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被陰影拱隆的水包轟然進裂,無數(shù)浪花半空碰撞潰散,順沿體表流淌沖刷,
涓涓白流交叉匯入江河,漾出層層波紋。
陰影籠罩。
獰鰻魚垂落頭顱,遮蔽天光,褐色起皺的皮膚之下,肌肉條條涌動!
水珠自下巴滴落,聚做一個銀白水窪。
!
妖獸鼻中吐息。
潮溼的霧氣噴散於空氣中,濃烈腥風近在哭尺。
大澤不變的幽邃寂靜。
伊智宇心頭狂跳,情不自禁後退數(shù)步。
區(qū)區(qū)奔馬,面對龐大兇惡的水下猛獸,幾乎有本能上的畏懼!
陳仕軒擡頭直視,不解其意,卻是立足原地,面無異色。
人強了。
恐懼便少。
臨高丶烈火丶髒病-————-凡人憂憂擾擾,俱如過眼煙雲(yún)。
膿黃的瞳孔轉(zhuǎn)上一圈,妖獸臉側(cè)肌肉扯動,緩緩張開大嘴。
尖牙交錯叢生,唾液上下黏連。
伊智宇的心臟幾乎狂跳到頂峰,尚未恢復(fù)的缺血大腦陣陣眩暈。
直至下顎完全與目光平行。
高大人影躍出。
樑渠立足下顎,抓住一顆獠牙衝甲板衆(zhòng)人招手。
人?
伊智宇暈暈乎乎,視野模糊,並未望清是誰,便讓人拎住衣服後領(lǐng),親眼目睹鐵藜一樣的利齒貼臉而來,最後一溜煙地落入鰻魚之口。
砰!
利齒嵌合,巨口合攏。
世界陷入黑暗。
鰻魚衝船頭軍漢稍稍點頭,一頭贊入水中,撞出沖天浪花,數(shù)十丈的身軀露水豌蜓,直至長尾甩出大浪,甲板上好似落一場瓢潑大雨。
「走!」
水面平靜。
舟師下令,寶船起錨,調(diào)頭而歸。
嘩啦啦。
大蚌蜷縮入殼,小魚遊入石縫。
鰻魚擠開水流,浩浩橫行,掀起的浪掀翻螃蟹。
「死的?」
徐嶽龍放下伊智宇,擡眼周遭,發(fā)現(xiàn)鰻魚妖獸體內(nèi)臟器完全被掏空,中通開闊,以至顯出幾分空曠,衆(zhòng)人完全可以在它體內(nèi)直立行走。
先前在外頭完全沒瞧出來,以爲一頭活物,是樑渠發(fā)揮了自己奇妙的過江本領(lǐng),從哪尋來的水族朋友。
大口呼吸。
味道不太好外,空氣充足。
樑渠於咽喉處覆了一層淺淺水膜,阻止水流倒灌進來,同時解決了呼吸問題,隔出半天水換氣便可。
「死的比活的方便,不必懼怕?lián)p傷。」樑渠坐到口腔側(cè)壁上,習慣了魚腥味,倒沒什麼大不了。
衆(zhòng)人頜首。
死的不怕受傷,更無懼死亡。
「興義伯好手段。」陳仕軒讚歎。
「尚未請教,這位是——」
「哦,這位便是爲我們此行助拳的陳宗師,有一乾坤寶洞,方圓百丈有餘,
可謂是有了陳宗師,方有咱們今日之行。」
「有勞陳宗師。」樑渠行禮。
「微末功勞。」
「陳宗師乾坤神通收取寶物,可需旁人拖延時間?」
「觸之即可,大抵不用。」
樑渠瞭然。
渦宮好肯定好,然終究不比正統(tǒng)空間神通,收取速率取決於水獸一次能塞多少入口,水獸上限又要看肥鮎魚。
當然。
人不能得便宜賣乖,尋常宗師幾個神通?
瞭解一二。
樑渠轉(zhuǎn)頭望向伊智宇。
衛(wèi)麟順手將人拎到中間。
「方位!」
伊智宇認真旁聽,大致明白衆(zhòng)人的奇襲計劃,驚覺河泊所手段之多,無怪乎樑渠能青雲(yún)直上,他平復(fù)下心境,閉目溝通心臟蠱蟲氣機。
情蠱分多種,亦有等階,只是南疆蠱術(shù)配合歷史傳說,真假參半,神神明明。
據(jù)傳說,有令人愛上他人的;有不讓人三心二意的;亦有相隔千里,相思辨位的。
讓人無端相愛的樑渠不知有沒有,但後面兩種,截止今天爲止,兩樁案例表明,絕對存在!
「大人請往此處。」
伊智宇手指某方向。
樑渠利用《耳識法》聽出他沒撒謊,衆(zhòng)人覺察到身下鰻魚遊梭方向發(fā)生些微改變。
「要不要留她一命?」
突如其來的言語沒頭沒尾,尚未平復(fù)心境的伊智宇思緒一滯,繼而反應(yīng)明白,頃刻亂成漿糊。
留不留?
留,二人感情其實並未太深厚,單單從小一塊長大,本視爲一條出路,天下沒有白吃的飯,倘若爲此虧欠下·——·
不留,是不是試探,顯得太不近人情·
「莫想!」樑渠低喝,「留與不留?」
「留!」
「樣貌?」
「大眼晴,雙眼皮,嘴比旁的女子大些,容貌中上,二十餘歲,嘴角帶一顆不小的黑痣,眉毛很濃。」伊智宇拜伏而下,「多謝大人!」
「我不管。」衛(wèi)麟神色淡淡。
「有空會留意一下。」徐嶽龍開口。
「萬謝大人!」
伊智宇轉(zhuǎn)身再拜。
蘇龜山丶楊東雄丶陳仕軒俱未言語,三人閉目調(diào)息,養(yǎng)精蓄銳。
知道了目標方向,不必直愣愣地撞上去,意圖太明顯,大可先遷回幾日。
大魚用急火,難免外頭黑焦,裡頭不熟。
需文火慢燉。
天空灰濛濛。
紅褐的觸足蔓延,目睹從南水域歸來的鰻魚逐漸深入中心,子體並未有太大警惕——
轟隆隆。
雷霆滾滾。
臨近四月,天氣轉(zhuǎn)暖,雨水漸多,天空下起濛濛小雨。
島嶼之上熱火朝天,潮濘的泥土落滿腳印,密林之中,沿石階一路往地下,
數(shù)座青銅大鼎燒得通紅,晝夜不歇,熱浪滾滾翻涌,此外又有諸多小藥爐,膏丶
貼丶丹俱全。
大半人穿個單衣,大汗淋漓,學(xué)徒抓藥丶取藥丶放藥,陣陣藥香瀰漫,沁人心脾。
「火石不夠了!」
「怎麼又不夠?」
「他媽的,現(xiàn)在一分錢兩半花,連條三斤重的牛角都恨不得送來煉丹,
一條寶魚除了肚子裡的魚屎,連皮帶肉榨個乾乾淨淨,哪裡夠用?」
「去要!」
「要不到啊長老,隔壁伊家他們已經(jīng)跑路,好幾天沒人來送輔藥和火石了,
暫時也聯(lián)繫不上,貨全堆著,咱們要不要跟著跑?」
「跑到哪去?地庫你來挖?那麼多瓶瓶罐罐你去搬,莫說怎麼搬,便是搬了,你有船運嗎?他們教人發(fā)現(xiàn),又不是我們教人發(fā)現(xiàn)!忙你的去!不用你瞎操心!」
子弟讓長老一棍敲走。
等周圍安靜,長老面上露出幾分憂心。
狡兔三窟,有條件自然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最好,問題的關(guān)鍵就在於家裡沒那條件。
不說開鑿地庫,如此多的物件,搬來搬去便是個麻煩事,此外新場地要重新設(shè)置。
「有網(wǎng)大人,應(yīng)當不妨事———」」」
長老愁眉不展。
底下人倒是過個好年。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沒有火石,輔藥,難得休息。
自打丹脈成型,逐漸成了大澤裡的一個小小心臟,收寶魚丶收藥材,各類寶物進來煉上一圈,再給發(fā)出去,長老手裡能過些油,他們?nèi)珤陚€辛苦錢。
心臟不會累,人會。
同牛馬一般不得停歇。
「苦日子何時是個頭?」
爬爐取丹的學(xué)徒感慨。
咔。
枝形閃電雲(yún)層間閃滅。
綿延陰影於水下游動,背鰭刺出水面,擦著陸地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