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婷婷, 你行,每次我都說不過你。”蕭佳杰鼓著包子臉,故意帶著幾分怒氣看著葉婷婷。
葉婷婷完全不給面子, 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你能不能不要這么受, 好歹也是二十多歲的人了。”
“又不是我要受的。”
葉婷婷的手放在左腳的大腿上, 一下一下的揉著, 偶爾會伸直著腿或是彎曲下腿。每天晚上安靜的坐著什么都不做,反倒是葉婷婷最難受的時候。
“蕭佳杰,你現在這樣真的挺好的, 有工作有家人還有關心你的親戚朋友,不要總學不會滿足。”葉婷婷黯淡的目光落在手機上, 沒有任何人打來找她的手機上, 屏幕漆黑一片。
恐怕她的父母和她的奶奶, 正在享受天倫之樂吧?
“腳很酸?”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右腳的冰涼和左腿的熱燙麻木鮮明的灼燒著她的每根神經。連電視上放著的搞笑片段都吸引不了她的心思。
“把假肢摘了吧, 這樣舒服點。”
“不要!”
喉嚨里是淌入干澀的空氣。
葉婷婷倔強的別開頭,一只手依舊擱在左腿上不為所動,手指微微使力摳著褲子上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來的線頭。
二十多塊錢一條的褲子穿著穿著線頭總容易從各個角落蹦跶出來。
“聽話!”
他站起來走至葉婷婷面前替她撩起褲腳,做過塑料注模的假肢和真的腿還是有很大差別的,肉色的假肢膝蓋處放著螺絲螺帽擰緊, 方便于病人平日里下蹲等彎曲的動作。
相比較其他人, 葉婷婷的恢復已算是上乘的了。用姜醫生的話來說, 葉婷婷到底是年輕, 恢復能力好。
很多人裝了假肢依然無法站立, 需要靠拐杖才能勉勉強強的站起來。那時候的葉婷婷看到過同病樓的一個病人裝了假肢后出院拄著拐杖旁邊還要人攙扶著才能走路。
她當時選擇匹配假肢,穿上褲子幾乎看不出來的假肢。
是幾乎, 而不是真的。
細心一點的人總會發現葉婷婷走路的時候和別人不一樣,兩條腿褲管下面的小腿粗細也不一樣。葉婷婷一度以為她可以做到不在乎,因為她已經快要做到無視那些人的目光了。善意的,刻薄的,好奇的,她會用自己最快速的步伐離開他們的視線。
而現在。
蕭佳杰站在她的面前,揭開她鮮血淋漓的傷口。
不要,不要——她不想!
“不要!”
等他倆回過神來,蕭佳杰已被推倒在了地上,葉婷婷的褲腳被挽起,有著不可思議的麻木。兩個人仿佛都被他們自己的舉動嚇傻了。
一時間竟都呆呆愣愣的。
坐在地上的蕭佳杰不敢置信的去看葉婷婷,滿臉的不確信,不太相信她能將他推倒在地上。
“對、對不起。”
“葉婷婷,你是有多討厭我?”
帶著一份嘲弄一份不甘心,葉婷婷看著地上的蕭佳杰默默的坐了起來,才回過神要回答他的話。“我不是討厭你。”
不字后面的停頓,讓他浮想聯翩。
冰涼的地板讓蕭佳杰不禁失笑。何時,他竟有過這種待遇?也唯有葉婷婷會再他面前一遍一遍的重復著拒絕。
潛意識里面抗拒蕭佳杰或者任何除了醫護人員的觸碰,葉婷婷心下自知,恐怕這道傷口很難愈合,她害怕將自己的缺陷全部展露在別人面前。
更何況那個人是蕭佳杰。
他重重的坐在沙發上,整只沙發都往下陷了陷。
看著葉婷婷將自己的褲腳放了下去,一時竟無語。“蕭佳杰,我不是討厭你,真的。我只是難以接受別人的觸碰。”
抿著唇,低垂著頭看著地面上灰塵的葉婷婷,絲毫未察覺身邊人輕聲的嘆息。
蕭佳杰在葉婷婷面前從來都是活潑而孩子氣的,此刻臉上是少有的凝重。他一直以為和葉婷婷關系也算得上是朋友了,沒料到一句別人就劃清了他們的界限。
“你就不能嘗試著接受一下嗎?”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沒試過。”嘟囔著,幾乎是用最小的聲音,葉婷婷的視線未再落到蕭佳杰身上。
他默嘆一聲,開始緩緩敘述著和葉婷婷絲毫的故事絲毫不相關的事情,“我父母在我小時候關系一直都不好,他們幾乎已經是到了雙方見面沒有外人必定會爭吵,這也就是為什么我那時候小學和初中都是在我爺爺奶奶那邊念的。”
那時候他的父母都忙著解決自己的事情,不考慮他們唯一的兒子的升學率,學業問題,由著他在爺爺奶奶的身邊自身自滅。
那時候的他,是羨慕葉婷婷的吧。
畢竟她和他是同桌,而葉婷婷的父母每日都會接送葉婷婷,他每天都會看到她的父母。有時候成績考得太差就會說讓葉婷婷的父母幫著給簽名一下,后來時間久了他不好意思了,漸漸模仿起了自己父母的字跡。
葉婷婷會跟她的父母撒嬌,他只會在旁邊看著。開家長會的時候最殘忍的事情便是要求家長和學生坐在一起,沒有家長來的孩子,也只能一個人坐著。
有次他奶奶來開家長會,大字不識幾個的奶奶連自己名字都不會簽,她便拜托葉婷婷的媽媽在他的成績單上簽名。
看著那個相同的名字落在他的成績單上,和前面那幾頁他自己冒充簽寫的完全不一樣,不知為何竟有一股酸澀感。
彼時的蕭佳杰,還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少年,欲說還休。
“看,蕭佳杰,現在的我們關系倒好像是互換了,那時候你還有你奶奶呢,我奶奶呢一直嫌棄我是個女孩子。”
手卻是放在左腿上沒有拿下來,整個人僵硬的坐在沙發做左邊的角落里,蕭佳杰從剛才起來之后就一直坐在最右邊。
一丈的距離,拉開彼此間似有若無的暖意,“她呢,總是說我是一個女孩子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比不上他們領養的葉庭軒,再加上——”她話語一頓,電視機屏幕上的喜洋洋和灰太狼的故事還在繼續,電視里搞笑而熱鬧的氣氛讓房間內降低的冰涼稍稍暖了些,“她嫌棄我。”
嘴唇微干,葉婷婷頓了幾秒后,想繼續說些什么,開口卻變成了無力的抱怨。
“那天我說離開不過是想讓他們攔住我罷了,可是他們就那么任由我出了走出了家門,至始至終只有我媽打電話過來,我不過是想引起他們的注意,也沒做錯什么是不是?”
她開始掉眼淚,淡色系的褲子上滴落下來的一兩滴液體,讓褲子上有著一滴兩滴的深色,“為什么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事情都要由我來承受?!我從小就被別人嘲笑已經很冤屈了,為什么車禍還要找上我?”
她哭的越來越大聲,抬起淚眼去看坐在沙發另一端手足無措的人。“葉婷婷,不哭了,不要哭了。”
他坐過來抱著她,抱著葉婷婷的蕭佳杰輕輕的拍著葉婷婷的背,葉婷婷將頭靠在蕭佳杰的肩膀上哭的聲嘶力竭。
“他們憑什么那么不待見我啊……我才是他們女兒你說是不是,他們不讓我你念書我就沒有再去念,他們說我不賺錢我就想方設法的自己賺錢,可是我換來的是什么,住院的時候拼命復健出院了之后回到家,飽受指責只能一個人拎著行李重新走回醫院。”
他輕輕的拍著她的后背,葉婷婷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種無言的安慰。
“蕭佳杰,你知不知道,那時候真的很冷。”
她一個人拿著行李在寒風刺骨中行走,腳上的麻木幾乎讓她再也挪不動一步,“我快要走不動了,可是沒有人會來救我。我只能坐車回到了醫院……當病房里的阿姨問我怎么又回來的時候我只能撒謊告訴她我爸爸媽媽不在家。”
他所能做的,就是在她哭泣的時候,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其他的,即使他想給,她怕是也不會要。
“梅西眉問我是不是在找工作,我想著如果告訴她了或者還有一次機會,你說要給我找房子我也沒有拒絕,你知道為什么么?蕭佳杰,我害怕一個人走在街頭昏倒了都沒人救的日子……”
那日車禍的陰影一直縈繞著葉婷婷。
她閉眼就感覺到冰涼冰涼的河水,她曾經在出完車禍后的中途醒來過兩次,第一次是她整個人被半拖在河水里,咬著牙才跨起來一條腿;第二次是在手術的中途醒過來,她聽到冰冷的器械丟在盤子里面發出生脆生脆的聲音和醫生討論要截肢。
之后朦朦朧朧的好像聽見醫生說她醒了,再來,是她迷迷糊糊的又睡了過去。
“我一直以為我可以很堅強,哪怕沒有地方住哪怕經歷車禍被人趕出來,我都可以自己完成,可是不是。我也會害怕也會想要找一個地方休息。我真的很累……”
所有的事情都似乎變得無足輕重,那日的葉婷婷是他們再見面后最失態的一次。蕭佳杰抱著葉婷婷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想象不出,他懷中那個瘦弱的女子所承受的壓力。
和她相比,他所有的事情都變得不值一提。靠在蕭佳杰肩膀上的葉婷婷的抽噎越來越小聲,都后來幾乎干啞著嗓子再說不出話來。
“婷婷,以后你把這里當成家好不好?”
對著她,他兇不出來。直到他說出那句話后感覺到他懷抱中的人越來越僵硬,嘆息了一口氣,葉婷婷還是那個葉婷婷,表面上誰都看不出她會是那種嚎啕大哭的人。
那個葉婷婷啊,默默的承受了所有的事情,直到再也受不了才會如剛才一樣的大聲哭泣吧?
他唯一感到安慰的是,他也是一個可以給她依靠的人。
“蕭佳杰……謝謝你。”
她汲取著他身上的溫暖,緊緊相擁的兩個人隔著厚厚層層的衣服感覺著對方的溫度。那時候,只要有人再勇敢一點,他們或許就能跨過這一點點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