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沉墨說法未足十日,便即離去。這讓蓬來島眾人悵然若失,但石清卻大大松一口氣。
雖然他這個島主頗有道家無為而治的意思,但沉墨一來,平白把島上眾人都渡化走,這算什么回事。
待得沉墨離去,石清向老武湟道:“老祖宗,好在這沉道友尚且做人留一線,沒有用那佛門地上佛國之法,把我這一島上之人都渡化走,否則我這蓬來島上的基業,豈不是都成了沉道友的掌上之物?”
老武湟:“我們都是修一人之法,這小子倒是讓萬千人替他修法,道路不同。你也不必擔心我這好兄弟奪你基業。”
他頓了頓,又開口:“他看不上呢。”
老武湟微微嘆口氣。
他卻是一語道破關竅,知曉沉墨傳道的本質,乃是借助眾生智慧來完善自身的修煉法。
以往都是修一人之法,或者一言而為天下法,為百世之師的圣賢。唯獨沉墨真個與眾不同,居然試圖以眾生智慧圓滿自身修法。
昔日佛祖意圖渡眾生,傳天地鬼三部法藏,乃是想眾生領悟其中之妙,渡盡苦海,脫身而出。
可是眾生哪里能領悟其中玄妙,依舊沉淪苦海。
所以佛祖渡眾生,向來只是一句空話。
但沉墨居然反其道而行之。
佛祖視眾人皆有如來法性,但傳法過程,依舊以眾生愚鈍不堪,意圖開解。而沉墨居然以一部修法為誘餌,引導眾生修煉,以眾生恒河沙數般匯聚的智慧,替他完善自身之法。
佛祖是我渡眾生,而沉墨則是眾生渡我。
老武湟很難判斷沉墨是否能成功,但這條路子,確實另辟奇徑,隱隱然還有點天魔自在之妙,玩弄眾生。
只是沉墨傳道,于眾生而言實實在在有好處。
與天魔引導眾生享樂,陷入幻境截然不同。
這讓老武湟甚至想到了魔界圣帝。
他輕聲一嘆,當年圣帝是想掃清人間污穢,行事手段確實有些偏激,卻非是為了一己私欲。
只是這等大慈大悲之心,旁人是沒法理解的。
反而不如沉墨這般,為了一己修道之私,隨心所欲。
若是成了,對眾生有好處,對沉墨自身也大有好處,可若是不成,那也對沉墨無甚損傷。
石清格局自然沒老武湟這么大,但也隱隱有悟,不過若是以蓬來島的基業換取一個成就天人的機會,他也是絕不會有猶豫的。
…
…
沉墨自然不清楚武湟對他的評價,即使知曉也自是渾不在意。眾人渡我不過是他超脫生死的手段,而非目的。
他一路回到五臟觀,及到降臨時,身上道氣冉冉,紅霞漫天。
這不是有意為之,而是沒有收斂自身氣機,自然而然引動的天地變化,非是有意顯圣人前。
而且出迎者,也只有一人一蛇一果。
哦,還忽略了石三。
石三不算人,算是狗腿子。
這五臟觀實在有些冷清。
相比水月觀的鶯鶯燕燕,熱鬧非常。五臟觀清冷幽寂,實是另有一番滋味。其實沉墨身為水月觀觀主,沒有長期住在水月觀也是有原因的。
畢竟那里有水月庵歷代祖師的法意,根深蒂固。
沒有在五臟觀那種任性自然之感。
因為五臟觀雖然有過主人,但換手次數極少極少,如同剛開過不到一年的新車,而水月觀早不知換過多少主人了,已經是破車。
開起來感覺自然不一樣。
當然,沉墨也想有完全屬于自己的新車,可這不是暫時沒能力嗎!
沉墨入觀,瞧著寥若晨星的弟子童兒雜役。
雜役自然是石三,童兒是殺生道童,弟子是顏冰云。
小蛇懶洋洋出來迎接之后,就趴在不死樹下乘涼。蛇性憊懶,沉墨也自由得他去。
沉墨對著顏冰云道:“冰云,近來修行如何?”
顏冰云平時雖然也和沉墨開開玩笑,但在修行一事,仍是不敢有一絲馬虎,對著沉墨恭敬道:“弟子照著師尊傳下的人皮古經內容修行,修改了閻羅天子功的部分內容,只是有些地方,還是難以豁然。”
沉墨:“你且說說看?”
顏冰云于是說了修行中遇到的難題。
沉墨凝神聽講,因為顏冰云身具閻魔圣胎,以致于閻羅殿主的修行經驗也有不少在她身上,她說的修行疑難有些是自己的,也有些來自閻羅殿主。
只是渾然而不自知。
這就是顏冰云遭遇的知見障。
因為她現在類似于有宿慧的轉世大修士,前世的修行經驗和今世的修行道路產生了沖突,兩者一時間難以調和。
其中來自顏冰云自己的疑難也并非毫無見地,但比起閻羅殿主那部分經驗產生的疑難,那就相形見絀了。
長此以往,顏冰云兩者不能調和的話,會有種學我者生,似我者死的困擾。
沉墨心里很清楚,卻不說破,只是一一解答了顏冰云的疑惑,他如今境界修為之高,完全凌駕于昔年閻羅殿主之上,答起這些疑難,完全駕輕就熟。
即使有說錯了的地方,顏冰云也不能察覺。
或者說閻羅殿主復生,也沒法反駁。
因為那是他未曾觸及的領域。
顏冰云聽得喜不自禁,差點就要像猴子聽菩提祖師說法一樣,抓耳牢騷。好在她壓抑住了自己的激動。
主要是旁邊還有人,得注意形象。
這是女孩子的天性。
待得沉墨答復完顏冰云的疑難后,殺生道童卻是陷入玄之又玄的領悟中,它天資甚高,甚至不下于穆師瑤。
因此沉墨說的話,它是一點就透。
沉墨能體會到殺生道童的無窮潛力,對此也是聽之任之。
因為殺生道童完全受他拘束。
至于石三,則是一頭霧水,仍舊和過去一樣,朽木不可凋也。不過石三的心愿是能當沉墨身邊一雜役足矣。
他只想安靜地抱著沉墨的大腿,別無他求。
沉墨明白他的憊懶,倒是沒有嚴厲對待石三。
因為躺平雖然不好,可誰又能拒絕真正的躺平呢?
若是能輕易超脫生死,沉墨恐怕都沒有什么修行動力。石三是他的舊部,也是沉墨離開地牢后,相處很長一段時間的人。
若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那么石三確實有資格當沉墨身邊的雞犬。
何況石三以前經營藥材,也算是盡心盡職,對沉墨當初剛剛煉神時的修行,頗有幫助。八壹中文網
他既然甘心放棄江城大總管的地位,前來五臟觀當個雜役,沉墨自然沒啥好說的。
這也看得出,石三實在沒有什么野心。
若是旁人跟沉墨有過這樣的交集,稍微動一下頭腦,都可以成為一方梟雄,而不是在五臟觀當個雜役。
只是沉墨有一點沒有料到,石三抱緊大腿,沒有野心的心態,頗合道家清靜無為的妙旨,而且五臟觀汲取西荒靈機,不死樹吸收妖魔精血,自有道氣釋放,讓五臟觀成為難得的洞天福地,且不時進化。
隨著年月日進,石三未來的成就,會超過他應有的上限。
但沉墨此際還看不出來。
因為石三未來的上限,也不過是他此時的下限而已。
不過這也是應有之意,譬如前世諸天流中元始天尊洞府外一株草,也能斬盡日月星辰吧,太上煉丹時的一粒塵沙,都可以填海。
沉墨將來成就越大,作為雞犬雜役,石三的成就會超過當世許多人杰的上限。
有時候,選擇真的大于努力。
沉墨解答完顏冰云的疑惑之后,對顏冰云道:“你現在身具常人難以想象的潛力,其實平常的修煉,對你而言是一個束縛,只有去不斷生死之間的搏殺,才能激發出你的潛力。”
顏冰云:“原來師父此前讓我去斬殺妖魔,緣由在此?”
沉墨:“哦,那倒不是,純粹就是讓你去弄點食物飼養不死樹,給它換換口味。”
顏冰云不由內傷,本以為師父很關心她的修行。
“我懂了,師父是告訴我不能處處刻意去修行,如此有失道家清靜無為的宗旨。”
沉墨:“我可沒這意思,但你的理解是對的。要做到不刻意很難,但也不是沒辦法。”
顏冰云:“所以得去在生死搏殺中刺激自己?”
“不錯,你現在就去吧,在這里面,你只要擊敗一個叫驚蟄的人,才能出來。而且你進去之后,整個世界的人都會對你產生惡意,好自為之。”
沉墨一招手,乾坤圖展開,直接把顏冰云吸進去。
徒兒進步的速度讓他有些失望,很可能三十歲之前都不能修成煉神。因為閻魔圣胎可以讓她短短時間積蓄出不遜色煉神級數的功力,卻不能讓她一步登天,成就煉神。
沉墨將顏冰云扔進乾坤圖,以驚蟄為她最大的對頭,進行歷練。
另外,當她進入乾坤圖之后,由于沉墨對乾坤圖施加意志產生影響,這個幻境天地煉神以下的人物,都會對顏冰云產生而已。
“感受痛苦吧,我的徒兒!”這是沉墨對小徒弟最后的愛護。
這也是一個試驗。
往后乾坤圖的幻境天地可以成為五臟觀乃至于水月觀弟子的必經考驗。在里面經受生死磨練,要比在外界可控。
這讓沉墨意識到,他能以乾坤圖為試煉場,那么此方天地之外的厲害存在也能以此方天地為試煉場。
使乾坤圖做試煉場,對沉墨如今的處境,也極具參考意義。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