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淡暈光陰,銀盤登河時(shí)。今夜的月色,實(shí)在美的有些淒涼。
舟硯匍匐在圓桌之上,渾身無力,他覺得自己大約是醉了,可是他的大腦卻無比清明。他很久都沒有去回憶那些不想記起的往事。
那年月夜,一把鋒利的長劍貫穿了鬆淑的胸膛,舟硯記得!
鬆淑看著血從劍尖滑落,沒入泥土之中,卻笑了,舟硯記得!
鬆淑口吐鮮血,目光凌厲的說出的最後一句話,舟硯記得!
鬆淑說:“舟硯,你終究還是報(bào)復(fù)了我!你對我的愛,就是一個謊!謊言就是謊言,說上一千遍也還是謊言!”
舟硯記得的,卻從來都是難以辯解的。可是,他可以確定的卻是,他的愛,從來都是真的。然而,他愛的人卻是毫不猶豫的毀掉了他的幸福與期盼……
九州戰(zhàn)火之後,青城木府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而神奇的是,沒有人好奇一個強(qiáng)大的家族是如何一步一步從強(qiáng)盛走向了衰微。
舟硯深刻的明白,有些地方,永遠(yuǎn)也回不去了,它只停留在記憶之中,總是美好的讓人忍不住落淚。
自那以後,人間繁華多笑語,唯他空餘兩鬢風(fēng)。
秦宣苦惱的撓了撓頭,“那名喚鬆淑的女子,生而爲(wèi)人,卻沒有一顆善心!只可憐仙兒前輩,落得個在匯寶城中流浪半生的慘淡。”
舟硯擡起頭,艱難的挺起身體,又朝著秦宣的面前湊了湊,呵呵的笑了笑,伸出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秦宣的眉心,“古古,你快來瞧瞧,這孩子是不是腦子不太好!”
舟硯不滿秦宣的話語,秦宣卻聽不出來,他不明狀況的皺了皺眉,疑惑的看向司辰,司辰卻是面無表情了,彷彿陷入了沉思。
只有司辰自己明白此刻自己內(nèi)心真實(shí)的想法,舟硯所說的故事,似乎句句都圍繞著木仙,卻實(shí)際上句句都是他自己的故事。
那個名喚鬆淑的女子,深愛著一個愛而不得的男子,可是舟硯不是也那般深愛著一個愛而不得的女子嘛!試想,自那以後,無人與他把酒分,無人告他夜已深,無人問他粥可暖,無人與他立黃昏,不問歸期不遠(yuǎn)萬里,他是真的將一人深深的記掛在心裡,也是真的忍著刀刀凌遲的痛楚將一人從心底拔出。只是,有的毒,入了骨髓,便是毒遍了四肢百骸,無可救藥!
人們常說,走過了四季,便能看懂春雨下的淅淅瀝瀝,便能讀懂夏日聒噪的蟬鳴,便能漠視秋葉落得悄無聲息,便能容忍冬雪沁在心裡。
司辰走過很多個春夏秋冬,依舊看不透這些人的眼睛,曾經(jīng)浪蕩客無名的眼睛晦暗,如今天下第一耳舟硯的眼睛渾濁。這些人都經(jīng)歷了世事的滄桑,看不破紅塵滾滾,依舊在紅塵打滾。
司辰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從容起身,恭敬行禮,明月清風(fēng)般的說道:“舟硯先生,仙兒前輩中毒經(jīng)歷,我已瞭然於胸。我即可就去煉藥,司辰告退。”
舟硯微醺的頷首,單手支著腦袋,臉上的神情卻是讓人捉摸不透的高深莫測。
司辰退去,秦宣便也隨之離去。
煜古看著天邊明月,淺淺的笑了笑,嘴角卻掛著一絲惆悵,說不清是淡然,還是悵然。
舟硯閉目,思緒卻不由自主的飄到很久很久以前,那些紛飛的畫面在他的腦海如光影流轉(zhuǎn),飛快的讓人抓不住那些流光片影。
而這些畫面卻不在舟硯適才所說的故事之中,舟硯沒有說,卻深刻的記得,同時(shí)也深刻的不想憶起,然而,事與願違,那些畫面還是深刻的在這樣的夜晚中深刻的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那是擋也擋不住的洶涌。
那年,舟硯在青城再見鬆淑,他們已經(jīng)形同陌路了,不再有當(dāng)初的情誼,最終物是人非。
鬆淑那時(shí)還是對他溫柔的笑著,可是記憶裡軟軟糯糯,溫馴的毫無威脅的鬆淑,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
對他溫柔的笑著的卻是一個眼神之中有著磐石般堅(jiān)硬的勇毅的女子。三年未見,她變了,他也變了。
舟硯記得,他問過鬆淑,“如果時(shí)光從來,你還會陷害那些善良的人嗎?”
鬆淑的笑容逐漸消失,停頓片刻制後,她面色冷漠的回答了舟硯的問題:“我會一如既往,因爲(wèi)我對自己的每一個決定都從未後悔!”
後來,鬆淑面對木潔的全力截殺,是他小心翼翼的將鬆淑保護(hù)起來,可是鬆淑又一次利用了他。
舟硯從始至終都是知道,木潔爲(wèi)何要截殺鬆淑,因爲(wèi)鬆淑當(dāng)著木潔的面諷刺木潔“德不配位,噁心至極”,而他偷聽到了一切!
那是,暖陽四射的日子裡,舟硯無聊的躺在木府祠堂的屋頂,眺望遠(yuǎn)方。
木潔和鬆淑就站在祠堂之中,舟硯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聽到那樣的秘密。
鬆淑對木潔說:“木潔,你從來都知我哥哥並不愛你,他如今率領(lǐng)萬千兵馬,就在城中。可是,那日你站在城門之上,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祈求,在我眼中,在他心裡,不過就是一個笑話!如今,你又迫不及待的想要和我哥哥結(jié)盟,你可真是可笑至極!”
鬆淑刻薄的話語,徹底激怒了木潔,木潔憤怒的喊道:“閉嘴!”
鬆淑卻在猖狂的笑著,她的眼睛笑出了淚花,似乎木潔在她眼前,真的就是一個笑話。
鬆淑挽了挽自己的額間碎髮,繼續(xù)說道:“木潔,其實(shí)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是關(guān)於你和鬆湛哥哥的,你想知道嗎?”
木潔雖然一言未發(fā),但是舟硯可以猜想得到,這個素日溫和的木府大小姐,那一刻,怕是怒火中燒,面目猙獰的很!
鬆淑哈哈大笑一聲,得意的說道:“木潔,我覺得你應(yīng)該是很想知道這件事情,現(xiàn)在,我便將此事告訴你吧!”
鬆淑一臉看好戲的瞧著木潔百般變化的臉色,停頓片刻,才繼續(xù)說道:“其實(shí),這件事情,在我心中藏了三年。三年前,你和鬆湛哥哥私定終身的事情被發(fā)現(xiàn),便是我悄悄的將此事掀到衆(zhòng)人眼前,只可惜,你膽小怯懦,不願站出來承認(rèn),倒是讓仙小姐替你背了一身罵名!不過這也是歪打正著,畢竟我的哥哥從來也不愛你呀!”
木潔大喝,語氣之中滿含怒火,“鬆淑!”
“呵!”木潔突然輕蔑的笑道:“你果然狠毒,連自己的親哥哥都算計(jì)在其中!”
鬆淑卻不惱怒,對於木潔的諷刺恍若未聞,只是平靜的說:“那年,我故意告訴木府小廝,木府小姐和一男子私會。那小廝果然躍躍欲試的想要去捉姦,只可惜,他只是抓住了我的哥哥,卻讓你逃脫了!”
“哎!”鬆淑滿是遺憾的嘆了一口氣,“木潔,夜深人靜的時(shí)候,你可曾後悔,當(dāng)年沒有勇氣承認(rèn)自己做的那個醜事呢?不過,你倒是有個重情重義的好妹妹,爲(wèi)了你這樣的人,污了自己的名聲!”
“鬆淑!你怎麼這般喪心病狂!即便你恨我,爲(wèi)何連你親哥哥都要算計(jì)!”木潔不滿的質(zhì)問聲在木氏祠堂之中迴盪著。
而鬆淑卻毫不在乎,彷彿一個小孩子向別人炫耀自己的戰(zhàn)績,“你和我,不過半斤八兩,咱們的心骯髒的,誰也沒有比誰的好看,你又有什麼資格指責(zé)我呢?”
祠堂內(nèi)發(fā)生的一切,舟硯親耳聽著,不曾遺漏。
那時(shí),渾身僵硬的他,第一次覺得寒武州真是個冰寒刺骨的地方,一點(diǎn)也不溫情。那一刻,天邊的雲(yún)彩也被他看出了個荒唐模樣,更何況他的滿心淒涼。
舟硯原本只是以爲(wèi),鬆淑爲(wèi)了救鬆湛,不聰明的想出了陷害仙兒的法子,如今再回想,卻只是自己不聰明的以爲(wèi)一個心腸狠毒的女子是個無辜的羔羊。
舟硯躺在木氏祠堂的屋頂,手腳冰涼。
可是,木潔派出去的殺手,滿城追殺鬆淑的時(shí)候,舟硯到底還是不忍心見她狼狽模樣。
他保護(hù)了鬆淑,鬆淑卻又一次欺騙了他。木氏主母慘死,便是鬆淑利用了他,只是可恨他愚蠢,又一次輕信了鬆淑。
鬆淑告訴他,她無心害人,可是命運(yùn)從未善待與她。
鬆淑請求他,護(hù)送她到鬆湛的面前。
鬆湛走後的三年,鬆淑一直生活在木府之中,因爲(wèi)當(dāng)年鬆淑指認(rèn)木氏主母手中的青雲(yún)遮月玉佩的主人不是木仙,木潔死裡逃生,毫髮無損,對鬆淑倒是頗有幾番照拂。是以,三年裡,鬆淑在木府的日子並不難過!
彼時(shí),鬆湛幾乎掌握了整個青城,卻只把鬆淑留在木府,全然一副忘記了這個妹妹的存在。
舟硯到底是可憐她一個女子,孤身一人,送她去見了鬆湛。鬆湛倒是什麼也沒說,留下了鬆淑。
鬆淑卻氣鬆湛冷漠,負(fù)氣出走。她跟在舟硯的身後,雖回了木府,卻時(shí)常受木潔的磋磨。那時(shí),鬆淑毫無怨言,每日都很歡喜的陪伴著舟硯,舟硯以爲(wèi)這般下去,一生一世也是極好的。
可是,毒蠍子磨平了毒鉗子並不代表它不狠毒了,畢竟它還有一口致命的毒牙!