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後院的安如芷雖心心念叨著賞銀,可是後來一想自己那盤白蘿蔔也確實毀了人那文雅的名兒,遂趕緊作罷,也就安心忙別的事情去了。
話說,這自正午到晚上,前院也沒派人來傳個話,安如芷倒也樂得清閒地在廚房裡溜達著,而不是累死累活的去迎合公子的口味。
晚飯過後,迷上刺繡的雪央又去了前院找阿碧,眼前清淨了的安如芷趕緊從酒窖中搬出菊花酒,撫摸著那兩壇親釀的酒,安小廚不禁惆悵了番,“此兩罈美酒,本想留個念想,沒想到竟用來作此用處,那今晚本姑娘可就看你們的了。”
說完就解了封塞,然後端出四小碟瓜果點心,一切安排妥當後,安如芷就坐在石桌旁乘著涼,等待著丁香公子的到來。
嗑著瓜子,想著心事,眼望著迴廊處,安如芷自己都不知道保持著這個姿勢坐了多久。
“嗯,酒香誘人啊!安小廚這是在賞月?”身後傳來的聲音驚得安如芷將手中的瓜子灑落一地。
玉漓公子!安如芷迴轉身茫然地望向月光下似踏仙塵而來的微生玉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會從後門方向出現?還有他的神情貌似很疲憊……
“這是把安小廚給驚著了麼?”淡然一笑的微生玉漓彎腰撿起地上的瓜子,然後旋身坐在了安如芷的對面,“安小廚還沒回過神?”
溫潤如玉的聲音也不再似先前那麼清澈,有些許覺察不到的嘶啞。
安如芷隱去心中的疑惑,微微一笑,“確實被公子的出現給驚著了。”
“我來是告訴你,澈弟今晚有事來不了了。”微生玉漓乾脆直接的道明瞭來意。
“謝謝玉公子相告。”安如芷溫婉大方的點頭致意。
她沒問公儀澈爲何沒來,他也沒說。
她沒問他爲何從後門而入,神情疲倦,他也沒說。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坐著,你不言,我不語。
或許兩人都在想著各自的心事,氣氛並不尷尬。
“既然澈弟不能來,那本公子就替他喝幾杯。”微生玉漓最先打破了沉默,用摺扇示意了一下石桌上散發著濃郁酒香的酒罈。
“喔?”安如芷掃了掃已擺好的酒杯與酒罈,她原以爲微生玉漓會離去,沒想到他這是竟要留在這兒喝酒。
“不好意思,剛驚著了,所以有些失禮,怠慢了公子,還請見諒。”反應過來的安如芷邊賠笑邊起身爲對面的微生玉漓斟酒。
“安小廚若是因爲以前的事置酒賠罪,那你的心意我代澈弟領了。”說完,微生玉漓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因爲以前的事置酒賠罪?安如芷心底冷笑一聲,本姑娘是想探查一下你們查本姑娘查到了哪一步,順便套一下你們的家底,難道本姑娘動用兩壇親釀的菊花酒就是爲了賠本不應有的罪?
“果然是好酒,入口醇香,回味無窮,怪不得澈弟對安小廚的釀酒技藝讚不絕口。”擱下酒杯的微生玉漓並未發現安如芷平淡的面容上閃過的那一絲冷漠。
“公子謬讚了。”安如芷甚是平淡的回了句,起身又給微生玉漓斟了一杯酒。
在安如芷心裡,公儀澈心思遠沒有主人家的心思那麼縝密,所以兩壇酒足夠,但是現在主人家的出現打亂了她的計劃,而她又猜不透微生玉漓的真實來意,所以還是不要多說,靜觀其變爲好。
“安小廚難道就不想問問澈弟爲什麼沒有來?”微生玉漓甩開摺扇,兩眼似笑未笑,他就不信這安如芷能這麼沉得住氣,於是來了句先發制人的話。
安如芷擱下酒罈,眼神無任何波瀾的盯著微生玉漓,“公子想說就說,不想說便罷了,小廚也不會多問。”
微生玉漓合上摺扇,笑著搖了搖頭,爾後又捏起酒杯端詳了許久,嘴角一直噙著莫名的笑意,她這是怕言多必失嗎?
“公子爲何不喝?”安如芷說著就給自己也斟了一杯,然後端起一飲而盡,並將杯底向微生玉漓展示了一下,意思是這酒我都喝了,你還怕什麼?
更何況,你剛纔已喝過一杯,爲何現在才表現出這種懷疑的神色?安如芷甚是高傲的藐視了一眼微生玉漓的酒杯,當然,這並沒有逃脫出公子的眼角餘光。
“姑娘誤會了,”微生玉漓無奈地笑著搖了搖杯中的酒,然後放到鼻下嗅了嗅,接著移至脣邊一點一點地喝下,似是在品味絕無僅有的瓊漿玉露。
“本公子剛纔想到了一件事情,只是覺得很好奇,”微生玉漓也將杯底向安如芷展示了一下,“聽底下人說安小廚家是做布匹生意的,這廚藝以及釀酒的技藝,姑娘可以說是一流的,難道除了布匹之外這也是家傳的?”
對於這樣的問題,安如芷已經見怪不怪了,“家父生前喜歡釀酒,小廚也就跟著學了,至於這廚藝,是因爲家父看我實在喜歡,就找人謄抄了些食譜來學。”
如同在訴說著自己的生平經歷般,甚是平淡無常,安如芷說完就又起身斟酒。
“可安小廚是否知道這些食譜是從何而來?”微生玉漓雙眼緊盯著自己近前的安如芷,好似要把她的一絲一毫都要看到骨子裡去。
安如芷握酒罈的手指瞬間有些微的凝滯,本想一筆帶過即可,未曾想他會追問出這樣一句話,“小廚我從未想過,家父只說這是找人謄寫的,或許是集各家所長吧!”
安如芷答得很是坦然無任何縫隙,微生玉漓也沒再追問下去,而是兩指捏起酒杯輕呷了一口,這次沒有一飲而盡。
對面的安如芷心中卻打起鼓來,師父確實是說這食譜是集各家所長謄寫的,本姑娘真沒有騙你,你爲何還要裝出那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兒?
本想盤問公儀澈,沒承想卻被你這玉漓公子盤問了起來,爲什麼非要對本姑娘追根究底?
安如芷的腦海中已經幻化出無數種逃離現在這處境的場景,她正在挑選著用哪一種方法比較合適時,對面的公子端起酒杯又輕呷了一口。
“那半形琉璃蝕月……”說話的微生玉漓故意停頓了下,然後擱下酒杯擡起頭,月色下那墨色眼瞳流光暗涌,“本公子以前見過。”
一句半形琉璃蝕月將安如芷從幻想中抽離了出來,他怎會每次都關注這半形琉璃蝕月?還有他怎會見過?這是師父貼身帶從不離身的,師父說這是他的師門信物,現世僅此一件!
安如芷眼底閃過的驚慌與疑惑沒能逃脫那雙查微之至的墨色眼瞳,雖說是轉瞬即逝,卻也足夠引起微生玉漓的重視。
“這本就是以前友人相贈,公子曾見過也不足爲奇。”將一切洶涌隱於平靜之下的安如芷微微一笑。
微生玉漓也報之以微微一笑,同樣的弧度,同樣的不帶感情的牽強。
安如芷本以爲微生玉漓會繼續追問下去,沒想到他卻自斟自飲起來,不再言語,也不再擡頭,仿若安如芷似空氣般的存在。
一罈酒的時間在沉默中流逝過去。
安如芷揉了揉痠痛的肩膀,打著呵欠很是疲累的問道,“公子,還有問題需要小廚解答嗎?”
好似真的是忽略了安如芷的存在,微生玉漓擡起頭有一剎那的迷茫,可是再怎麼的微笑謙謙也掩飾不了那神情中的疲倦。
擡眼看到哈欠連連的安如芷,微生玉漓擺了擺手,“你先回吧,這兒沒你事了。”
聽到這句能夠脫離的話語後,恨不能即刻消失的安如芷起身道了別,然後轉身離去。
拿兩壇親釀的菊花酒來換別人盤問自己,我還真是嫌活得不夠太平啊!一路返回房間的安如芷不停地檢討著自己的行爲。
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想想今天下午發生的那些事情,微生玉漓覺得自己剛纔的行爲太不可思議了。
自我嘲笑地搖了搖頭,然後提溜起另一罈酒又自斟自飲起來。
幾杯愁腸下肚,下午那些揮之不去的場景又浮現於腦海。
今兒下午接到沐風與二旺的報告,說千塘鎮現在已人心惶惶,那些到這兒來有半月之久的江湖人士接連死於非命,雖說死的時間地點不同,但是他們的屍體都有一個相同的特徵,那就是左臉頰有一朵紅色妖蓮。
現在還有大批的江湖人士正往千塘鎮趕來,因爲他們確信嗜血顏姬已重現江湖而且就在這千塘鎮!
雖說這不是微生玉漓與公儀澈管轄的區域,但是事情的嚴重程度已經在逐漸升級,所以他倆覺得還是親自去查探一下實情爲好。
就在與公儀澈去往查探的路上,又聽到傳言稱蝕月令牌也已重現江湖,這蝕月令牌乃離恨宮歷代大宮主所持有,當年隨著顏姬的消失這令牌也消逝於江湖,所以離恨宮現在仍無大宮主,只是由左右宮主代爲掌權。
現如今只要奪得蝕月令牌者即可統領離恨宮,因此三教九流各式人物的出現都是懷著各自的心意,是爲江湖除害還是另有所圖?
且先不說傳言,當微生玉漓與公儀澈翻查那些屍體時,他們臉頰的紅色妖蓮已證實了沐風的報告,當他們想要再一步探查時,無形中殺出一些似是有備而來的殺手,劍劍致命,刀刀狠毒。
饒是微生玉漓與公儀澈武功再高,也抵擋不住這來路不明的衆多殺手,況且微生玉漓自交手就覺得這些人的武功絕不在自己的那些暗衛之下,這絕對是一批訓練有素的一級殺手。
微生玉漓想要幾次示意公儀澈脫身離去,但是倔脾氣上來的公儀澈非要與這些殺手一決高低,非要抓個活的審問個明白。
可是,漸漸地公儀澈已被圍攻的體力不支,胳膊處還被劃出一道傷痕,微生玉漓覺得切不可再戀戰,遂一手抓起公儀澈以閃電之勢從刀光劍影中離去。
當兩人悄悄地返回到玉府周圍時,微生玉漓一個響指招來了候於玉府後院的沐風,示意他先將虛弱疲憊的公儀澈扶到前院去休養,然後自己則朝後門走去。
原來,往回趕的路上虛弱的公儀澈還心心念念著他今晚上的菊花酒,微生玉漓雖不知這酒局是何意,但自己還是去替公儀澈走一遭比較好。
主人的事情,他沐風也不便多問,攙起公儀澈就匆匆趕向了前院。
看著兩人離去,微生玉漓推開後門,一眼就瞥見了那一抹淡綠的背影,本想通知一句“公儀澈不來了”就離去,誰料卻鬼使神差般的坐了下來喝起了酒。
剛纔那些話語,他不知自己爲何就問出了,總感覺這些事情冥冥之中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可又找不出任何緣由。
想著想著,一罈酒也已經盡數下肚,微生玉漓覺得自己有點醉了,從不對酒有依賴性的他覺得自己今晚竟然對這菊花酒上癮了。
擡頭望了望當空那一輪皎潔明月,原來不知不覺已到了午夜。
微生玉漓晃了晃感覺有點發熱的腦袋,顫巍巍地扶著石桌站了起來,該回去看望一下公儀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