪白絲帕扇風納涼。
不多時英姿隨著尉遲鳳鳴回來。
尉遲鳳鳴英俊的娃娃臉上明顯帶著薄慍,踏上臺階,見云想容側坐在一旁,強壓著怒火道,語氣有了些嘲諷:“怎么,到了今日,做了伯爵夫人,連跟我去花園子里說個話都是忌諱了?”
云想容眼眸卻似平靜的古井,興不起任何的波瀾,淺笑盈盈仿若聽不出尉遲鳳鳴語氣中的諷刺,笑道:“若是真的忌諱,就不過會得了信兒就出來,還讓英姿去找你來了。”
她成婚之后改成了婦人的裝扮,云髻堆疊,衣著鮮艷喜慶,容姿越加出眾,她只閑閑的坐在那里微笑著看著他,就已讓他心里的火氣消了一半。
火氣消了,回想方才說過的話,尉遲鳳鳴也覺得自己說的有些過火,在云想容對面的回廊靠著,雙手盤胸道:
“我只是氣不過,你如今有了夫君,就連故友都給忘了。容容,你要是真的生我的氣還是對我有什么意見你可以說。不必要每次見了我都冷眼相對,好像我是敵人一樣。”
云想容自然知道尉遲鳳鳴的性子,他看起來隨和,性子也活躍張揚,可內心里尉遲鳳鳴有自身霸道的一面,十分的男子主義。他所說什么有意見可以說。說出來只會引得他不滿罷了,他又不會真的聽。
更何況,她為什么要與他說?原本以為他們是一類人,如今看來,他們根本就是兩個路上的人。
“鳳鳴表哥說笑了,我哪里當你是敵人?若真當你是敵人,這會子我已然不會在這里。你說有話與我說,是什么話?”
尉遲鳳鳴皺著眉頭道:“容容,你嫁給沈默存幸福嗎?”
云想容挑眉:“為何這樣問?”
尉遲鳳鳴道:“我能給你一夫一妻的生活,且承諾終身只有你一個而已,你卻選擇了他。”
尉遲鳳鳴的語氣只是平鋪直屬,可云想容卻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所以我如今的夫君有平妻,還有太后親自賜給的宮女,是我選錯了人的報應?”
尉遲鳳鳴聞言,臉上一陣熱辣,連忙搖頭:“我可沒有這樣說。”
云想容站起身,將帕子遞給身旁的英姿,道:“鳳鳴表哥,無論過去如何,都已經是過去了。我一日入沈家的們,終身是沈家的婦人,你也該有你的生活。若是糾纏不清的,豈不是失去了你素來的瀟灑風范?其實你完全沒必要因為我的事針對沈伯爺。”
“說到底,你還是護著他。”尉遲鳳鳴嘆息,似認真,又似宣告的道:“若是他往后不在了呢?”
云想容心頭突的一跳。
尉遲鳳鳴的身份是什么?他說出這樣一句話,難道只是一時氣憤?難道會是空穴來風?
云想容冷靜的問:“你是何意?”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