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講完了,現在該輪到你了。”甄建國對尤建設說。
шшш? ttKan? C〇 尤建設問:“我等了整整二十年,你就告訴我這些?她就這樣嫁給你了?”
甄建國說:“也沒有這么簡單。我看得出來,從那件事情發生以后,她對我有了好感,于是我就乘勝追擊,開始死纏爛打。”
尤建設接著問道:“你這樣做有效嗎?”
甄建國說:“其實我心里也沒有底,反正我這個人就像塊狗皮膏藥一樣,貼上去就不容易揭下來了。后來,我隔三差五的寫詩給她,當然,我寫詩的水平不高,盡是些肉麻的歪詩,就是不知道她看了以后有啥感想。到了來年開春,連里開始春耕,這個時候我已經是機務排的排長了。有一天,我對她說,‘蘇連長,你不是要檢查春耕質量嗎?怎么樣,上我的拖拉機吧,我帶你兜兜風去。’其實我是在試探她,看她肯不肯上我的拖拉機。結果她二話沒說,就上了我的拖拉機。”
尤建設這才發話,說:“人家開跑車兜風,你他媽的竟然開拖拉機兜風!就這樣她上了你的賊船啦?”
“說話別這么難聽好不好,什么賊船不賊船的?咱這是正常戀愛。你想想吧,咱開荒營四十八連的耕地面積有多大,大的一眼望不到頭啊!這么大塊的地塊,就咱們兩個人,有多爽!”
“你別拿這個來刺激我,我心臟的承受能力大著呢,沒事,你說吧,你們倆在地里都干了些什么。”
“其實什么也沒干。你想想看,她是個連長,我連正眼看她一下都不敢,一直在規規矩矩地開車。好啦,我的事談完了,也該你說了吧?”
“我的事已經都告訴你了。”
“這不公平,我已經把我的事情毫無保留的全部告訴你了,你不該還有隱瞞的。”
“我瞞你什么東西啦?”
“那你就談談那個時候你為什么想跳江吧。”
尤建設笑了,說:“你說的是這件事情啊?回城辦完我父親的葬禮以后,那個時候我的情緒極度低落。回到北大荒,陳國棟為了把我和蘇婭兩個人拆來,派我到漁船上打魚。我從一個紅色家庭子女變成了走資派的子女,一下子跌落到萬丈深淵,處處受到別人的白眼,心里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我想借酒澆愁,整天把自己泡在酒精里,想把一切煩惱都忘掉。可是,盡管我一直酗酒,一直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可煩惱和憂愁也一直纏繞著我,像影子一樣跟隨著我。在這期間,蘇婭始終沒有嫌棄我,她不斷地安慰我,讓我往遠處看。她這種不離不棄和堅貞不屈的精神使我感動。有一次陳國棟找我談話,他跟我說,組織上準備發展蘇婭入黨,希望我離開她,不要成為她前進路上的絆腳石,影響到她的進步。我想,只要蘇婭能過得好,我無所謂,于是我同意離開蘇婭。后來蘇婭找過我幾次,我都有意躲開了。蘇婭知道我故意避開她,傷心的哭了。我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看到她傷心落淚,我心如刀絞,我的心完全碎了。”說到這里,尤建設的眼睛濕潤了。
“不好意思,我有些激動。”尤建設揉了揉眼睛,笑了笑。“過去的事我實在不愿意多提,你非要我說,我也沒有辦法。”
甄建國拿出紙巾,遞給尤建設一張,自己也拿了一張,擦了擦眼睛。他說:“實在對不起,讓你提起過去的傷心事。蘇婭知道你當時的情況嗎?”
“陳國棟對她說了我當時的情況,說為了她的政治前途,要她離開我。”
甄建國問道:“她當時同意了沒有?”
尤建設說:“沒有,是我主動離開她的。”
WWW ●tt kan ●CO
……
尤建設接著說:“后來事情又發生了變化,陳國棟的弟弟傻蛋突然纏上了蘇婭,這讓蘇婭非常痛苦。”
甄建國說:“這件事我知道,那次連里開大會,傻蛋糾纏蘇婭,讓我痛罵了一頓。那一次蘇婭叫你,你為什么退縮了?”
尤建設說:“唉,這就是我為什么想跳江的原因了。”
甄建國問:“為什么呀?”
尤建設說:“后來我發現陳國棟的弟弟纏上蘇婭以后,就知道這肯定是陳國棟出的主意,因為傻蛋雖然傻,但人是很天真的,沒有別人的指點,他是絕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來的。因此我去找了陳國棟。”
“當時你真的去找他了?”
“我去找陳國棟,我問他說,指導員,我已經答應你離開了蘇婭,可是你為什么要指使傻蛋去糾纏蘇婭呢?”
“他怎么說?”
“他說,‘尤建設,你沒有資格這樣跟我說話,你是走資派的子女,只能老老實實地接受改造,接受無產階級專政的監督,至于別人干什么,你沒有資格管’。天哪,我最怕別人管我叫走資派子女,可事實擺在那里,父親被定罪為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他至死都沒有閉眼,可我……我想起蘇婭那痛苦的樣子,我一下子跪了下來,哀求他說:‘指導員,你怎么懲罰我都行,求求你放過蘇婭吧!’”
“你真的給他跪下了?”
“我是個心境很高的人,這一生只有在我父親臨死前,我給他跪下過一次,這一次為了蘇婭,我可以拋棄一切,什么顏面都不顧了,只求他放過蘇婭一馬。”
“他怎么說的?”
“他從鼻子里輕蔑的‘哼’了一聲,說,‘你跪也沒用的,請你記住了,對你我絕不會心慈手軟。’”
“這話他也說得出口?”
“我當時心里非常絕望,心灰意冷,萬念俱灰。到了晚上,我把牙一咬,心一橫,心想,他娘的,他不仁我不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放一把火把他和他弟弟一起燒了。我用酒把自己灌得迷迷糊糊的,走到他住的那間茅屋后面,抱了一把干柴,掏出火柴。”
Www¤ttкan¤¢ 〇
“真燒啊?”
“你要不要聽下去?”
“當然要。”
“那就別插嘴!火柴已經劃著了,我正要點那堆干柴,突然在火柴的火焰中我看見了媽媽的臉。媽媽臉色憂愁地看著我,好像要跟我說,‘兒子,千萬別干傻事啊。’我當時眼淚就掉了下來。我猶豫了起來,火柴的火焰在我手中漸漸地熄滅了,我跑到江邊沒人的地方,痛哭起來。‘媽媽,’我大聲喊道,‘孩兒不孝,不能到你跟前服侍你啦!’我想到蘇婭那無助的眼神,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仰天喊道,‘蘇婭,都怪我無能,我不能再保護你了!’我邊喊邊朝江心走去,我已抱定必死的念頭。”
甄建國忍不住又插嘴了:“那后來呢,后來怎么樣啦?”
這次尤建設沒有責怪他,說道:“后來蘇婭找到江邊,她邊找邊叫道:‘建設,你在哪里?你家里來信啦!’我一聽,家中來信了,那肯定是媽媽給我寫的信,家中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發生,否則她不會給我寫信的。于是我從江心游了回來,悄悄地爬上了岸,來到蘇婭跟前。蘇婭見我全身都濕透了,仿佛已經將我看透了,未聽我解釋,一雙眼睛狠狠地盯住了我。我從來沒見她發過這么大的火,她問道:‘你這是在干什么?你想死嗎?你去死呀!你這個懦夫!’說完了,她扔下信轉身就走。”
“我回到宿舍,展開信一看,原來是我爸寫給我的一封遺書,當時他以為我回不了上海,就給我寫了這封信。”
甄建國問道:“信上是怎么說的?”
尤建設從皮包里拿出一個信封,說:“信就在這里面,你自己看吧。這封信我一直隨身帶著,它一直支撐著我活到現在。”
甄建國從信封里抽出那封信,展開看了起來。
“建設吾兒: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我知道自己得了絕癥,已經不久于人世,我寫這封信就是想讓你知道,任何時候都不要屈服于困難和挫折,不要被困難嚇倒。爸爸了解你,你是個容易走極端的人,這非常不利于你的進步。過去,爸爸經歷過無數次戰爭,大小的仗打過上百次,經過了多少次生生死死的考驗,爸爸都沒有倒下。在這次運動中,由于爸爸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被打成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可是爸爸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的事情。現在的這些困難也同樣嚇不倒爸爸。要相信黨、相信人民,任何困難都只是暫時的,一定能夠克服的,千萬不要放棄,要振作起來做一個對黨、對人民有用的人……
千萬千萬要牢記我的囑咐。
爸爸絕筆。”
兩人沉寂了一會兒,尤建設問他:“建國,你現在玩不玩電腦?”
甄建國反問道:“現在的工作離得開電腦嗎?”
尤建設說:“我知道這話問的多余,是啊,現在樣樣都離不開電腦,這就是信息化社會。”
甄建國問道:“你怎么想起問這個的?”
尤建設笑了笑,說道:“我現在開始寫博客了。”
甄建國驚喜的問道:“是么?那我以后隨時可以拜讀你的大作了。”
尤建設說:“什么大作,只是胡亂寫一些心得而已。”
甄建國說:“那太好了,以后咱們隨時可以在網上交流了。”
尤建設說:“網上的東西沒有任何私密而言,你可以隨時點擊瀏覽。”
甄建國笑著說:“瀏覽是次要的,我主要想隨時知道你的動向。”
尤建設問:“那是為啥呀?是不是想監督我?”
甄建國說:“你這個人居無定所,一會兒在國外,一會兒又到北大荒去了,要不就是玩失蹤,而且一失蹤就是十年、二十年,誰受得了你!”
尤建設笑了起來,說道:“那怎么能叫失蹤呢?我有我的事情要做啊,”
甄建國說:“這下好了,我找不到你,就上網查找,肯定能找到你的。”
尤建設說:“你什么時候也變得聰明起來啦?”
甄建國反擊道:“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刻薄啦?”
尤建設問他:“建國,咱倆就這樣斗了一輩子了,還有斗下去的必要嗎?”
甄建國說:“我本來已經罷手,是你先向我宣戰的。”
尤建設說:“建國,你誤會我了,我那是在試探你,看你是不是真心愛蘇婭。”
甄建國說:“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對蘇婭的愛你還看不出來嗎?我是真心愛蘇婭的。”
尤建設說:“其實我知道你對蘇婭的愛是真心的,你已經通過了我的考驗,所以我就放棄了對你的長期試探。”
甄建國冷笑道:“你對我的考驗?笑話,人都見不著,怎么考驗?”
尤建設問道:“建國,現在市面上流行什么東西?你對年輕人的追求知道多少?他們的心里想些什么?這些你都知道嗎?”
甄建國被他問住了,可他心里還是不服輸,他反問尤建設:“你難道都知道?”
尤建設說:“我當然知道,我是搞貿易的,要專門研究市場動態,掌握大眾的消費心理,因此我每天都要上網,和年輕人聊天,從聊天當中了解到當前社會上的各種各樣的信息,也包括你的信息。”
甄建國吃了一驚,瞪大眼睛望著他:“我的信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尤建設說:“很簡單啊,通過聊天就全盤掌握啦。”
這下甄建國蒙了:“你在跟誰聊天?難道是蘇婭?”
尤建設說:“別醋性大發了,我倒希望是蘇婭呢。”
甄建國放下心來,問道:“不是蘇婭,那又會是誰?”
尤建設說:“當然是小敏啰!”
這一下甄建國更加吃驚了:“你跟小敏是怎么認識的?怪不得她每天都要上網,原來是跟你在網上聊天!”
尤建設說:“不錯,我們已經聊了快十年了,你這個做父親的竟然一直蒙在鼓里。”
甄建國說:“老爺子病重住院的消息也是小敏告訴你的吧?”
尤建設說:“正是。”
甄建國心里很不是滋味,此刻他才意識到他這個父親當得很不稱職。
尤建設見他沉默起來,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站起身來說:“我該回去了,順便告訴你,明天我就回北大荒,咱們電話聯系吧。”
甄建國一夜未眠,不斷地回憶著這段往事。從北大荒的那段經歷一直到回城以后發生的事情,在他的腦際反復縈繞。天已經亮了,再過一會兒蘇婭就要起床了。他想起尤建設說的話,他們兩個的錯位,其實就是那段歷史開的玩笑。那個時候我要是上了工農兵大學,我的結局會是怎么樣的呢?誰也沒法說得清楚。不過現在看來,尤建設所走的路要比我更曲折、更痛苦,他確實不易啊!尤建設變了,他變得能夠理解人了,無論是對他有仇有恩的人,他都能用寬宏的胸懷去體諒人家,他的心胸不再像年輕時那樣狹窄,而是變得隨和和與世無爭。甄建國由衷地感嘆起來。是啊,尤建設問得對,我把那本《基督山伯爵》拿給他干什么,難道我是想讓他去向陳國棟尋仇?他自己一下子也說不清楚。如果我處在他的位置我會怎么干,我有他那樣的胸襟嗎?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穿好衣服起了床,他要趕在蘇婭起床之前準備好早點。這些年來,蘇婭確實非常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