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若不是千羽墨拉了她一把,那車夫的鞭梢就要掃到她臉上了。
千羽墨搖著扇子,發(fā)梢雖是同樣沾著草棍,卻是笑得開心:“是暉國的車馬……”
“來送棉花的。”胡綸補了句,順呸呸的吐著嘴里的土灰。
“送棉花?”
洛雯兒有些奇怪,按照剛才的速度,這車隊怕是有三列火車那么長,若裝的都是棉花的話,那得裝多少?無涯需要許多棉花嗎?若是如此,布料的價錢是不是會低得不可思議?
不知不覺的,她已經(jīng)習慣了把一切都同經(jīng)濟掛鉤。
千羽墨看出了她的心思,搖著扇子,慢慢的走到前面去了。
“無涯自是不需要這么多的棉花,這些棉花是……用來燒的。”
“燒?”
洛雯兒更不解了,無涯就算國力強盛,總不至于這般糟蹋吧?
“我們王上最喜歡聽棉花燒著的聲音了……”胡綸急忙跟上,極是意味深長。
千羽墨便笑。
洛雯兒皺了眉,這是什么習慣?棉花燒著的聲音有什么特別嗎?然而思及王宮里的“寸綃寸金”……這位國主果真是奢侈浪費,不務(wù)正業(yè)!
“為此,咱們每年都要花費重金從暉國買進大量的棉花,這才是今年的第一批,明日還有呢,至少得運上半個月……”胡綸洋洋得意,似是在炫耀無涯的富有。
洛雯兒本不屑一顧,只隨便的問了句:“那若是要供給你們王上的揮霍,暉國豈非要種上遍地的棉花?”
“可不是?誰讓暉國最適合種棉花呢?”胡綸也只是無心的答了句。
洛雯兒卻忽然停住腳步。
“云彩,怎么了?”千羽墨回了頭,折扇微停。
洛雯兒微蹙著眉,緩緩走上前去:“如果當真用所有的地都來種棉花,百姓吃什么?若是風調(diào)雨順還好說,可以用賣棉花得來的錢購入米糧,可若是天災(zāi)……就算別的諸侯國不落井下石,可一旦不肯賣給他們糧食,豈非……”
胡綸霎時變了臉色,見她走過去,不由拼命拽主子的袖子。
千羽墨不語不動,只眸色愈發(fā)深沉,盯著前方那個兀自沉思的背影,唇角笑意愈深。
“……若是有錢倒好說了,可是但凡有錢有勢的,又有幾個會顧及百姓的死活?”嘆了口氣,忽覺不對,轉(zhuǎn)了身:“誒,你們站在那干什么?不回去了嗎?”
千羽墨微微一笑,搖著扇子,緩緩走來。
夕陽西下,將他的影子扯得長長的,一點一點的移到她的腳下。
洛雯兒抬了頭,恰望進那雙狹長的鳳眸。
眸底不見邪魅,唯有笑意深深,襯著滿身的霞光,溫潤無雙。
心沒來由的一跳,急忙垂下眸子,卻聽他道:“學了這么久,似是可以出師了,如此,是不是要擺一桌謝師宴呢?”
聽到“出師”,心中暗喜。
她不是不明白,千羽墨這段時間帶著她,看似東游西逛,然而的確教了她不少東西,雖然經(jīng)常打擊她,卻是字字珠璣,更讓她領(lǐng)會頗多。說心里話,她是感激的,亦想過要如何謝他。
她見他總是扇不離手,就打算給他編一個結(jié)做扇墜。雖不值什么錢……關(guān)鍵是她也沒錢,可千羽墨這會偏要提什么“謝師宴”……
她皺了眉,有些為難道:“你不是不知道,我……”
“無需破費……”
還有這好事?鐵公雞長毛了?
洛雯兒立即抬了眸子,卻見他笑意微微,眸底仿佛盛進了夕陽霞光,又映著水面,波光粼粼,粲然生輝。
“我記得,你曾說過,你還會做比餃子更好吃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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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綸簡直是有些鄙視的瞧著自家主子,就因為洛雯兒提過一個什么“包子”,還是準備專門給“薛郎哥”做的,主子就惦記上了。先是讓郎灝成了隱形人,讓他死活吃不著,這會自己卻提起來了。不過是個包子,主子這也太……
然而再看主子,一襲雪衣坐在桌旁,若無其事的搖著扇子,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樣。
再瞧瞧門口……也不知道郎灝這會隱到哪去了,只希望待會大家大口朵頤的時候他不要把口水掉到盤子里。那個一本正經(jīng)一臉嚴肅的人,實際也不過是個吃貨。
想象著郎灝的痛苦,憶及他平日對自己的“欺壓”,在某些事上的不通人情,簡直是大快人心。
可是很快的,胡綸就樂不起來了。
伴著一陣歡悅的叫聲,織金回紋錦簾一閃,數(shù)只貓狗沖了出來,其中一只大黃狗只一縱身,便端坐在胡綸身邊,拿濕乎乎的鼻子聞他面前的碟子,“呼哧呼哧……”
“下去下去!”胡綸揮著袖子。
大黃狗不情不愿的跳了下去,沖著胡綸不滿的“汪”了一聲。
貓咪是很文明的,圍坐在千羽墨腳邊,小聲而溫柔的“喵喵”著,還瞇了眼睛,似在笑。千羽墨便抱起一只,拿了肉干逗它。
“主子,你瞧瞧,你瞧瞧……”
另一只小狗正咬住胡綸的鞋子,搖頭晃腦,“嗚嗚”的扯著,胡綸只能氣急敗壞的抖腳,卻終于被它得了鞋子,滿屋的跑。
這些貓貓狗狗都是這段時間在外面游逛時被洛雯兒“救助”的。
事情是這樣的。
那日,他們第一次出城,因為聽說秦村有家酒館,釀了種新酒,極是醇香,京城的貴族都慕名前往。
出了酒館,這只淘氣的小狗就一直跟在他們身后。
洛雯兒回了幾次頭后,斷定這是只流浪狗,于是打算帶回收養(yǎng)。
他是不同意的,因為打小他就最煩帶毛的東西,不知道為什么,它們見到他就要叫。
可是主子什么也沒說,他亦不好發(fā)號施令。
他發(fā)現(xiàn),主子現(xiàn)在似乎越來越縱著這個洛雯兒了。
結(jié)果倒好,也不知是因為主子過于寬容,還是這只小狗的“狗緣”太好,這一路,洛雯兒收集了不少的貓狗,發(fā)展到后來,她只需看到一只動物,就會說,它是流浪的。
期間,竟然還加入一頭豬,結(jié)果走了沒多遠,豬的主人追過來,差點告他們個拐帶之罪。
可是別的貓狗始終無人認領(lǐng),結(jié)果就帶了這些毛東西回來。
結(jié)果院子就炸了。
八朵花中除了婉瑩,都是怕這些東西的,別看一個個身負絕技,一見它們進院,就像雞群看見餓狼從天而降,撲棱著翅膀尖叫著四散飛走了,只婉瑩笑瞇瞇的拍著大黃狗的腦袋。
于是除了睡覺,婉瑩便多了一項別的樂趣。
而這些東西也不里外,還非常守時,一到飯點,便齊刷刷的出現(xiàn)在蒲芳廳,等待開餐。
而有它們在,除了婉瑩的另七朵花是死活不肯出現(xiàn)的,就算她們隱得無影無蹤,也總能被這群家伙發(fā)現(xiàn),這讓他不得不懷疑洛雯兒弄了這些東西回來,是不是有什么別的打算。
然而現(xiàn)在,他又懷疑主子允許洛雯兒弄了這些東西回來,是不是就想讓它們把花們攆得遠遠的,好讓自己與洛雯兒單獨相處,那么……
婉瑩沒心沒肺,除了睡就是玩,這會正跟洛雯兒在后廚忙活呢,如是就剩下……
他瞅瞅主子,齜了齜牙。
反正不管怎樣,這包子他是吃定了!主子不是說不讓他“自作聰明”嗎?他今天一準不自作聰明!
“公子,公子……”
婉瑩驚喜萬分的沖出來了,手里托著個碗,碗里盛著個圓圓的還帶著褶的東西,騰騰的冒著熱氣,離得老遠都能聞到香味,惹得那群毛東西都圍了過去。
“剛剛放進去的時候這么大,現(xiàn)在這么大……”
婉瑩拿著包子比比劃劃,激動萬分。
胡綸還以為這是要進獻給主子的,哪成想,婉瑩比劃完,就手咬了一口。
他明顯的看著主子搖動的扇子一停……完了,成功擠兌了郎灝本想成為吃包子的第一人,這回倒好……
婉瑩,你這個沒心沒肺的,你知道這個包子對主子的意義有多重大嗎?
眼見得婉瑩將包子整個塞進了嘴里,還含混的嗚嗚著:“洛姑娘說,一會還給我做豆沙包……專門給我做,你們不要搶哦……”
讓誰不要搶?主子?我?還是貓貓狗狗?
婉瑩,你是不是太沒有規(guī)矩了?
見婉瑩轉(zhuǎn)身又鉆進了門簾,胡綸頓時捋胳膊挽袖子的要往里沖,卻被扇子攔住。
主子正一瞬不瞬盯著那門簾,唇角緊抿,全不是平日的悠閑模樣。
他就知道,這一準是又跟里面那人較上勁了。
唉,主子怎么有時跟小孩子似的?不就是一個包子嗎?先吃后吃能怎樣?
唉,你拿人家當回事,人家可未必拿你上心。
唉,洛雯兒,主子認真了,我看你這回要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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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工夫,柏木八仙大桌便被擺滿了,有菜有肉,煞是誘人。
胡綸的目光便落在那一盤盤的包子上……小山包似的,有的胖,有的瘦,但統(tǒng)一的帶褶。那褶極是均勻,就像女人穿的百褶裙,而且專有那么一盤,整整齊齊的碼了一圈,又在裙腰中間嵌了個小小的果子,就仿佛白雪托著紅梅,紅梅映著白雪,好看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