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法國人怎樣調解爭端
正當主席和船長談判決斗事宜時——這是一場可怕而野蠻的決斗,雙方都變成了獵人,米歇爾·阿爾當則在旅館中躺著休息,消除凱旋游行的疲勞。“休息”這個字眼顯然詞不達意,因為美式床鋪硬得簡直可以和大理石及花崗巖桌子相比。
阿爾當睡得不好,在毛巾被里輾轉反側,正夢著在炮彈里放一張更加舒適的床時,一陣嘈雜聲把他從夢中驚醒。雜亂的敲門聲搖撼著房門。似乎有人用鐵器在打門。在這一陣過早的喧鬧中還夾雜著可怕的喊叫聲。
“開門!”有人在大喊大叫,“喂!看在老天爺的分兒上,快開門吧!”
阿爾當對這樣無禮的打擾本可以置之不理。然而,眼看房門就要在來訪者堅持不懈的撞擊下倒下來了,他才不大情愿地下床去開門。大炮俱樂部秘書像一枚炸彈似的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昨天晚上,”馬斯頓一進門就喊,“我們的主席在大會上受到了公開羞辱!他已向他的對手挑戰,這個人正是尼科爾船長!他們今天早上要在斯克斯諾樹林里決斗!我是從巴比凱恩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的!假如他被人殺死了,我們的計劃也就泡湯啦!一定要阻止這場決斗!而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夠影響巴比凱恩,能夠阻止他去戰斗,那就是米歇爾·阿爾當!”
馬斯頓闖進了房間
米歇爾·阿爾當立刻明白了他的任務,馬斯頓還沒嚷完,他就套上了他肥大的褲子,不到兩分鐘,兩個朋友就撒開腿,向坦帕郊外奔去。
在奔跑的路上,馬斯頓把詳細情況告訴了阿爾當。他講述了巴比凱恩和尼科爾積怨的真實原因,說明他們結仇由來已久,只是因為雙方朋友們暗中調解,主席和船長才從來沒有碰過面。他還解釋說,其實這僅僅是鋼板和炮彈之爭。最后又談到大會上的場景,說尼科爾為了發泄積怨,早就伺機在尋找這樣的機會了。
沒有比美國這種特別的決斗更可怕的了,他們在灌木叢中互相搜索對方,在荊棘叢里互相窺伺,躲在矮樹叢后面像牛仔一樣拔槍射擊。這時雙方都十分羨慕草原上的印第安人,羨慕他們天生的本領、他們的機智敏捷、詭計多端、善于跟蹤和嗅覺靈敏。只要一次失誤,稍一遲疑,邁錯一步,都會招來殺身之禍。遇到這種情況,美國人常常帶上獵犬,既當獵人,又當獵物,他們互相追逐長達數小時之久。
當他的同伴給他繪聲繪色地描述了這一番情景之后,米歇爾·阿爾當喊道:“你們是多么古怪的人啊!”
“我們就是這樣的,”馬斯頓謙虛地回答,“不過,咱們要快些走。”
他們兩人在露水濕潤的草原上奔跑,穿過稻田和小溪,抄近道走,但還是沒能在五點半前趕到斯克斯諾樹林。巴比凱恩想必已經進去半個鐘頭了。
樹林邊有一個老樵夫正在砍樹。馬斯頓跑過去大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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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見一個帶著來復槍的男人走進樹林里去了嗎?他是巴比凱恩,我們的主席……我的摯友……”
可敬的大炮俱樂部秘書天真地以為全世界的人都認識他的主席。但是樵夫看來并沒有聽懂他的話。
“一個獵人。”于是阿爾當說。
“一個獵人?是的,我看見了。”樵夫回答。
“時間長嗎?”
“大約有一個鐘頭了。”
“我們太晚了!”馬斯頓脫口而出。
“那你聽見槍響了嗎?”米歇爾·阿爾當追問道。
“沒聽見。”
“一聲也沒聽到?”
“一聲也沒聽到。看起來那個獵人很不走運!”
“怎么辦?”馬斯頓問。
“只有冒著吃一顆子彈的風險走進樹林里去找,盡管子彈本不是對著我們來的。”
“啊!”馬斯頓說,他的聲調不會使人產生誤解,“我寧愿在我的腦袋里裝十顆子彈,也不愿意讓巴比凱恩的腦袋吃一顆!”
“那我們進去吧!”阿爾當握住同伴的手說。
幾秒鐘以后,這兩位朋友就消失在灌木叢里了。這是一片十分茂密的矮樹叢,有大柏樹、無花果樹、橡樹和木蘭樹。它們的枝條互相交錯、糾結在一起,視野很不開闊。米歇爾·阿爾當和馬斯頓一前一后往前走,悄悄地蹚著深草,在茁壯的綠藤中間踏出一條路來,用目光搜索灌木叢或者濃蔭深處,懷著每一步都可能聽到可怕的槍聲的心情往前走著。至于巴比凱恩在樹林中可能留下的足跡,他們根本無
法辨別出來。他們盲目地在剛剛踏出來的羊腸小道上行走,在這里,恐怕只有印第安人才能做到跟蹤追擊。
兩個同伴搜索了一個鐘頭,毫無所獲,只好停了下來,心中忐忑不安。
“我看希望渺茫,”馬斯頓泄了氣,“巴比凱恩這個人即使對他的敵人也不耍花招、設陷阱、搞詭計!他心眼直,膽子大。他一去就直奔危險,義無反顧。樵夫也許離得太遠,風不能把槍聲傳到他那里!”
“可是我們!”米歇爾·阿爾當說,“我們進入樹林以后,應該聽到的……”
“說不定我們來晚了!”馬斯頓大叫大喊起來,幾乎絕望了。
米歇爾·阿爾當無言以對。兩人繼續往前搜尋。他們不時高聲呼喚,一會兒叫巴比凱恩,一會兒叫尼科爾。但兩個死對頭誰都沒有回答。歡樂的鳥群被聲響驚動,迅速飛進了枝條深處,幾頭受驚的黃鹿在矮樹叢中慌忙地逃走了。
他們又找了一個鐘頭。大部分的樹林都搜遍了,還是看不見決斗者的蹤影。看來樵夫的話值得懷疑,阿爾當已準備放棄這種徒勞無益的搜尋了,就在這時,馬斯頓突然停了下來。
“噓!”馬斯頓說,“那邊有人!”
“有人?”米歇爾·阿爾當問。
“是的!有一個人!他好像一動不動,手里也沒拿槍。那他在干什么呢?”
“你認出誰來沒有?”米歇爾·阿爾當問,他那雙近視眼在這種場合可就不管用了。
“認出來了!認出來了!他轉過身來了!”馬斯頓回答。
“是誰?”
“尼科爾船長!”
“尼科爾!”米歇爾·阿爾當失口喊道,心中一震。
尼科爾手中沒拿槍,難道說他不再害怕他的對手啦?
“我們走近點兒看看,”米歇爾·阿爾當說,“心中就有數了。”
但他和同伴還沒走上五十步,就站住了,更仔細地觀察船長。按照他們的想象,一定會看到一個嗜血成性、一心想復仇的人!可他們一看見船長,就驚呆了。
在兩株高大的百合樹中間張著一張密網,網中套著一只小鳥,翅膀被纏在網上,一邊掙扎著,一邊發出可憐的叫聲。張網捕鳥的不是獵人,而是當地特有的一種毒蜘蛛,它有一個鴿蛋大小,腳十分細長。這只可怕的動物正準備撲向它的獵物時,發現一個更為可怕的敵人正威脅到它自身的安全,不得已中途返回,躲到百合樹高高的樹枝上去了。
原來,尼科爾船長忘記了他的危險處境,把槍放在地上,正小心翼翼地在大蜘蛛網上解救這只受害的小鳥。完事之后,他放開小鳥,它歡快地拍著翅膀,一轉眼就飛走了。
尼科爾慈祥地望著它飛走,身邊卻傳來了一個激動的聲音:
“你呀!真是個好人!”
尼科爾轉過身來,看到米歇爾·阿爾當站在面前,他滿懷深情地又說了一遍:
“你真是個好心人!”
“米歇爾·阿爾當!”船長大聲說,“先生,你到這兒來做什么?”
一只小鳥在網中掙扎
“來和你握手,尼科爾,我來阻止你殺死巴比凱恩或者阻止他殺死你。”
“巴比凱恩!”船長喊道,“我找了兩小時了,也沒找到他!他藏到哪里去了?”
“尼科爾,”米歇爾·阿爾當說,“這可有點兒失禮了!應該始終尊重對手才是。放心吧,如果巴比凱恩還活著,我們會找到他的,如果他不像你一樣,以解救被困小鳥消遣的話,他肯定也在找你,這就更容易找到了。但是,我們找到他時,你們倆就再也不要決斗了,這是我米歇爾·阿爾當說的。”
“我和巴比凱恩主席,”尼科爾冷冷地說,“有不共戴天的……”
“得了!得了!”米歇爾·阿爾當接著說,“像你們這樣正直的人竟然互相結仇,不,現在應該互相器重才是。你們不要決斗了。”
“先生,我要拼個你死我活!”
“別這樣。”
“船長,”這時馬斯頓誠心誠意地說,“我是主席的朋友,他的知交,是‘第二個他’。假使你一定要殺死他,那你就對我開槍吧,打死我跟打死他是一樣的。”
“先生,”尼科爾用一只痙攣的手握緊槍說,“這種玩笑……”
“馬斯頓朋友可不是開玩笑,”米歇爾·阿爾當回答,“我完全理解他為敬愛的人而獻身的精神!然而,無論是他還是巴比凱恩,都不會在尼科爾船長的槍彈前倒下,因
為我有一個很吸引人的建議,你們一定會欣然接受的。”
“什么建議?”尼科爾問,露出一副懷疑的神態。
“等一等,”阿爾當回答,“一定要巴比凱恩在場時我才肯說。”
“那就去找他吧。”船長高聲說。
三人立刻就上路了。船長卸下子彈,把槍扛在肩上,一顛一顛地往前走,沒有再說話。
走了半個小時,還是沒有結果。馬斯頓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嚴厲地觀察尼科爾,懷疑船長是不是報仇得逞,不幸的巴比凱恩已經飲彈身亡,陳尸在血染的矮林深處了呢?米歇爾·阿爾當似乎也有同感,兩人都在用詢問的目光注視著尼科爾船長,這時,馬斯頓突然停住了腳步。
只見二十步開外,有一個人背靠一棵大木豆樹,一動不動,深草遮住了他的下半截身子。
“是他!”馬斯頓說。
巴比凱恩沒有動。阿爾當凝視著船長的眼睛,往前走了幾步喊道:
“巴比凱恩!巴比凱恩!”
沒有回答。阿爾當朝他朋友跑過去,但是,當他準備去拉朋友的手時,突然停住,驚奇地叫了一聲。
巴比凱恩手里拿著鉛筆在小本上寫公式,畫幾何圖形,他那支退了子彈的槍也放在地上。
這位科學工作者正全神貫注地計算著,早把決斗和報仇忘得一干二凈,別的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見。
直到米歇爾·阿爾當拉住他的手時,他才抬起頭來,以驚訝的眼光瞧著他的朋友。
“啊!”他終于大聲說,“原來是你!我找到了,朋友,我找到了!”
“找到什么?”
“我的辦法!”
“什么辦法?”
“消除炮彈發射時坐力的方法。”
“真的嗎?”米歇爾邊說邊用眼角瞅著船長。
“是的!用水!把普通的水當做彈簧……哦!馬斯頓!”巴比凱恩喊道,“你也在這里!”
“正是,他也在這里,”米歇爾·阿爾當回答,“同時,請允許我向你介紹尊敬的尼科爾船長!”
“尼科爾!”巴比凱恩霍地站起來喊道,“對不起,船長,我剛才忘了……現在我準備好了……”
米歇爾·阿爾當沒等兩個仇人交談,就立刻打斷他們說:
“自然嘍!像你們這樣善良的人幸虧沒有早一點兒相遇!否則,我們就該為你們中間的一位痛哭哀悼了。多虧上帝保佑,現在不用擔驚受怕了。當一個人專心致志地思考機械學問題,或者跟蜘蛛惡作劇,而把仇恨忘在腦后時,這種仇恨對任何人來說,也就沒什么危險了。”
米歇爾·阿爾當把剛才船長救小鳥的經過告訴了主席。
“請問,”講完后他問道,“上帝把你們這樣心地善良的人生下來,難道就是讓一個人用馬槍打碎另一個人的腦袋嗎?”
當時的情況既有點兒可笑,又那么出人意料,巴比凱恩和尼科爾都一時不知所措,不知道該采取什么態度才好。
米歇爾·阿爾當也感覺到了,他決定快刀斬亂麻,促進他們和解。
“正直的朋友們,”他嘴角上掛著真誠的微笑說,“你們之間完全是誤會,沒有別的。好啦!既然你們是不畏艱險的人,那就請毫不猶豫地接受我的建議吧!”
“說吧!”尼科爾說。
“巴比凱恩老兄認為他的炮彈將直奔月球。”
“對,毫無疑問。”主席說。
“而尼科爾朋友則肯定它會重新落到地球上來。”
“我敢保證。”船長喊道。
“那好!”米歇爾·阿爾當接著講下去,“我不打算強求你們意見一致,我只是直截了當的一句話:請你們和我一起出發,看看我們是否會停止在半路上。”
“嗯!”馬斯頓驚訝地愣住了。
聽到這個出乎意料的建議,兩位對手抬起頭互相仔細打量對方。巴比凱恩等著船長的回答,尼科爾卻希望主席先表態。
“怎么樣?”米歇爾的語調十分動人,“既然不用害怕炮彈的坐力了……”
“接受!”巴比凱恩大聲說。
盡管他說得飛快,尼科爾卻與他同時講完了這句話。
“萬歲!好極了!好哇!妙極了!”米歇爾·阿爾當喊了起來,同時向兩位對手各伸出了一只手,“現在問題已經解決了,朋友們,請允許我用法國方式款待你們。咱們吃飯去吧!”
“請你們和我一起出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