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被貶后,木家沒有一個人來皇陵探視過我。用腳指頭都能想到,木長風現在就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而木正南在朝中則一定是像落水狗一樣人人都明里暗里喊打,哪里還能顧及到我?我暗自揣測這其中微妙的種種,不覺莞爾,一計浮上心來。
“娘娘,看眼下情勢,還是靜觀其變的好。”林同稍稍沉凝一句,語中含帶著對朝堂的隱憂。
“靜觀其變,也要伺機而動。麻煩司馬公子為我送一封書信至京師富貴銀莊的老板木長風手中!”我淺笑著說。刺殺事件后,暗中的黑手應該會安靜一陣子了。皇陵這里的情形并不嚴峻,反倒是朝中的局勢有些不樂觀,既然皇甫文昕有心于我,在小公主生辰前的這兩月我還得行舉手之勞,成人之美,讓他撈些好處才行。
“娘娘,您這是……”司馬傲絕對我的態度不解。林同也神色堪憂。
“放心,是對皇上有好處的,絕不是害他。”我輕聲打消他倆腦中的疑慮。他們倆畢竟是天子的忠心之士,且不了解我的真實身份,誤認我想為木家脫罪也屬正常。“木正南掌持戶部,手握皇朝財政,并監管著皇朝的金銀礦的開采,木家又如此富有,必然引起朝中大臣的猜測之心。皇上懷疑他也并不是沒有道理,但皇上心里想的是如何控制好皇朝的財政大權。先皇睿智過人,排除了皇朝的內憂外患,但南征北戰的同時也消耗了大量的金錢物資。如果我沒猜錯,國庫里并不充裕,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充足國庫。這種情況之下,身為戶部尚書的木正南成為眾矢之的也并不奇怪。傲絕把我的信送到木長風手上,他見了信自會照辦。到時朝中局面必然會輕緩許多,皇上的憂自然也就解了!”
兩人聽了后,連忙點頭稱是:“娘娘說的不無道理,就照您的意思辦吧!”
“刺殺失敗,皇陵應該能安靜一陣子了。我現在就準備書信,你即刻送回京城,越快越好。”皇甫文昕,這回我就順勢幫你一把,也不枉你對我的信任。
當下,我就在議事苑,書信一封交由司馬傲絕快馬送至京師。真不知道木長風看了我那差強人意的毛筆字會有什么想法!寫這封信,寥寥數字,竟然費了我一個時辰謄抄了無數次,才勉強能過目了。還是在現代好,有電腦、打印機,怎么說比這毛筆強多了!
九月秋風襲人,皇陵風平浪靜。那暗中要害我的人沒了動作,想來是怕再行動會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這么一來,我的安全倒顯得次要了。朝中的局勢明顯有了變化,正如天氣一樣由火一般的熱漸漸演變為水一般的涼,不緊不慍,誰也弄不清這灘水到底有多深!高座在皇位之上的皇甫文昕這回是得了大便宜,興許早就坐在金鑾殿上樂開花了。
掐指一算,再有一個多月就是小公主皇甫煙云的生辰了,皇甫文昕大赦天下的皇令已經擬旨就快要實施了。我就快恢復自由之身,心里卻高興不起來。那扇從前看來像枷鎖的深厚宮門仿佛又在朝我招手,我憋足了勁兒發誓要查出陷害我的真兇,幾乎能看到自己在不遠的將來會在那座人人提防的皇宮里奮力爭斗的樣子。即使我不想在那里孤獨終老,但我咽不下那口受冤的氣。
人活著,不就是要爭這口氣嗎?樹欲靜而風不止,既然人家不放過我,那我只好正面接招了。腦中霎時閃過三張臉——皇甫文昕的三個女人——她們之中一定有一個就是出手害我的人!我決不會放過這個人!
“沐廚娘——”一個侍衛遠遠地叫我的名字。因為要提防著其它人發現林同與司馬傲絕對我的態度,他們通常都吩咐侍衛來叫我。他跑得這么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訴我。
“有什么事嗎?”我放下手上的挑揀青菜的活兒問。
“林大人叫你跟我到風月苑去一趟,有客人到訪。”侍衛大口喘著氣,看樣子是跑得特別快。
“哦,就來。”我擦擦手,心想一向都是在議事苑,今天怎么換地方了,便跟在他身后朝行宮方向去。
到了風月苑,林同站在門口,一臉堆笑,讓侍衛先下去了,然后小聲道:“娘娘,您里邊請。”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怎么今天怪里怪氣的?
“林大人,你這是……”我不明就里,移步進了風月苑。“不會又是‘忠人之事’了吧?”
“娘娘,您說的是哪里話!”他撓撓頭,跟在我身后,進門后就將門給整個掩上了。
這下我就更奇怪了。“你這是干什么?”
“沐云——”慵懶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聲音綿軟有力,不大不小恰到好處。我抬眼一看,風月苑的正門處,皇甫文昕深衣斂容,平白多了份儒雅來。
林同識趣地退開了。整個院落里就剩下我和他兩個人。數盆燦爛的金絲菊在院落里溫溫冉冉地開著,特別的花香味在空氣里四處浮游。我沒說話,就這樣遠遠地看著他,如果他不是帝王,該有多好?一個這樣清明磊落的人,有著寬廣的胸懷,安靜地等待我的到來。
他細細地打量我,眼神由驚訝自然過渡為欣欣然,蹦出一句極端活潑的話:“你果然是沐云!”然后他便咧著嘴笑,露出整排的牙齒來。這笑剎那間竟然有讓萬物失去光彩的溫情,恰似一整園黑綠的樹葉一樣深淺沉浮,牽引著我的情緒。
“你怎么來了?”
“聽說有刺客出現在皇陵,我擔心,想來看看你!”他又笑。
“你笑什么?”感受到他的笑,我也只好笑了,與他的距離越來越近。如果再近一點,便是他伸手可及的危險距離。
“我沒看走眼,你就是我的美人,雖不是國色天香,卻委婉多姿,細膩動人,又充滿自信的光彩,總是讓人移不開眼!”他猿臂一伸,便已然當我是他的所有物般,深深擁在懷里。
我嘆氣,又是一個溫暖的懷抱!這個懷抱曾擁過多少個女子?口中嘲笑他:“果然是閱美無數的皇上!連那么胖的木美美都被你瞧出了當美人的氣質了!”待吐完這句話,又惱了自己,這語氣何時輪到我說了?
“你是沐云,不是木美美!”他糾正我的話,手中把玩兒著我的發絲。
是呀!這話我曾說給石之彥聽,他卻打死也不信。然而眼前的皇甫文昕深深相信我就是沐云。這樣的緣叫什么?孽緣罷!我依然垂著雙手,不回應他的擁抱,卻也不反抗。我想有個可以依賴的人,我也不否認自己的脆弱。之彥完美無暇,卻永遠沒有實際行動力,怎么能保護我不受傷害?皇甫文昕從來就目標明確,他清楚他想得到的,也清楚他在做什么,應當怎么做,坦誠得教人忍不住欣賞他。他注定是和我的命運連在一起。
“我聽到你被刺殺,很擔心,很內疚。是我把你害成這樣的,即使我是皇帝有時也保護不了我想保護的人,失敗呢!”他松開懷抱,雙眸深深地望著我,似要看清楚我的靈魂。
“好好做你的皇帝,這個國家需要你。”我扯了扯嘴角,望著他深潭一樣的黑眸,一時找不到別的說辭。
“但我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女子,陪著我。”
他在講什么?我心中那抹幾近愈合的傷口又開始疼痛了。之彥,如果你有皇甫文昕這么直接就好了。我的臉變了變,不知應該怎么回答他的話。
他繼續呢喃著說:“木長風將木家所有的財產都捐給朝廷了,木正南上表辭官歸隱。這是你做的吧?”
我點頭,嘴角彎起小小的弧度,朝近處的樓閣微微移步。“是我書信給他們這樣做的。當命與錢發生沖突時,當然命比較重要。不是嗎?”
“也就只有你會這么做了,朝中其他勢力巴不得踩上他幾腳。”他眉心糾結了起來,心情沉重。
“朝政本來就是如此,得勢與失勢只是瞬息之間的事。任何人踏入官場都要承擔得起責任。木家人不是笨蛋,自然懂得權衡輕重。”我冷靜地分析著。
“然后呢?繼續說。”
“國庫沒錢,捐了家產不正中你下懷么?這樣一來,他上表辭官,你正好可以安插自己的人。”我說完,見他側目看我,惶然打住不言。國家大事,好像輪不到我開口……
他說了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沐云,如果我再讓你進宮,你會怎么想?”
“啥?”真讓我進宮?我眼神閃爍,腦子里玄色身影始終在提醒我不要不要,可另一種雪冤的聲音又一直在慫恿我同意他的說辭。
“你還沒想好。沐云。”他失望地嘆著氣,伸手為我撩起額前垂下的長發,動作自然。
“我不是沒有想好,只是深宮之中迷霧重重,掩著怕人的真相,一不小心便尸骨無存。”我實話實說,沒夸大半點,將心中忐忑全都扔給了他。
“即使是有迷霧,我也會陪著你一起,不好嗎?”他囈語著,聲音充滿誘惑與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有些動容,無法直視他一臉的真誠,在秋風中低頭。
‘即使是有迷霧,我也會陪著你一起……’這話,是一種另類的誓言,不停地在風里糾纏著我和他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