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謀殺親夫
與蘇靳寅廝打結(jié)束,顧惜若像趕鴨子般的把他趕走,獨自站在屋頂處,雙手撐舉,仿佛要撐起頭頂?shù)哪瞧欤炙剖且履且换澰隆?
打了一架后,她只覺整個身子都放松了很多,腦袋里因著酒氣而微醺的神志也逐漸回籠。
尤其是在看到這樣即將盈滿的月亮后,她心情一時大好,也不顧青冥苦口婆心的勸阻,腳尖輕勾,一小小的酒壇子就拋到了手掌心,仰頭飲下去。
她隨意的抹了抹嘴角,一手將那酒壇子按在胸口,一手高高舉起,照著頭頂?shù)膹澰聞澇鰷剀浟鲿车幕【€。
待完美描出那一道弧線,她才訝然失笑,盈潤月色慢慢流淌在她的指尖,并順著那截皓腕悉數(shù)下轉(zhuǎn),清冷的氣息因這短暫的笑聲而沾染上了些許暖意。
細數(shù)一下,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就到中秋佳節(jié)了。
南下時,還是三伏天,此時已經(jīng)步入秋季。過了這個月月底,段天諶前往東梁國談判的日子就達一個月。
她一直都不覺得,段天諶會遇到什么不能解決的事情,而在東梁國滯留了那么久。
可不得不承認,隨著時間的拖長,她越來越想見到他,想親口告訴他,現(xiàn)在她的耐性比之前要好很多了。以往一看到那所謂的公文就頭疼,此刻居然還能有條不紊的處理起岐城的一應(yīng)大小事務(wù)。
她知道自己在改變。
只不過,相較于“改變”這個令人五味陳雜的詞兒,她更喜歡“成長”二字。
“王妃,時辰已經(jīng)不早了。明日您還要去見岐城的諸多官員呢,還是趕緊歇息吧。”屋檐下,青冥雙手高捧著一件淺紫色錦緞披風(fēng),擰眉皺臉,端的好心酸。
顧惜若爽朗一笑,袖子滑下,遮住了那一截皓腕,縱身躍下,一派瀟灑。
青冥忙迎上去,態(tài)度恭謹(jǐn)?shù)母吲踔羌A貴的披風(fēng),少見的沒有說話。
“青冥,今日,你的話不是很多,可我聽著怎么覺得越來越啰嗦了?”顧惜若接過那件披風(fēng),手下一抖,在她周身甩出一道漂亮完美的淺紫色弧線,待系上那披風(fēng)帶子,身姿筆挺,英姿颯爽,頗有幾分江湖俠女的豪爽之氣。
青冥抬頭,手搭在身側(cè)的佩劍上,快速的瞥過那堆積滿地的殘渣碎片,笑得不顯山不露水,“如今,您的威勢越來越大,平日里都沒人敢這么說您,兩相對比之下,屬下自然顯得越發(fā)啰嗦麻煩了。屬下也就這點優(yōu)點,但望他日王爺想要懲罰屬下的時候,王妃能替屬下美言幾句。”
“行!就沖著那日你半步不退的守護,我怎么都會記得這份恩情的。”顧惜若咧嘴大笑,豪氣萬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下的力道大力而絲毫不含糊,與她柔柔弱弱的形象簡直是極其不搭邊。
青冥只覺得自己半邊肩膀都要被她震麻了,心里暗暗腹誹著王妃的恩情果真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
他若是沒有過硬的肩膀,這會兒指不定就要出大丑了。
顧惜若再不看他,轉(zhuǎn)身就要往房間走去,身后隱隱傳來一陣喧嘩聲,轉(zhuǎn)瞬之間,一名黑衣侍衛(wèi)跑到近前,單膝跪地,“啟稟王妃,門外有一女子求見。”
她頓住腳步,側(cè)著身子,玩味一笑,“哦?都這么晚了,誰還有這份閑情逸致來找我喝酒?”
青冥眉心隱隱一跳,見識過她的“海量”,此刻對“酒”這個字,已經(jīng)抵觸到了極點。
忍住心頭怒極的情緒,他就沖著那黑衣侍衛(wèi)叱道:“沒看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嗎?有什么事兒,難道不能讓她回去,明日再來?”
那黑衣侍衛(wèi)一臉為難,卻又聽顧惜若噙著笑意道:“不礙事。我倒要看看,她來找我有何目的。”
很顯然,她已經(jīng)猜出了來人是誰。
青冥卻頭疼了,只差沒扶額規(guī)勸,“王妃,屬下猜肯定不會有什么大事兒。您要不先回去歇息吧?方才……您可是喝了不少酒了!今日若是不好好休息,明日絕對會頭疼的。”
不能怪他擔(dān)憂深重,實在是王妃的情緒波動過大,根本就不讓人安心。
顧惜若沒理會他,沖著那黑衣侍衛(wèi)微微頷首,無形之中威嚴(yán)盡顯無遺,“i將人帶到這里。”
“是。”那黑衣侍衛(wèi)連忙退下,不一會兒,就帶著明遙走到近前。
顧惜若雙臂環(huán)胸,嘴角噙著一抹笑意,聲音里帶著令人心跳的極致慵懶,“明小姐深夜造訪,有何貴干?哦,本妃忘了,明小姐金枝玉葉,仙姿玉顏,不過幾日的時間,就能令玉府大少爺迷得神魂出竅不是自己,此番紆尊降貴前來,本妃理應(yīng)親自相迎,才足以彰顯明小姐的與眾不同。”
說著,她果真的邁開步子,沖呆立在原地的明遙走過去。
一襲淺紫色百褶裙裹著玲瓏曼妙的身姿,肩披同色披風(fēng),那淺紫色仿若濃烈到了極致的深沉般格外耀眼。從腰際蔓延下去的金線淺淺折疊開來,在月色折射下有種古老而尊貴的韻致和寫意。
她步伐沉穩(wěn),鬢邊一綹青絲隨風(fēng)吹拂,卻好似帶著定定的壓迫緩緩而來,明遙微瞇起眼,直直望進那仿似能暈染一切的剪水雙瞳。
張揚、肆意、囂張、鮮亮,每一種特征都帶著極致的與眾不同,使得她整個人看起來格外神采飛揚。
氣質(zhì)天成、璞玉清濯,不外如是。
明遙恨得咬牙,很難想象為她所不恥的顧惜若竟有如此卓然不凡的風(fēng)姿。尤其是舉手投足間透露出來的貴氣和自信,讓她在對比中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和自卑。
她和顧惜若之間的接觸并不是很多,細數(shù)起來,也不會超過十次。
可她見過面前這人的無理取鬧,也見過強加于人卻不容人拒絕的霸道,卻沒見過這樣自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來的渾然天成的氣質(zhì)和威勢。
——能夠囂張狂妄,那是老天給她的資本。你若是能夠搶得過來,那就是你的,搶不過來,那就是命!諶王妃命好,就該享那樣的福氣。那是多少人不服氣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彼時,蘇靳寅諄諄告誡依舊縈繞耳邊,明遙卻倍覺命運的不公。
為何顧惜若就那么好命,而她卻家破人亡無處容身?
“咔嚓——”
一道極其細微的聲響傳來,顧惜若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直到僅與明遙隔著一步的距離,她才緩緩道:“明小姐,本妃都如此親迎你了,只是不知你有何指教?”
明遙不甘心在她面前落了下風(fēng),努力挺直了脊梁,強撐著心底里卑微的自尊,擠出一絲笑,“指教不敢當(dāng)。我只是想和王妃說上幾句悄悄話。”
語畢,她抬頭掃了下侍立一旁的青冥和身后的黑衣侍衛(wèi),其中的意思也很明顯。
顧惜若挑眉輕笑,柳眉飛揚入鬢發(fā),將她與生俱來的狂妄襯托到了極點,腳下步伐一動,一手揪起明遙的前襟,提破布般提到了屋頂之上。
明遙沒想到她會突然這么做,忍不住“啊啊啊”的叫了起來,聲音格外尖銳。
“說是小家子氣,還真是沒說錯。這世上也就只有一個如此與眾不同的王妃啊!”青冥不禁感慨,隨手揮退了那名黑衣侍衛(wèi),看著屋頂上如履平地的顧惜若和驚魂未定的明遙,暗暗思忖著王爺為何有了王妃,猶且不知足,竟學(xué)著別的男子拈花惹草了。
屋頂上,顧惜若松開手,并很好心情的撫平被抓皺的衣襟,一下一下,力道不輕不重,卻教明遙不自覺的提氣,仿佛呼吸都跟著那節(jié)奏而去。
驚魂甫定之下,明遙才緩緩睜開眼,猶且不敢東張西望,只是靜靜的瞪著顧惜若,一字一頓道:“諶王妃,你知不知道,我很討厭你?”
“彼此彼此!”顧惜若還以為她搞得如此鄭重,是想要對自己實施什么報復(fù)大計,初聞這些刀子般的話,也不過是玩味一笑,“那么,明小姐肯來見本妃這個極其討厭的人,意欲何為?”
明遙忽然抿唇笑了,那笑容浸染上月色,如春晚海棠,卻也見了倦意。
她微微偏著頭,神情無辜而澄澈,有那么一剎那,顧惜若就以為自己倒退了回去,而眼前這個人依舊是破窗而入不勝嬌羞不識人間憂愁的豆蔻少女,那火光曈曈的一夜,也只不過是紛繁人世里一場荒謬的夢。
“王妃難道不想知道,為何玉公子會待我如此好嗎?”她止了笑,問。
顧惜若猛地瞇起眼,只是那雙清如水亮如星的眸子光芒大盛,似乎小小的眼眶已經(jīng)承受不住這樣明盛的清輝,一道流光轉(zhuǎn)瞬即逝。
那是——殺氣!
明遙忍不住繃直了身子,后頸隱隱發(fā)涼,仿似整個人都被架在了一把把刀子上,腳底莫名的竄起一股徹骨的寒氣。
須臾,顧惜若呵笑了聲,明粲流光盡斂于瞳仁深處,笑容無害干凈,“瞧明小姐這話,總不可能是因為你長得漂亮吧?”
“自然不是。”明遙搖頭輕嘆,恍若帶著一絲惋惜,仿佛這樣的事實的確很傷她的心一樣,“我雖沒去過蒼京,用腳趾頭想,也能想到蒼京里美人無數(shù),如王妃您這般姿容出眾之人,定然不在少數(shù),我又算得上什么呢?”
顧惜若靜靜佇立著,眸底深處不著痕跡的劃過一絲嘲諷。
女人,最要不得的就是嫉妒。
可從之前她看到自己時眼里掩飾不住的妒意和此刻看似自嘲實則不甘的語氣來看,明遙已經(jīng)陷入了這樣的惡性循環(huán)中——越嫉妒,就越要跟別人比;越跟別人比,心里的妒意就越如水草般滋長繁密,以至于到最后迷失了自己。
明遙雖詫異于她的平靜對待,卻沒有停下來,繼續(xù)道:“我很討厭你,甚至是很恨你。所以,在那位柳公子找上我,提出要與我合作時,我毫不猶豫的答應(yīng)了。”
“然后?”顧惜若挑眉。
直覺上,她覺得接下來的話很關(guān)鍵,而事實上,明遙也沒讓她失望。
“然后,那位柳公子就給我一包藥粉,讓我放入玉公子的茶水中,與他同時飲下。結(jié)果,就是你看到的這……啊……”
她話還沒說完,顧惜若已經(jīng)伸出手,一把將她拽到跟前,纖纖素手仿佛蘊藏著極其強大的力量,似乎只要一用力,她的脖子就會如莖葉般不堪一折。
她驚慌的看著顧惜若,感覺到脖頸處的手越收越緊,整張小臉也跟著青紫交加,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著,終于落在了那只決定她生死的手上,呼吸一滯,發(fā)現(xiàn)自己如木偶般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顧惜若冷冷一笑,那雙亮得過分的眸子里閃著熾烈狂怒的光芒,似是能夠把人的心魂吸附進去,瘆人而可怖。
她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幾乎是從齒縫里擠出了一句話,“說,柳屹暝給你的,是什么藥?解藥又在哪里?”
“那藥……叫……叫情歸散……那個人說……說這不是毒……根本就……就沒有解藥……只是會讓玉公子迷……迷戀我而已……”
明遙艱難的吐字,雙手緊緊的握住顧惜若的手,心頭有些發(fā)怵,扭過頭,不敢去看顧惜若那明亮的雙目。
顧惜若冷哼了聲,手下一松,明遙便像是蔫掉的白菜,往下墜落。
落地時,她腿腳發(fā)軟,使不上絲毫力氣,更不曾站穩(wěn),身子歪向了一旁,整個人便如斷了翼的蝴蝶,直線墜地。
青冥暗道不妙,這樣墜落下來,不死估計也要殘廢,到時候玉公子和王妃之間的矛盾也會進一步激化,嚴(yán)重些鬧得一發(fā)不可收拾,頭頂?shù)奶炜删鸵膊煌O⒘恕?
他立即飛身掠起,從一旁的樹上臨時折下幾根樹枝,并將真氣灌注其中,幫助明遙安穩(wěn)落地,自始至終都沒靠近到一步的距離之內(nèi)。
抬頭看向顧惜若,神色緊繃,卻沒有對此表現(xiàn)出什么不滿,他頓時松了一口氣,抬起袖子偷偷的抹了把汗。
明遙死死的捂住心口,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感覺到手下依舊跳動的起伏,她整個人才回過神來,只是方才那極致的窒息感,讓她憶起了幼時被潮水淹沒的感覺,反應(yīng)過來時,衣裳之下已經(jīng)出了一身冷汗。
“知道死前的感覺是怎樣的嗎?”
屋頂上方忽然傳來一道冷得能夠結(jié)冰的聲音。
她抬頭看去,卻見遼遠漆黑的天幕背景前,一道纖瘦窈窕的身影臨風(fēng)而立,裙褶漾起清冷如漣漪般的弧度,周身竟透著雪玉般的晶瑩光華,宛若天人。
此刻,背景恢宏大氣,襯得那道身影越發(fā)巍峨凜然,仰視過去,竟如出鞘的寶劍,氣勢已成,光芒萬丈。
猶如——神祗。
明遙看著她,眼里有太多莫名的情緒在翻涌,這一刻,她似乎聽到了什么破碎的聲音。
也許窮其一生,她都無法這樣的事實——在這樣的人面前,她永遠都是卑微渺小至塵埃里的。
顧惜若沒心思去關(guān)心明遙是否卑微渺小,現(xiàn)在她腦子里想著的,皆是那不知為何物的“情歸散”。
她就說,玉子傾不可能是那么膚淺的人,會在見識過蒼京的百花齊放后,居然對一個沒見過幾次面的女子維護關(guān)懷至斯。
卻原來,原因竟是這樣!
她飄身落下,緩步行至明遙面前,高挑的身量使得視線俯視,不含任何的情緒,“那所謂的情歸散,除了能夠讓人產(chǎn)生迷戀之情,還有什么功用?”
“沒……沒有了……”明遙慌忙搖頭,巴掌大的小臉慘白如紙,泫然欲泣,楚楚堪憐。
顧惜若擰眉,惡狠狠的瞪著她。
待發(fā)現(xiàn)從她臉上看不出任何說笑的端倪之后,心里不由得打了個突,暗罵柳屹暝太過奸詐陰險不要臉。
都已經(jīng)下落不明了,居然還給她準(zhǔn)備了這么大的障礙。
他最好祈禱著不要再讓她遇到,否則,定要將那賊人扒皮抽筋痛不欲生。
“青冥,把她帶回去,派人好生看著,萬不可再出現(xiàn)上次的情況。”她斜睨過去,一眼驚心。
青冥也想到了上次被明遙偷溜出府打開城門引狼入室的事情,頗是羞愧,忙不迭的點頭保證,大手一揮,便有兩人走了上來,將惶惶不知所措的明遙押了下去。
臨離開時,顧惜若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明遙,你為何會突然大發(fā)善心,將這些事情告訴本妃?”
之前,明遙還覺得“本妃”二字萬分刺耳,可在見識過顧惜若的光華后,忽然覺得這兩個字似乎也變得可以接受。
她扭頭看向顧惜若,又似乎不是在看顧惜若,視線落于虛空,三分渙散,七分縹緲,“其實,王妃并不是很相信我說的事情,對嗎?”
顧惜若挑眉,不置可否。
“所以呢,我為何會這么做,也并不重要。”明遙苦澀一笑,看著站在她身側(cè)嚴(yán)肅以待的兩名侍衛(wèi),神色黯然的抬步走出去。
顧惜若瞇起眼,直到完全看不到她的身影后,才垂下眼瞼,心不在焉的盯著自己的腳尖。
許久,她長吁了一口氣,淡淡道:“青冥,你現(xiàn)在立即去給我辦兩件事兒。”
青冥連忙躬身候命。
“其一,給王爺去信,讓他問問駱宇,情歸散到底是什么東西,功效是什么,產(chǎn)于何地,有沒有克制或者是解除的辦法。其二嘛……”
她刻意拉長了聲音,別有意味的打量著冷肅著顏色的青冥,直讓他眉心一跳,一股不安的感覺四處蔓延開來。
冷不防耳旁聽到她接下來的正色吩咐,整個人頓時呆愣在了原地。
“其二,你給我去找多點酒來,搬到我的房間里。”
……
夜半時分,顧惜若才抱著個酒壇子,一步三晃的回到自己的房間。
彼時,月色如水,映紗成影。
顧惜若也不知發(fā)了什么瘋,大半夜把屋子里唯一的圓桌搬到了窗前,整個人就跳上了桌面,身子倚靠在窗欞上,雙臂抱膝,下巴點在膝蓋上,對著天上的那輪月亮出神。
她眼神晶亮異常,不知是否喝了酒的緣故,剪水雙瞳里的那抹黑色,宛若曜石般璀璨純凈,神光流轉(zhuǎn),顧盼生姿,一時竟覺得寒光冰雪清冷澄澈,再看,卻又似秋水長天的憂悒。
只是靜靜的被她看上那么一會兒,都仿佛要被吸入其中……
她自己卻恍若未覺,不甘不愿的扭頭,隔空吸過那肆意擺放在門口的小小的酒壇子,咬牙扒開酒壇子上的封泥,瞇著眼聞了下酒香,一臉陶醉。
不一會兒,她身后已經(jīng)堆滿了大大小小的酒壇子。
顧惜若覺得,她應(yīng)該做些富有詩意的事情,才不辱沒了這樣皎潔的月色。
可醉了酒的腦瓜子轉(zhuǎn)不動,沒能想出什么好的法子,只能是捧著比腦袋還稍大的酒壇子,對月暢飲。
清冽冰涼的液體自她唇邊流下,眨眼就濕了前襟。
她拿手抹了抹,價值不菲的華裳就起了一層層的褶皺,配上她此刻凌亂的發(fā)髻,不雅的坐姿,不顯得粗鄙不堪,反倒有股難以形容的天人神韻。
縱然世間諸多神筆畫手,皆不能描其萬分之一。
不多時,酒壇子里的酒已經(jīng)被喝光,她舉起來倒了倒,隨手拍了拍那冰冷粗糙的外壁,鏗鏗之聲驀地響起,恍若劍鳴。
她瞇著眼,哂然一笑,晶瑩容顏在燭火之下,有幾分嬌媚,幾分凄婉。
緊接著,她手下一拋,酒壇子脫手而出,在空中劃過一道粗糙的弧線。
她額頭靠在窗欞上,雙手隨意的耷拉著,隱隱現(xiàn)出頹然之勢,閉著眼放空自己,剎那后,雙眸猛地睜開。
——落地?zé)o聲!
她猛地扭頭看去,夜色朦朧,影影綽綽,一人正長身玉立于庭中,錦袍被風(fēng)吹起,飄然若謫仙。
那張臉,卻是她做夢都渴望見到的!
段天諶!
她心頭驀地涌起一陣狂喜,連忙跳下圓桌,踉踉蹌蹌的朝著段天諶跑去。
不成想,腳下一個不注意,直接被腳下堆積的酒壇子給絆住腳步,噗通一聲,整個人砸到了地上,摔了個狗啃泥。
“呵呵……”耳旁忽然傳來一道輕笑聲,隱約能夠聽出所笑之人的心情格外愉悅。
顧惜若從一堆酒壇子中抬起頭來,亮晶晶的雙眸如黑夜中被塵封在錦盒里的明珠,纖纖素手將其打開,剎那間,滿室被曄曄寶光照耀。
她抓過跟前的酒壇子,微抬起下巴,點在微涼冰冷的瓷器上,只是那么靜靜的看著他,不見任何動作。
段天諶唇角的笑意淡了些許,彎下腰,湊到她跟前,緊緊鎖住那雙冰晶的眸子,笑道:“這是怎么了?這才幾日不見,就不認識我了?”
顧惜若搖搖頭,神色怔然,片刻后展顏笑開,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在段天諶瞇眼挑眉時,猛地伸手扯住了他的前襟,將他拉到了自己面前。
醉酒之后的顧惜若本就沒有那么大的力氣,只是段天諶卻很好奇她要做什么,并沒有出手阻止,任由著她使力把自己扯到跟前,此刻,兩人之間額頭緊碰,鼻息相纏相繞,氣氛是說不出的溫馨寧靜。
顧惜若伸手撫上那張臉,指腹微涼,撫過那細膩的肌膚,最后定在那雙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上,手指沿著那眉線輕輕描繪——手下觸覺溫軟如絲綢,像是承載了室內(nèi)的燈光,一路蜿蜒而去,明玉生輝,剎那間聚齊出萬丈容光。
“呃……我不是在做夢……”仿佛無法承受這樣的亮光,她眼睛瞇得只剩下一條縫,隨之打了個嗝,吐氣如蘭,“可是,段某人,你不是在東梁國嗎?怎么突然跑到岐城來了?東梁國那所謂的亓云帝也肯放你回……呃……回來?”
“我想走就走,哪里需要旁人允許了?女人……”他握住那只作亂的手,笑道,“你何時這么小看我了?”
顧惜若皺眉,為他這“別樣”的稱呼而稍感不喜,明亮的目光在那張臉上逡巡了下,一一掠過完美的面部線條、蜿蜒流暢略顯溫軟的眉眼之線……
霎時間,她心中一動,面上卻依舊是那種茫然之色,頭微微偏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的目光明亮而大膽,就那么肆無忌憚的審視著他,仿佛要將他剝下一層皮般,眸底深處帶著少女鮮見的凌厲鋒芒。
段天諶安然輕松,眸光依舊不離那張微醺的小臉,笑得不露山水,“在看什么,竟然如此專注?”
“在看你啊!”顧惜若嘟起了小嘴,軟軟糯糯的聲音,盡顯小女兒的嬌羞之態(tài),許是喝了太多酒的緣故,聲線被烈酒灼燒出幾分沙啞,教人聽了,心弦像是被一只毛茸茸的貓爪抓撓著,酥癢難耐。
段天諶忽然不動了,忍受著她那般肆無忌憚的目光,輕笑著問:“為何要喝那么多酒?”
“心情不好。”顧惜若有些不郁,小臉上也滿布愁云,教人看了心中發(fā)疼,她伸手戳了戳段天諶的胳膊,翁聲翁氣道,“段某人,你說以我這樣的身世地位是否很容易招來嫉恨啊?”
段天諶挑眉,不過是個簡單的動作,卻是該死的好看,“嗯?怎么這么說?”
顧惜若動了動唇,斟酌許久后,所有的話語盡數(shù)化作一聲重重的嘆息,“算了。你又不是我,即便說了,也不能感同身受。既如此,我為何還要多費唇舌呢!指不定你也很羨慕我呢!”
話落,她仿佛真的很委屈,扯住段天諶的胳膊就靠了上去,在無人看見的角落里,眸色清冷如霜劍。
身旁那人明顯僵硬了下,須臾,才慢慢放松了下來,扯著唇角,笑得不動聲色,“怎么會羨慕你?倒是你,一定要小心些,該是屬于自己的東西,千萬不要被人搶……”
他忽然噤了聲。
與此同時,那方臂膀也被狠狠甩開,低下頭看去,鮮血汩汩而出,剎那間,地上就多了一攤血水。
段天諶瞇起眼,靜靜的看著那流出鮮血的胳膊,臉上的震驚猶在,只是整個人就維持著低頭靜默的姿態(tài),仿似一座雕塑。
顧惜若趁此機會極速往后退,同時緊了緊手中的利刃,正猶豫著是否需要上前補上一刀時,卻見他已經(jīng)抬起頭來,雙瞳里躍動著熾熱的火苗,襯得那好看的眼瞳妖冶萬分,恍若一只發(fā)狂的野獸。
她心里有些發(fā)怵,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利刃,毫不避讓的對上那妖魅森冷的視線。
就在這時,段天諶卻忽然笑了,仿佛一束光,照在雕塑上,瞬間為其注入了生命的血液,看起來格外明粲多姿。
他抖了抖自己的胳膊,挑眉問著她:“你這是做什么?謀殺親夫?”
顧惜若穩(wěn)了穩(wěn)心神,不屑冷哼,“親夫?這兩個字,你可不配。有本事,你以你的真面目示人,別偽裝成我家王爺?shù)臉幼影。 ?
“我方才還道,你小看了我,如今看來,倒是我小看你了!諶王妃,其實我發(fā)現(xiàn),你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笨。”他沒否認,卻也間接表明,顧惜若的猜測是對的。
終于不再隱藏偽裝了!
腦海里冒出這個認知時,顧惜若全身都繃直了起來,腳下的步伐悄然往后退去,戒備極深的盯著他,冷冷道:“我知道你是那個早該千刀萬剮的蒙面人。不過,我很好奇,你的真實身份是什么。”
“怎么?諶王妃對我感興趣了?”他噙笑著,問。
顧惜若朝他冷哼,“我只是好奇,你的身份到底有多不能見光,每次出現(xiàn),不是黑巾蒙面,就是頂著別人的臉。”
她雖然微醉,感官有些遲鈍,可在看到那雙眼睛時,心頭疑竇頓生。
段天諶的眼睛,狹長而星芒璀璨,看著她時,總是不經(jīng)意的露出少見的暖意和溫柔。可她從眼前這雙眼睛里,除了玩味和平靜,看不出旁的什么。
這個人,似乎真的小看了她,更認定她不會看穿般,并沒有一絲一毫的掩飾和改變。
而她記得,駱宇曾經(jīng)說過,曾經(jīng)在總督府里見到與明哲一模一樣的人。
當(dāng)時,駱宇以為是明哲,才中了眼前這人的奸計,有了那晚東跨院的殺戮。而她也從眼前這人的口中得知,聲音可以模仿,容貌應(yīng)該也可以改變。
段天諶告訴過她,蒼朝內(nèi)并無任何“易容”之說,各種穿越小說里經(jīng)常用到的“人皮面具”,也基本不存在。
但是,這個“基本”,卻不包括——東梁國。
從腦中翻查出曾經(jīng)調(diào)查過的信息,她恍然大悟,隱隱覺得自己猜到了這個人的身份,只是這個消息過于震驚,一時間,竟然有些無法接受。
“看來,段天諶對你還是挺在乎的,居然把他那些不堪的事情告訴你了。”他輕笑了聲,抬起手,從臉上撕下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一張精致絕倫的臉頓時出現(xiàn)在顧惜若的面前。
那一剎那,顧惜若只覺滿室容光大盛,光芒灼灼,宛若天人,刺得她雙眸微瞇,神色里有片刻的空洞和迷茫。
他伸出手,笑得得意,“當(dāng)日,在東梁國迎接蒼朝談判使臣的宮宴上,諶王曾經(jīng)跟本宮說過,兩人第一次見面,握手代表友好。”
顧惜若挑眉,瞟了眼那只手,冷冷道:“我家王爺沒告訴你,握手的時候,記得把自己的大名也報出來嗎?”
“哦。這個倒是沒說。不過不要緊,我可以補上。”他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玩味之意更甚,“本宮姓佘名煜胥,東梁國人,與段天諶,是死對頭。”
“哦。”顧惜若淡淡應(yīng)了聲,打了個呵欠,自顧自的轉(zhuǎn)身,沖著佘煜胥擺擺手,神情慵懶從容,“我記住你了。時辰不早了,哥們,洗洗睡吧。”
說著,腳步從容的往外面走去。
“長夜漫漫,本宮正想要找個人閑話家常。諶王妃如此不給面子,本宮可是會傷心的。”說時遲那時快,最后一個散漫的字音落地,佘煜胥身形已經(jīng)快速移動起來,長臂一伸,欲要把前方那窈窕的身子困住。
“你若是能夠把心傷死,正合我意。”顧惜若口中猶且應(yīng)道。
從一開始就防著他,神經(jīng)已經(jīng)高度緊繃到了極致狀態(tài),有點輕微聲響就汗毛豎起,哪里會那么容易就讓他逮著?
但見她猛地轉(zhuǎn)過身子,手中利刃劃出一個清冷的半弧,佘煜胥險險避過,卻露出側(cè)身,她心頭大喜,另一只袖子中滑下又一把尖刀,沖他胳膊上的那處傷口狠狠刺去。
“諶王妃可真是香啊!難怪諶王遠在東梁國,都還掛念著你,甚至連本宮的七妹妹都忍心拒絕。本宮忽然覺得,攬你入懷也不失為一樁好事。”佘煜胥吃痛擰眉,嘴上依舊不饒人,身子微微偏開,似乎整個身子的反應(yīng)也慢了許多。
“滾粗!”卻不想,顧惜若冷冷爆了句粗口,突然手下發(fā)狠,不管不顧此刻足可斷人筋脈的強大罡氣,朝著他的腰腹處又狠狠劃下一筆,忙里偷閑還得意的沖他挑眉,森森白牙齜著,宛若鬼魅,“本妃覺得,以佘太子如此小人行徑,大可以出府左拐,尋那青樓楚館醉生夢死!做太子,簡直是太抬舉你了!”
佘煜胥忽然緊緊抿起唇,眸光閃爍不定。
下一刻,一股強勁的罡氣撲面而來,顧惜若呼吸一滯,松開利刃就逃,以生平最大的速度撞破房門,忍著傷痛,游龍般敏捷的躍了出去。
佘煜胥緊跟其后,可方才顧惜若那兩刀,刺在他的胳膊和腰腹上,添了新傷不說,還引得舊傷發(fā)作,行動上就慢了下來。
院子里,屋頂上,龍鱗衛(wèi)和諶王府暗衛(wèi)已經(jīng)對上了佘煜胥帶來的人,雙方激烈廝打著,不時有黑衣暗衛(wèi)從屋頂上墜落,砰的一聲,地上的青石板裂出了一道道猙獰的痕跡。
很顯然,佘煜胥的手下,皆是一等一的高手。
顧惜若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她身旁站著一身玄袍的蘇靳寅,兩人看著場中不斷倒下的黑衣侍衛(wèi)和負傷累累的龍鱗衛(wèi),神色萬般凝重。
“該死的!”顧惜若低咒了聲,沖著蘇靳寅嚷道,“蘇靳寅,你快去找表哥,讓他帶多點人過來。我就不信,這些人還真就那么厲害,能夠以一敵百。快去!”
蘇靳寅干脆利落的搖頭,“不行!王妃,蘇某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王爺,不可讓您置身于危險之中。如今人手明顯不敵,蘇某又怎么可以私自離開?這里的東京那么大,玉公子看到了,應(yīng)該會趕過來的!”
顧惜若還欲再說什么,卻見青冥飛掠而下,面帶急色道:“王妃,玉公子不在府中,屬下已經(jīng)命人去尋他了。”
“可惡!”顧惜若憤憤跺腳,抬眸卻見佘煜胥已經(jīng)大步走了出來,那張人皮面具覆在臉上,幾可亂真。
“王爺……”
“諶王……”
青冥和蘇靳寅齊齊驚呼,卻分別被顧惜若狠狠拍了下腦袋,頗是咬牙切齒:“都給看清楚了。這分明就是個欺世盜名之輩,哪里是那英明神武的諶王殿下了?”
青冥摸了摸后腦勺,神色詭異的看著她,忍不住問道:“王妃,您該不會和他……”
顧惜若又啪的拍在了腦袋上,齜著一口森森白牙,厲聲低喝:“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關(guān)心著這些問題?我會認不出誰是段天諶嗎?給我警惕著點,今日我若是受傷,你就別指望能夠我以后給你說話。”
“行了,你倆也別再拌嘴了。還是想想怎么擺脫面前的處境吧。”蘇靳寅實在是看不過去了,想也不想就呵斥起來,儼然一副疾聲厲色的模樣。
他曾經(jīng)是岐城城駐軍的統(tǒng)領(lǐng),此刻大敵當(dāng)前,一股殺伐之氣也隨之散發(fā)出來,使得那兩人爭論不休的人閉了嘴。
顧惜若縮了縮脖子,猶自嘴硬道:“我腦子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蘇大人如此聰明,想必胸中已經(jīng)有良計,我便躲一旁看著吧。你們上!千萬不要讓那人接近我,否則后果自負。”
話落,也不知她是真的賭氣,還是看清了形勢,直接退到了蘇靳寅和青冥的身后,攏著袖子,異常明亮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轉(zhuǎn)個不停。
蘇靳寅頓時哭笑不得,可看到那漸行漸近的佘煜胥時,如臨大敵,緊緊繃起了身子,默契的與青冥一起,將身后那瘦小的身子擋住。
------題外話------
某梧要跟親們抱歉,昨日太累了,沒碼完一萬就睡覺。今日想著要萬更,就錯過了八點準(zhǔn)時發(fā)布的時間。囧……似乎恢復(fù)八點更新以來,我就沒準(zhǔn)時過多少次。我下次盡量早點再早點啊……嚯嚯……
灰常感謝:
玉晚歌投了1張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