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有云,燕辟遼東,置襄平郡,治地于襄平城。歷經(jīng)數(shù)朝,幾易其名,終為遼陽。
太祖朱元彰建立大明后,不斷開疆拓土,三年后,東北方元朝的遼陽行省平章劉益投降,至此遼東納入大明版圖,又逾十五載,太祖設(shè)立遼東都司,遼東地廣,素號重鎮(zhèn),遼陽城更為其重鎮(zhèn)中心。
弘治十七年,正值仲夏,這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日子。
天空萬里無云,烈日炎炎,肆無忌憚地照著城池,地面上漂起的熱氣讓建筑都為之扭曲,樹木安靜,陰影是難得的奢侈。
除非有要緊事,任誰也不愿行走在午時的烈日下。
老喬在他的酒肆前正用粗糙削瘦的手打著涼棚四下張望,祈盼有人照顧他的生意,可日頭正毒,行人稀少,并無客人上門。
老喬如今已年近半百,膝下一子一女,女兒已出嫁,兒子尚未娶妻,老喬帶著妻子兒子經(jīng)營著這家酒肆,酒肆處廣順門里,一處平房,旁邊支出一個三面皆空的草棚,屋內(nèi)棚中皆可就座,草棚外掛著醒目的酒旗,一望可知。
在酒肆草棚中的陰涼處已有兩桌酒客,是上了年紀的老主顧,正悠閑地喝酒聊天。
老喬轉(zhuǎn)回棚中搖起蒲扇,呆得片刻,聽見車馬動靜似從東關(guān)外而來,便起身迎出棚外。
一輛騾子拉的雙輪車從東關(guān)外悠悠駛來,騾車上坐著一位少年,騾車后跟著一匹健騾,老喬瞇著眼瞅著騾車一點一點地駛近,停在了酒肆的棚前,駕車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雖說已熱得汗流浹背,仍靈巧地從車上跳了下來,從車中扶出一個書生。
老喬瞧得仔細,書生二十二、三歲模樣,身高中等,體態(tài)勻稱,頭戴藍色方巾,身著藍色襕衫,腳著黑色布鞋,面容俊朗,卻是帶了點滄桑。
書生站在老喬面前,看著老喬,老喬忙不迭的哈腰招呼。
“客官里面請,吃些酒涼快涼快再趕路不遲。”
書生微微一笑說道:“老喬,我回來了。”
老喬一楞,直起身打量著書生。
少年在伙計地招呼下停著騾車,老喬正在記憶中搜尋著書生的模樣,這書生似曾相識。
“岳少爺,你是岳大少爺!”老喬驚呼著。
“嗯,是我,我回來了。”那書生微笑著點頭。
老喬半拖半扶地把書生請進草棚落座,大聲招呼外面的伙計。
“二子,二子,快過來,岳少爺回來了。”
“啥事啊,爹。”那幫著停好騾車正艷羨地瞧著兩匹健騾的伙計回應(yīng)。
“岳家大少爺回來了啊。”
那伙計聽了老爹的回應(yīng)沖了進來,看了看坐著的書生,瞬間喜上眉梢。
“大少爺,你這些年去哪了?可想死我了。”眼前這黝黑壯實的漢子言語中滿是欣喜激動。
書生上下打量著沖到眼前的伙計,笑道:“喬雷,幾年不見,你變得又黑又壯啊。”
喬雷杵在那嘿嘿笑著,老喬沖著喬雷喝道:“還不趕快給岳少爺上酒菜去。”
喬雷又嘿嘿笑著急步走進屋去,書生坐了下來,老喬也搬過長凳坐在書生旁邊。
“少爺啊,這幾年你去哪了啊,岳老爺急壞了,找了你幾年找不見,還以為……。”老喬對著書生搖動蒲扇。
“嗯,我去北邊闖蕩闖蕩。”書生微笑著回道。
喬雷端著四樣菜一壺酒一一放在桌上,一盤鹵花生,一盤鹵豆干,一盤切好的鴨蛋,一盤清水煮的羊脊骨,老喬忙給書生斟上一杯酒。
“好久沒吃到這個骨頭了。”
書生沒急著喝酒,卻挽起袖子用手抓起一個骨頭放到嘴里啃了起來,不住地點著頭。
書生邊吃邊打量這個酒肆。
“一切還是老樣子啊,喬夏呢?”
“你走那年秋天就嫁人了,和她漢子開了個小飯館。”
“嗯,有空我瞧瞧她去。”
“我?guī)闳ィ娔阋粶矢吲d。”喬雷搶話道。
書生笑著點頭,想起了與喬夏喬雷的少年時光。
少年已不在,唯有夢中尋。
書生的笑中帶著點無奈。
“這是四喜,我跟班。這是喬大叔和喬雷。”
趕車少年走了進來在桌邊坐下,在書生地指引下和喬氏父子打著招呼。
老喬給書生斟著酒,書生邊喝邊跟喬氏父子聊著,四喜悶聲狂吃,旁邊幾位老者竊竊私語,時不時地瞄兩眼書生這邊。
酒旗的影子又挪了兩步遠,暑氣仍盛。
“你個混蛋小子,一塊都沒給我留,都吃了啊?”
書生笑罵,用手輕輕扇了下四喜的后腦。
“走了。”書生看著一桌的骨頭笑著站起身。
“去哪?”老喬問。
“當(dāng)然回家啊。”書生不禁瞅了一眼老喬。
“少爺啊,岳老爺和夫人已經(jīng)不在城里住了。”老喬尷尬地笑了一下說道。
“嗯?”書生的笑容退去。
“他們?nèi)ツ牧耍俊?
“你走那年岳老爺出了點事,現(xiàn)在住在城外北邊的韓家村。老喬示意書生坐下。
書生坐下,面容卻凝重起來。
“岳老爺失了鏢,還死了幾個鏢頭,官府抓了岳老爺,岳老爺呆了有一月有余,后來就給放了出來,你家的財產(chǎn)、宅子抵了失鏢,岳老爺散了鏢局,跟你家管家去了城北的韓家村居住。”
老喬說了他所知道的一切,書生沒再細問,待得去了韓家村尋到父親,自然會知曉得清清楚楚,便又有一搭無一搭地和老喬聊起天來。
待得暑氣稍退,書生站起與老喬告辭還家,隨手掏出一個大銀錠放在桌上。
“使不得使不得,”老喬雙手連揮,便欲推回銀錠。
“不必見外,我這幾年在外發(fā)了點小財,你且收下。”書生制止住老喬。
“讓喬雷給我?guī)€路吧。”
喬雷憨憨地應(yīng)著,與四喜出門準備著騾車。
“老喬,多謝你這些年對我父母地照顧,容我后報。”書生說完便上車而去。
棚內(nèi)忽地響起一陣喧嘩。
“老喬,那便是岳鏢頭的公子?”
“嗯!”老喬望著遠去的騾車隨口應(yīng)了一句。
幾位年老食客想必是知曉當(dāng)年所發(fā)生之事,便交相議論,幾位年輕食客不明所以隨即問詢,酒肆里瞬間喧嘩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