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鄧喬第一次上門, 也是他第一次見何宜的父親。
這個男人個子並不是很高,穿著一件夾克衫,似乎是爲了見他還精心打扮了一番, 正式卻並不鄭重。
他的臉上已經可以看見蒼老的痕跡, 和他的父親不同, 他的體型要更偏瘦些, 但也有著男人上了年紀的肚腩。
何父的臉上沒有笑容, 手裡擺弄著茶具,開水滾燙冒出蒸氣,燒水壺發出微弱的震盪聲。
一杯茶水擺在他的面前, 一杯在他自己的面前。
他避開了何宜,讓何宜出去買點東西。
買東西是藉口, 要和他談話纔是真的。
男人並不著急開口說話, 只是端起茶杯輕輕吹去表面的熱氣, 小酌了一口,發出一聲謂嘆。
他的眼神漫不經心地掃到他的臉上, 看不出喜怒,又放下了杯子,在木製的桌子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氣氛太安靜了。
這個男孩長得很清秀,但在經歷了歲月滄桑的年長人眼裡,他不過是一棵幼苗, 還未成長成足以遮風擋雨的大樹。
當人擁有了一定的閱歷與見識之後, 對一個人, 很快就能看出本質。
何宜的父親, 做生意的這些年, 曲曲折折,有起有落, 也算是看了一半的人生百態。
他見過的人,太多了,有毫不掩飾自己慾望的,有將貪婪藏進骨子深處的,也有單純如同嬰孩的。
鄧喬,還只是一個稚氣尚存的年輕人,存有戾氣。
不過,這也是年輕的資本,衝勁的本錢。
本性不壞。
“你想好要娶我的女兒了嗎?”
“是的,叔叔。”
鄧喬毫不猶豫地回答,他擡眸看他,他沒有迴避他的目光。
“你明白結婚的意義嗎?”
鄧喬沒有回答,他沉默了一會兒。
何父再次爲自己添上了一杯新茶,將鄧喬沒有喝過的有些冷掉的茶倒了,又續了一杯。
茶水又一次冒出了飄飄的白霧。
“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情。是兩個家庭的結合。”
談起家庭,何父的聲音悶沉了許多,眼神晦暗。
杯中的茶水又空了,他咳嗽了兩聲,再次端起茶盞。
“我承認,我與何宜的親生母親,經歷了一段不幸福的婚姻。但是,我不希望我的女兒,重蹈覆轍。”
何父的話,是警告亦是戒令。
若是鄧喬有這份決心,他不會違背何宜的意志。
但如果最後鄧喬爲何宜招致不幸,他也有作爲父親對他進行報復的可能。
“我知道了。”
何父不說話,示意他喝茶。
鄧喬沒有喝茶的習慣,只不過在這裡,每家每戶都會有泡茶的習慣。
茶杯很小,一口便能飲盡,可茗茶是一口一口酌飲品嚐,才能體會茶的香味。
何父拿出了友人送的大紅袍,這個茶很珍貴,他一直沒有捨得喝。
茶香從鼻尖進入肺腑,茶水入喉後又回甘。
何父讓他喝茶,是想讓他知道,今後的人生苦楚荊棘還多,但要想起先苦後甜的滋味。
以及婚姻就猶如一杯茶,不似酒香濃烈,平淡卻值得品茗一生。
只不過這個道理,鄧喬也並不是那一刻就能體會的了的。
許多話,何父不會明言。
無論是作爲何宜的父親,還是作爲一個長輩,只能是指點,不能是指揮。
未來該怎麼走,還是要他們自己去試。
前人的路,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走的。
喝茶還只是第一步,餐局還要喝酒。
餐局是在外面的餐館吃的,訂的是何父常來的包廂。
除了何宜與鄧喬,秦娟和她的兒子也是一起來的。
不管如何,秦娟始終也是何宜名義上的母親,婚禮是一定會參加的。
這頓飯,吃的是一場考驗。
出題人,只有何父一人。
因爲在場的,與何宜有著血緣關係的,也只有他一個人。
生養了何宜二十多年的人,於她前半生最親近的人。
後半生,就要交付到鄧喬的手裡了。
這種酒席,一般不喝啤酒與紅酒,來的都是最烈的白酒。
白酒雖烈,也代表著情深與義重。
是價格昂貴的茅臺。
何父一杯接著一杯地敬他,鄧喬作爲小輩全盤接受外也必須要回敬。
何宜的父親是一位愛酒之人,無事的時候都要找朋友出來吃個夜宵喝個酒。酒量,很大程度也能奠基自己在未來岳父面前的地位。
飯局結束後,兩人都醉了。
何父大約知道了鄧喬的底限,也就放過他了。何宜是相勸來著,但是被鄧喬阻攔了。
這個場合,她不能勸。
一邊是自己的父親,一邊是自己未來的丈夫。
權衡利弊,她勸了,何父只怕還要再磨上幾輪。
何父最後是被秦娟還有她繼弟扛回去的。
留下來的是鄧喬和何宜。
他的臉已經紅透了,紅色蔓延到了脖子上,青色的筋脈也掙脫出來。
他的氣息不穩,仰頭靠在白色的塑料椅子上。
何宜找店鋪要了一杯酸梅汁,給他喝了。
鄧喬的酒量其實也就一般,當然不可能贏過何父。
何父醉了很大程度也是因爲自酌,兩人同時醉纔是和諧的局面。
鄧喬喝酒都是適量的,不會超過自己的底限,這次是不得已,但是也很難受。
他覺得自己的頭昏昏沉沉的,胃裡一股泛酸,要涌上喉間。
渾身鬆軟無勁,伴隨著一陣陣的頭疼。
何宜看他按著額角,就知道他這是難受了。
鄧喬找到正式工作後的前幾個月,也是這樣經常帶著醉意。
何宜大四上學期還在學校的時候,他就是一個人這樣過的。
頭疼欲裂,但第二天照常去公司上班。
“還難受嗎?”
“沒事。”
何宜攙扶著他慢慢走。
賬單何父已經付過了。
街上的路燈很亮,街邊的攤販還如火如荼。
正好是學校晚自習下課的點,學生們騎著自行車路過。
壓力很大,但是結伴而行,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熟悉的校服。
熟悉的回憶。
青春裡的那首詩歌有了最圓滿的省略號。
因爲,他們的故事還很長,沒有終章。
“何宜,我愛你。”
“我也愛你。”
情話不需要多說,但是不能不說。
很快,你就會成爲我的新娘,與我攜手一生。
何宜送他回家到家樓下,她不可能在鄧喬家留宿的。
鄧喬也不讓她送自己到家,怕她會被他的家人責怪。
表面上不會說,可是不代表心裡不會這麼想。
鄧喬回家前用冷水拍打過自己的臉,意識要清醒得多,又喝了何宜拿來的酸梅汁,在路上走了半小時,已經看不出醉軟的模樣了。
只不過腳步沉重,和身上的酒味,還是出賣了他。
何宜和鄧喬還有工作,自然是不能在縣城久留的。
但還好F市和縣城開車也不過是兩個半小時的事情,第二個週末是鄧喬父母一起上門提親。
再之後便是籌備婚禮的細節了。
最終按照家裡的習慣,婚禮決定還是在縣城裡辦了。
但是場地和風格,還是按照何宜喜歡的風格去佈置了。
何宜一貫是喜歡的西式婚禮,但是不能免俗還是要有中式的環節,便都混在了一起。
婚禮裡,何宜最看重的還是婚紗。
除了婚紗照之外,婚禮上要用的主紗,何宜一點都不肯透露給鄧喬。
她還是想保留驚喜在婚禮上。
鄧喬驚喜的眼神,她實在是太好奇了。
陪她來看婚紗的,都是她高中一起的姐妹們。
南琪黃溪張珉和陳雨斯。
也是她的伴娘團。
“這件好好看啊。”
“還是顯得屁股有點大。”
“好像後背露的也是太多了一點。”
陳雨斯聽著另外三個人的話,默默點了點頭。
接著何宜又換了下一套。
“果然還是要蓬蓬裙的樣式啊,可以遮肉。”
“但是爲什麼前面這朵花是這樣的,不太好看啊。”
“還是前短後長的更好看一點。”
“再試試其他的。”
陳雨斯看了一眼,皺了皺眉頭,上一條好像更好看一點。
又是一套。
“婚紗一定要選白色的嗎?我覺得旁邊藍色那條星空裙很好看啊。”
“我還是喜歡中式的禮服。”
“不能穿短款的嗎?”
“短款一般是敬酒穿的吧。”
陳雨斯默默補充了一句。
何宜汗顏,這羣女人怎麼這麼麻煩啊。
換婚紗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好嗎。
她又換了一套。
這一條是她最喜歡的,淡紫色的紗裙,設計也很精巧,她不喜歡太累贅的裙子,也不喜歡長拖尾。
這條顏色很特別,也很顯身材。
突出了何宜的長處,缺點也被遮掩起來了。
“哇。”
南琪發出一聲讚歎。
突然看著有一種想要結婚的衝動怎麼回事。
“我覺得這條比前面的好看。”
黃溪發表了自己的評論。
“這條可以。”
張珉得出結論。
“我也覺得可以。”
陳雨斯附和。
歷經兩個小時的試紗終於結束了。
五個姐妹們經歷了疲憊之後,決定再去聚餐一下。
“沒想到,你最後竟然還是和鄧喬在一起了。”
南琪一邊夾了一筷子的糖醋肉,一邊說。
還談起了高中裡發生的那些事,因爲成爲回憶了,反而更有趣味了。
“真是孽緣。”
“其實我連你們高中會在一起都覺得很神奇。”
陳雨斯聽著她們說話,安靜地吃飯。
時不時稍微附和一下。
“我也覺得挺神奇的。”
何宜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天吶,我感覺我在吃狗糧。”
“單身狗受到了打擊。”
在場五個人,何宜要結婚了,張珉也有男朋友。
剩下三個人全是單身。
“黃溪你爲什麼還不談戀愛。”
“你不也是。”
“我享受單身。”
“我這不是沒找到嗎?”
姐妹們的話題總是多變。
“我家人都要給我相親了。”
陳雨斯突然插了一句話。
南琪和黃溪同時對她拋去了有些同情的目光。
作爲寫小說的南琪,她的腦海裡,來相親的幾乎都是一些奇葩。
小說家的腦洞總是出奇地大。
至於黃溪,她是不喜歡這種局的,一想到陳雨斯要參加源源不盡的相親局。
太可憐了。
我說你們,就沒有想過陳雨斯能夠靠相親遇到真愛嗎……
但是撇去對象不談,她們五個人都很幸運。
南琪實現了自己的理想,成爲了小說家,不用朝九晚五地上班。
黃溪一直堅持自己喜歡的事情,在博物館裡工作,還開了一家文創淘寶店,擁有自己的設計。
張珉成爲了工作職場上的女強人,是管理層的高級管理人員。
陳雨斯,按部就班地工作,但是有著穩定的工資,壓力不大。
而何宜,與自己最初喜歡的人在一起了,快要結婚了。
還有一點,就是高中畢業之後,她們五個始終沒有分散。
一年即使只見一面,那份單純的友誼一直都在。
生活在某些程度上,還是很值得感嘆美好無處不在。
“當伴娘是不是會嫁不出去。”
“沒事,你不當伴娘,你還是嫁不出去。”
“呵。”
當然,深厚的友誼還是要有拌嘴的。
再一個月,何宜就要脫離單身,步入婚姻的殿堂。
“祝我們永遠幸福!”
一句美好的祈願。
伴著杯子碰撞發出清脆愉快的交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