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著那個背影……
白衣勝雪,青絲如水。
只不過今夜的他沒有束發(fā),似是也剛剛沐浴過,一任黑發(fā)飄散,于是,她又聞到了那似親切又疏離,似高貴又落寞的氣息……水沉香。
他靜靜的坐在那,好像真的是在賞月,只不過今夜有云,弦月又本就暗淡,此刻恰在云影中穿梭,于他身上投下明暗,使得他看起來竟仿佛有幾分遺世人獨立的憂傷與孤寂。
只不過夜畢竟是慵懶的,于是搭在幾邊的敞袖閑散拂過,拈了仿若盛了月光的茶盞……再放下,卻更添蕭索。
幾旁,是一張空的藤椅。
她默默的看了一會,走過去,坐下。
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同他好好談?wù)劊欢σ晦D(zhuǎn)頭,忽的氣息一滯……
他竟然沒有戴面具,將極精美極清雋的側(cè)臉展現(xiàn)她的眼前。
月光如水,仿佛極是愛惜的順著臉龐的起伏緩緩流瀉,又滑過他優(yōu)美的下頜,沿著修長的頸子漫向精致的鎖骨,再無聲無息的淌下。他靜靜的沐浴在月光中,溫潤得如浸在柔波中的美玉。
她的目光卻是隨著月光逆流而上,重新落在他的臉上。
是因為水波浮動嗎?她為什么在那本應(yīng)放|蕩不羈的眉宇之間看到一點幽涼?就像是……
他倏地偏了頭……
月光仿佛一晃,那點幽涼驟然消失不見,只余一雙墨玉般的眸子,靜而涼的看著她。
她的心神仿佛在這一時間為其所攝。
那是怎樣的一雙眸子?狹長,眼尾微挑,似暖還冷,似冰還柔,只交睫之際,似是將世間風(fēng)華無垠江山盡收眼底,然而眸光微閃,萬里風(fēng)云又消失不見,唯一抹清涼靜止其中,如亙古河流,緩緩流過,只余蒼涼,只余了然。
淡淡一笑間,華艷萬千,淺淺顰蹙間,清雅無邊,然而當他微挑了一側(cè)如同剔羽般斜飛入鬢的長眉,斜斜的睇過來時,又透著幾分徹骨的邪魅,似是鎖定了眼前人的心思,將其掌握手中。
她不覺精神一凜,眸光頓凝。
不過是這轉(zhuǎn)頭的瞬間,不過是這隨意的一瞥,她怎么生出這么多的不可思議?
然而現(xiàn)在,他半邊臉沐在光中,半邊臉隱在暗處,的確是一種目眩神迷的迷離……
神思恍惚再恍惚,待最終回轉(zhuǎn)之際,卻見他唇角微勾,幾分儒雅,幾分戲謔,墨玉般的眸子涼而淡的回視她。
“在看我么?”
她有些尷尬,急忙扭過頭,沒好氣道:“是,只是想看看你心情不好的時候是什么樣子。”
話一出口,她便后悔,因為這多余的解釋似乎有點畫蛇添足。
“是什么樣子?”
而他忽的湊近了些,水沉香的氣息淡淡的落在她臉上,密長的睫毛輕輕一閃。
她往后一躲,別開目光:“自是和別人一樣。”
“別人?什么人?”他忽的眉心一緊,轉(zhuǎn)瞬又笑,風(fēng)華頓現(xiàn):“聽你的意思,我倒是個一直心情不錯的人……你認識我很久了嗎?”
洛雯兒無從作答,她只覺得方才這番對話自開始就陷入沒頭沒腦的詭異,竟是又被他牽著走了,不禁有些氣惱:“你到底什么時候心情會好?”
“著急了?”他笑得魅惑,長睫微闔,長指拈了流光青玉盞:“不若你想個法子讓我開心?”
“不會!”她的回答干脆利落,火藥味十足。
莫習(xí)倒笑了,幾分認真,幾分戲謔:“既是有求于人,還這般硬氣……唉,我的心情好像更糟了。”
“你……”洛雯兒頓時豎起眉毛。
“好吧,我們打個賭,若是你能贏了我,我便對你的要求無所不應(yīng),而若哄得我心情好了,或許也會應(yīng)你一兩件無關(guān)緊要之事……”
“我為什么要跟你打賭?”
“美人,你可聽好了,無論怎樣,都是你得利呢……”
洛雯兒沉下心思:“你想賭什么?”
“還沒想好……”
“你……”
“美人,有道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莫習(xí)拾了夜光壺,緩緩為她斟了杯茶。
洛雯兒不肯動。
莫習(xí)一笑,拈了茶盞在唇邊一沾:“如此,可放心?”
見洛雯兒神色微松,又唇角一勾:“我知你不過是想同我共飲一杯……”
“你……”
“不過,此杯卻是飲不成了……”他垂了眸子,輕輕放下茶盞。
洛雯兒正在奇怪,身后忽然傳來低語:“公子……”
洛雯兒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婉冰什么時候來了?無聲無息,弄得跟鬼似的。然而再放眼一望,頓又吃了一驚……怎么都是婉冰,竟有六個?一字排開,立在樹影重重的背景中,水藍的裙裾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統(tǒng)一蒙上一層清冷,竟是連飄擺的方向、幅度和節(jié)奏都是一模一樣。
指不覺緊緊攥住了扶手,然而目光卻落在排在最末的一個“婉冰”身上……雖然她的神色與其他“婉冰”是一樣的端莊恭謹,笑意得體,然而腦門上纏了條紗布,神色稍稍有些懊惱,又透著一點點的困倦,而后果真垂了眸子,小小的打了個呵欠。
這一點點的不和諧卻終于讓她松了口氣。
莫習(xí)仿佛沒有注意到她的震驚,只似習(xí)以為常的“嗯”了一聲,然后六個婉冰便自身后魚貫走來……收拾茶具,更換茶具,煮水,放茶……
洛雯兒發(fā)現(xiàn)她們竟是各司其職,而且有些環(huán)節(jié)簡直精細得莫名其妙,比如一個人負責(zé)打開陶制的蓮花茶罐,另一個人則用同樣質(zhì)地的小匙舀出茶葉,期間還有一人提醒:“公子說了,這錫蘭醉脂放二十八片剛剛好。”
然后再一人負責(zé)將茶放入新置的玉光茶盞中。
還有一人就要添水,莫習(xí)長袖一揮,此婉冰便躬身退下。
好像剛剛發(fā)覺洛雯兒的驚異,不覺唇角一勾:“婉玉……”
一個“婉冰”出列,端正的福了一禮,笑盈盈道:“奴婢名婉玉,與服侍姑娘的婉冰、婉清乃同年同月同日生,這邊是婉潔,婉玲……”
洛雯兒聽明白了,原來這些婢女是八胞胎,分別以冰清玉潔玲瓏晶瑩為名,果真是清水芙蓉,剔透純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