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折靡施微兩人一路出宮,正說著什么,冷不防聽見旁邊花道上一個如魔音灌耳般熟悉的聲音傳來:“不用不用,張大人太客氣了,我這兩三天在我表妹家將就一下就可以了……”
蕭折靡突然被嗆到咳了一聲,她有種不祥的預(yù)感,這人在帝京應(yīng)該沒有別的什么表妹吧……
她一拉施微轉(zhuǎn)身就快步繞回去,結(jié)果還是慢了一步,早在聽到咳嗽聲的剎那,方少爺就與那位張大人一溜小跑轉(zhuǎn)了過來,對著她的背影驚喜地大喊:“??!表妹,我在這兒呢,沒想到皇宮這么大咱們也能遇上!”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蕭折靡僵硬地轉(zhuǎn)頭走過來,呵呵了一聲回答道:“呵呵,是啊,好巧?!?
方少爺朝剛才她轉(zhuǎn)過去的那條路看了一下,興奮地問道:“表妹這是要去哪兒啊?天色不早,咱們還是快回府吧,對了,表妹不用特意相邀,臨行前我爹就囑咐過我到了帝京一定要去拜訪蕭世叔,所以這兩天就打擾……表妹?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身體不舒服嗎?”
蕭折靡臉都青了,他哪只眼睛看到她要特意邀請他了?
“我沒事……呵呵?!?
一旁那位被稱為張大人的官員看得一愣一愣的,他沒聽說南陽郡主還有別的姐妹啊……他也沒聽說征北將軍的夫人是南陽郡主的姐妹啊……
剛好,蕭折靡也沒聽說過。
跟隨方少爺一同進宮受命的那五十名軍士早就在宮門外候著了,得知方少爺要去他“表妹”家居住的時候,只是賤兮兮地笑了一下,然后一群人就縱馬回了城外平亂軍大營。
于是方少爺?shù)靡酝捳勖液褪┪⒐渤艘惠v馬車回府,在途中蕭折靡一直以鄙視的目光凝視方少爺,堂堂一個成年男子漢,又不是沒有馬匹,竟然無恥到非要和她們兩名弱女子擠一輛馬車!
方少爺面對她的目光顯得很坦然,后來沉吟許久,像是發(fā)現(xiàn)了不妥,便默默伸手緊了緊自己的領(lǐng)口……
“……”
蕭折靡渾身發(fā)抖忍無可忍,憤然道:“方沐錚,你給我下去!”說話的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抬腿狠狠一腳將他踹下了馬車,然后經(jīng)過施微的授意,車夫猛地一抖韁繩,加快了車速,馬兒撒歡一般地跑遠了。
方少爺在地上滾了一圈,毫發(fā)無傷地爬起來,在眾多圍觀百姓的包圍中鎮(zhèn)定自若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笑著解釋道:“表妹虐我千百遍,我待表妹如初戀。大家不用替我悲傷,表妹虐我還不是因為愛。不過煩勞大家讓讓,再不讓我就看不到馬車的影子了……”
說完,在幾名中年大娘贊賞的目光中,方少爺揮一揮衣袖,瀟灑地負手而去。
安國公府門前停著一輛馬車。
蕭折靡正從馬車上下來。
下人驚詫而又激動地迎上去,剛要開口說最近的近況,諸如“五姑娘您可回來了!”“五姑娘您這兩個月去哪里了啊,快把老太太和大爺,大夫人給急瘋了!”這一類的話,但只見蕭折靡臉色略顯焦急,與施微兩人一刻也不停留地進入府門,同時吩咐道:“關(guān)門,快關(guān)門,誰來了也不許開——”
方少爺站在三丈之外那一塊眨眼之前還沒有人的空地上,臉不紅氣不喘地笑問道:“表妹你走得好快啊,我都快趕不上了。”
下人因為他的稱呼而愣了愣,呆呆地問道:“五姑娘,他是表少爺?”
“……他是來找我爹的,你問我爹去吧?!?
蕭折靡竟無言以對,只好無視他自己先回院子去見見爹娘和老太太再說。
進了魏齡塵的滿目梨花,才剛剛叫了一聲娘,魏夫人便急沖沖地走了出來,一把將她攬在懷里,什么都沒問,什么都沒說,只是不停地掉眼淚。
她也反手抱緊了魏夫人,又叫了一聲娘,然后探出頭去看了看站在身后的蕭遠風,她爹似乎老了些,明明在對她笑,可是眼圈卻泛紅。
蕭折靡無法想象,在沒有任何關(guān)于她的消息,在她與東宮的婚期日益臨近的這兩個月中,他們是怎么熬過來的。她娘是不是每天夜里都會做惡噩夢,然后醒來抱著她爹哭?她爹是不是面對手下的探子反饋的一封封沒有發(fā)現(xiàn)蹤跡的信紙時,頹然無望,如臨深淵,卻還要保持鎮(zhèn)定不讓娘擔心,不讓朝臣發(fā)現(xiàn)端倪?
“對不起?!?
蕭折靡知道自己所欠爹娘的,不知是一句對不起就能還清的,但是她還是想說。她不說點什么,那滿滿的心酸和難過就一直壓在那里,盡管說了,也沒有好到哪里去。然后魏夫人揉著她的頭發(fā)直搖頭,溫熱的眼淚滴在她額頭上,一滴一滴的沒有斷過,然后順著一直淌下去,花了她精致的梅花妝。蕭遠風走上來將一塊手帕遞給魏夫人,滿眼溫和慈愛,將那過往的疲倦和苦痛都掩埋在黑暗中,告訴她:“傻阿靡,你是爹和你娘心里的肉,不論你做了什么,我們都不怪你。而且你看,這不是什么事都沒有嘛……你要是真的不想嫁給太子殿下,那就不嫁,天塌下來爹護著你?!?
她笑了笑,拿過那條手帕認真地替她娘擦干眼淚,幾不可聞地回答:“好,我不嫁了。”
過了一柱香的時間,一家三口都收拾好了情緒,然后也已第一時間傳信給二皇子,以安蕭文月的心,她還懷著身孕,不能再折騰,跟著擔心了。詫異的是以往老太太面對阿靡闖了禍都要數(shù)落幾句,這一回這么大的事,老太太竟然也跟魏夫人和蕭遠風一樣,只關(guān)心阿靡有沒有事,而涉及到朝堂上的時候,卻只是不痛不癢的說了幾句,絲毫不在意。
然而她的親人越是這樣包容她,蕭折靡卻越是心里不好受。
這樣的深情厚誼,她此生怎么報答得了。
另一邊,方少爺入府以來居然第一次受到了冷落,心中很郁悶,他想著是不是因為空手上門的緣故,要不要明天一早去東市買點什么補品,諸如鹿茸馬鞭什么的給蕭世叔補補身體,聽他爹說文官的身體都很單薄。
說起來,要怪只怪方少爺上門的時間太不湊巧,偏偏趕上人家一家團聚的時候,誰還有空搭理他啊。
好在沒真的讓他去買鹿茸馬鞭,在用晚飯的時候蕭遠風就已經(jīng)記起他這么個人來了,于是興高采烈地請他過來一起用飯,看那模樣,蕭折靡暗想著,難不成方少爺?shù)牡退€真關(guān)系好得不得了?
晚飯用的差不多的時候,方少爺和她爹兩人已經(jīng)酒逢知己千杯少,喝得七葷八素的了,蕭折靡同情地拍了拍魏夫人的手,說道:“娘把爹扶回房去就行了,至于這位方少爺,就讓他在此吸收一下日月之精華,天地之靈氣吧?!?
魏夫人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剛要開口說她不懂事,冷不防醉得神志不清的方少爺突然起身,結(jié)果踉蹌著被桌腳絆了一下,砰地一聲正好五體投地摔在她面前。緊接著方少爺一把揪住她的小腿死不撒手,還出聲說道:“表妹……你怎么能這么狠心!”
蕭折靡瞳孔劇烈地抖動收縮了一會兒,然后連忙抬眼去看她娘,魏夫人也睜著眼睛望著她,顯然這個消息對她娘打擊有點太大了。對視了好一陣,魏夫人才回神,自言自語的嘀咕:“我記得征北將軍的夫人是潼關(guān)人,應(yīng)該不可能是爹的私生女啊……”
后來五個丫鬟一同上來才拉開方少爺——這主要是因為他原本就醉了,這一摔直接人事不知。蕭折靡只好把她從外地回來的時候,路上遇到方少爺?shù)那闆r說了一遍,只是沒說她從越國回來,這才打消了魏夫人想要寫信詢問南平候的想法。
好容易撇開糟心的方少爺,蕭折靡吐了口氣,帶上施微去了羞花先生的院子。
今夜的天空沒有星光,月色也被云層遮擋,朦朦朧朧的昏黃一片。
連寶華宮偏殿里的燭火都要比月色更明亮。
一身粉荷宮裝的蕭沉鸞背對著殿門,靜靜地注視著那跳動的火苗,似乎在等什么人。
沒讓她久等,便見白日里那名貼身女官領(lǐng)著一名身形略微健壯,整個身體都籠罩在漆黑的連帽斗篷里人影進了大殿,然后女官躬了躬身,快步退了出去。
明亮的燭火照得那黑衣斗篷下的人影臉龐分外白凈,然后他掀下衣帽,笑了笑,問道:“不知含玉夫人這么晚叫我過來,是有什么好對策呢?”
蕭沉鸞轉(zhuǎn)身,目光淡然,說道:“對策自然是有的,不過得看莊公公誠意夠不夠了。要是我把莊公公捧了上去,回頭你卻過河拆橋怎么辦?”
“哼……”小莊子輕哼一聲,倒并不急于表態(tài),而是不動聲色地試探道:“含玉夫人這話說得輕巧,你可知陳翁有多得圣上信任?又可知陳翁知道圣上多少秘密?這樣與圣上息息相關(guān),緊密相連的老人,可不是像我這樣可有可無的公公就能取代得了的。甚至說一句妄自菲薄的話,在圣上眼里,我連條狗都算不上,又怎么能像個人一樣站在圣上面前互談辛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